8 狐夢(七)
阿合一愣,腦子尚未轉過來,手已經自發自的地捂上了眼睛,保護身體不受血腥畫面的影響,同時心裏哀嘆,完了完了,好不容易得來的一個小弟,這就要夭折了。
這事在許多年以前曾有過前車之鑒。
謝桑的皮囊比不得仙娥的清麗、九尾狐的絕豔,傾不了國家城池,也迷不倒萬千少年,形容尋常美人若用豔若桃李一詞,謝桑這顆桃李也不過開得略盛一些罷了。雖然如此,阿合卻始終忘懷不了初見謝桑時,她孤身立于火海翻騰間,一襲白裳青絲潑墨,擡手,一道符紙從飛揚衣袖中襲來,捆着忽然動彈不得的自己飛回她掌心,她勾起一邊嘴角微微一笑,道:“捉住你了。”
後來阿合跟着謝桑,閑暇時看遍她收藏的人間各種傳奇話本,從話本裏學到一個詞,叫風華灼灼,她覺得很适合那時的謝桑。
雖然掌櫃的平日裏都是一副素面朝天随心所欲的模樣,甚少展現自己的絕代風華,但也有口味清奇的凡人,就好她不拘小節這一口。
那個品位獨特的凡人叫張九年,是個地主家的兒子,很有些錢財,但大概是酸詩讀多了,對地主這一身份很是排斥,自诩為失意文人,與謝桑相遇在魚塘邊,見識了她釣魚不成撩起袖子直接撈的風采,被該奇女子深深地迷倒了,三天兩頭來酒館,也不點菜,就着掌櫃的臉下酒。謝桑磨着獠牙忍了又忍,念在這是個人傻錢多的客人硬是忍下了,阿合正感嘆自家掌櫃的涵養進步許多,便聽見那張九年深情款款地喚道“桑桑”。
下一瞬,人就飛進了西湖裏。
好在最後人沒什麽大事,地主礙于謝半仙高深莫測的法力也不敢追究,這事就這麽不了了之,但在阿合幼小的心靈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捂着眼睛,開始替新來的小鬼默哀。
然而等了半天沒什麽動靜,阿合還以為謝桑修為再深一層,已經達到抽筋扒皮悄無聲息的地步,耳邊卻傳來自家掌櫃的熟悉的調調,“我說蠟燭,你蒙着自己眼睛做什麽?跟鬼玩捉迷藏呢?”
阿合小心翼翼地将手指縫張開一些,往旁邊一瞄,見那小白臉好端端地站在前頭,別說缺胳膊少腿,像是連根毫毛都沒少的樣子,震驚地把兩只手都從臉上扒拉下來,仔細一看,那小白臉确實還直挺挺地站着,扭頭對上一臉淡定的謝桑,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幾乎要懷疑自家老饕餮是不是終于聾了,試探着問:“掌櫃的,方才的話……您可都聽清楚了?”
謝桑點點頭,坦誠道:“聽得挺清楚的。”
阿合道:“那您……就不給點反應?”
“哦。”謝桑轉向跟前眼眸晶亮、笑容和煦堪比春風拂過的三月小嬌花,“薛塵。”
薛塵道:“桑桑?”
謝桑冷聲道:“以後不準再叫我桑桑。”
說完,轉身跳下窗臺,反手關上了窗戶,帶起一陣風。這陣風吹得小嬌花如置身寒冬臘月,眼底的光驟然熄滅,黯淡成一片灰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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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合旁觀得膽戰心驚,生怕這戰火累及自己這條無辜的池魚,好在掌櫃的并未大發雷霆,看了眼垂頭喪氣的新來小弟,有心安慰幾句,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只得嘆息一聲,縮着腦袋攏了袖子正要顧自走開,那窗戶又忽地打開,謝桑的聲音遙遙傳來,“阿合。”
阿合立即折返,如離弦之箭竄到掌櫃的窗下,扒拉着窗臺問:“掌櫃的有何吩咐?”
謝桑道:“極樂酒已成,去把客人請來。”
極樂酒的釀制時間與客人執念的深重程度有關,執念越重,釀制越難。像這位九尾姑娘只是想忘記一個令人心煩的夢境,且自身并無留戀,所以相對的,釀制起來輕松簡單,用不了七天就酒成了。
九尾姑娘莫約一直在附近徘徊,傳訊靈鳥剛放出去,她就出現在了酒館門口,擡手叩門。阿合連忙跑去開門,笑臉迎客,道:“九尾姐姐這麽快就來了?”
九尾揉揉她的腦袋,道:“此處離青丘太遠,一來一回浪費時間,聽聞杭州風光宜人,既然來了,幹脆游玩幾日。”
謝桑從門後邊慢悠悠地踱步出來,道:“不知九尾姑娘是看風景呢,還是看人呢?”
九尾坦蕩地道:“美男即是美景。”又幽怨地嘆了口氣,“只是此處人雖多,亦不乏賞心悅目的少年,但能入我眼的,卻一個都沒有。”
謝桑道:“不知何等人物才能入九尾姑娘的慧眼?”
九尾微微一笑,擡起下巴一指謝桑身後,“我也不是太挑剔的人,你身後那個,我看着就很不錯。”
謝桑轉過身去,果然是薛塵,手裏拎着塊剛還在擦桌子的抹布,一臉懵懂又無辜地盯着自己。謝桑大方地道:“阿塵,既然九尾姑娘這麽看得上你,你就好好陪陪她。”
薛塵莫約是沒料到這麽一家生意冷清的破酒館還有特殊服務,需要自己賣身,吓得一把揪緊了衣襟,驚慌地看着謝桑,“掌櫃的,我……這種有辱斯文的事,我……我不能做……”
黑心老板謝桑面無表情毫無反應,九尾已經笑得花枝亂顫,道:“謝桑,你從哪兒撿來的這麽個寶貝兒?”
謝桑道:“西湖邊。”
九尾道:“唔,西湖是個好地方,有空我得多去轉轉。”話鋒一轉,“但,若真撿到像您家這位似的一個,怕是填不上我的胃口。”
謝桑問:“九尾姑娘要多大個兒的?”
九尾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道:“像沈谳那樣的,其實就挺好。”
謝桑的腦子努力轉了轉,從自己龐大的記憶中将“沈谳”這個人摳了出來,若是沒記錯,他應當是九尾前世出現過的人,不出意外,已經死得不能更死,魂魄都不知輪回幾次了。謝桑眼眸閃爍一下,看着九尾,“你又夢到一些新的故事了?”
“不錯。”九尾說完,繞開謝桑徑直朝裏走去,看來是還有許多話要坐下來慢慢講。
謝桑正欲擡腳跟上,瞥見湊在自己身側,欲語還休的薛塵,無奈地看了他一眼,輕嘆一聲,道:“我就那麽随口一說,客人也不會真讓你陪她幹嘛,你緊張什麽?再說了,若九尾姑娘真讓你陪,這就算是你這一千年來修到的福分。”
薛塵嘀咕:“我倒寧願不要這福分。”
謝桑道:“那你想要什麽?”
薛塵明亮的眼眸擡起,輕輕看了謝桑一眼,又忽地低下頭,不說話。
“嘁,小傻子。”謝桑輕嗤一聲,将他拂到一旁,“讓開,別擋道。”
九尾在之前的位子上坐下,随手拿起一只酒杯捏在手心,把玩着道:“你上次說,承寧不可能就那麽死了,我先前還有些疑心你是戲文聽多了,沒曾想,倒真教我夢到了之後的故事。”
故事又能接着聽下去,謝桑興致勃勃地問:“後來怎的了?”
九尾道:“我夢到承寧嫁給了沈谳。”
謝桑遍閱人間諸般情愛,了然地道:“必定是沈谳将你救下,帶回北朝的途中愛上了你,舍不得把你送給北朝皇帝,就留為己用了。”
九尾糾正道:“是承寧。”
謝桑打了下自己的嘴巴,“對對對,是承寧不是你。”
在掌心旋轉的酒杯停下,九尾把它放回桌上,微微皺起眉,“但我只夢到大婚當日,我鳳冠霞帔,沈谳笑盈盈地站在我面前,朝我伸出手。”頓了頓,“之前之後的事,一概都沒有印象。”
謝桑聽出她話裏的猶疑,頓時有些緊張地坐直了身子,“你該不會是舍不得忘記了吧?”
九尾輕嗤一聲,“這有什麽舍不得的?老娘作為一只九尾狐,修行多年,怎麽可能沒個把情人?再說都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我還能把他的骨灰挖出來再續前緣不成?”
謝桑一拍桌子,“我就喜歡你這樣灑脫的!為過去的事情執着,那是傻子才幹的事!”要是客人都跟九尾姑娘似的,她早就把傷治好滿天下蹦跶去了。
九尾坦然地接受了贊美,長舒一口氣,道:“說起來,都怪這個莫名其妙的夢,我都孤身一狐許久了。自從開始做這個夢,偶爾在路上看到個心儀的男子,明明心中頗為中意,卻不知為何總提不起興趣,只能眼睜睜看着人家走了。”眼珠子一轉,看向謝桑,“你說有沒有可能,是沈谳的魂魄在暗中作祟,讓我找不到新人?”
“怎麽可能,”謝桑擺手道:“即便沈谳因你至今未曾轉世,但憑他一縷幽魂,如何能在你這頭老狐貍面前作祟?如果他和你一樣投胎成了什麽大妖,想找你早就找來了,用得着等你過盡千帆?我看你多半是年紀大了,身子被掏空了吧。”
九尾細長妖嬈的眼眸狠狠剜了謝桑一眼,回諷道:“我年歲是不小,可也總比某頭饕餮年輕那麽些許。謝桑你身子可是從一千年前就被掏空了,至今補回來多少呀?”
謝桑默然不語。
九尾說完自己也是一怔,片刻,道:“對不住。”
“無妨。”謝桑從一旁拎出一壺酒,拿過九尾先前把玩的酒杯,将新釀的極樂酒倒入其中,屬于九尾的極樂酒是暗紅色的,酒香惑人,像她眼角那一抹緋紅,“我當年那事在仙界妖界都是一則笑談,任誰提起都能嘲笑幾聲,這個我都知道。好在當時重傷難起,否則早把那些個嚼舌根的全都燒成灰燼。後來年歲漸長,倒也能看開了,笑就笑吧,好歹是沒死,總算是我的福氣。”
說起來謝桑當時也算是妖界首屈一指的大妖,走哪都有許多目光落在身上的那種,摳個腳都要設下重重結界以免被別人看到笑話了去。妖王之亂時高調地夥同神界前來鎮壓,叫不少妖怪暗恨在心,後來被清徽上神一腳踹開,不知多少神仙鬼怪明裏暗裏拍手叫好,甚至蠢蠢欲動想替清徽來補上那麽一刀。好在發小白澤實在夠意思,雖身在閉關卻還是不顧一切前來搭救,護着她茍延殘喘了這麽多年
“有舍便有得,我當初得到過多少,總有還回去的時候。活得長就這點好,再煩惱的事情,天長地久,總有看得開的一天。”謝桑淡淡地道,擡眼看向仍舊一臉歉意的九尾,咧嘴一笑,“這麽扭扭捏捏都不像狐貍了,我那些陳芝麻爛谷子就別提了,辦正事要緊。你特意來跟我提一嘴承寧後來與沈谳成親的事,是有什麽用意嗎?”
九尾捧起那只盛着極樂酒的酒杯,放到自己面前,微微哈了口氣,望着酒杯中泛起的波瀾,她道:“我想你替我跟沈谳說句話。”
謝桑問:“什麽話?”
九尾道:“我不愛你了,你好自為之吧。”說完,仰頭喝下了極樂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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