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狐夢(九)
承寧所料不錯,北朝皇帝忌憚沈谳,不敢讓他長時間擁兵在外,南國戰事稍平,便下了聖旨召他回京。沈谳也沒多磨蹭,帶着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地起了程。承寧這個亡國公主,作為北朝未來的娘娘,待遇倒也不差,被安排在一輛寬敞舒适的馬車中,只是獨身坐了沒多久,馬車門“吱呀”一聲,鑽進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承寧定睛一看,“阿梓?”
阿梓擡起頭來,見是承寧,既驚且喜,連忙撲過來伏在地上,“奴婢見過公主!”
承寧連忙将她扶起,“快起來,現在哪還有什麽公主奴婢的,不許多禮,別叫旁人聽見。”
阿梓不住地點頭,關切地看着承寧,詢問:“公主,這幾日奴婢未曾伺候在側,你過得可還好?攝政王他有沒有為難于你?”
腦海中沈谳的臉一閃而過,承寧盯着阿梓,緩緩地道:“自從那日禦花園後,我與他再沒見過。他是北朝的攝政王,如今戰亂将休未休,事務應當很繁忙吧?”
阿梓點點頭,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羞紅了臉,輕聲道:“王爺他的确很忙,每次都要到深夜了,才匆匆來看我一眼。”
承寧的心緩緩沉下去,仿佛跌入水底,浸沒在一片冰涼之中。
她與阿梓相識已近十年,十年前,她們都還只是沒大人腿高的小孩子,阿梓是禦花園裏灑掃的宮女,衣食寒酸,身子就更加瘦小些,一日不知做錯了什麽,大冬天被年紀大的宮女罰跪在雪堆中,臉凍得都紫了也不敢起身。恰巧她路過,救下了她,提到自己身邊,一待便是十年。
十年,三千六百個日夜,抵不過沈谳的垂眸一眼。
承寧捏了捏她生着薄繭的手,道:“你過得開心便好。”也罷,自己待她也并不是全然一顆真心,換不來全心相待也是正常,“只是以後,我就再也無法保護你了。”她與阿梓,只有一個會被送進宮,轉而言之,只有一個能活着。若死的是她,她不會責怪阿梓,但只要有一線希望,她都會竭力争取。
阿梓回握住承寧的手,轉頭看了看四周,湊到承寧面前,壓低聲音道:“公主,這事兒我只跟你一個人說,王爺答應我,到了北朝,就會明媒正娶迎我過門。”
承寧的心跳幾乎一窒,“當真?”
阿梓紅着臉點了點頭。
“可是……”承寧的喉嚨仿佛被什麽東西堵住了,硌得難受,“可他是敵國的……”
“公主,”阿梓緊緊地握住承寧的手,“若我不嫁他,我們就活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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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寧失魂落魄地點點頭,拂開阿梓的手,跌坐在馬車的軟墊上,“我知道……我知道……”她擡起雙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可我就是難受。”阿梓一個這麽多年來仰仗她鼻息的人能嫁給自己喜歡的人,而她卻要被送進深宮,從此陷在泥潭漩渦之中了。手掌下她無聲地苦笑,只是命該如此,她又能怎麽樣呢,即便是這樣不堪的下場,都已經是她殚精竭慮謀奪來的結果了。
阿梓看着縮成一團的承寧,不知該如何安慰,猶豫半晌,默默地将手放到她的肩膀上。
兩人沉默間,馬車的車門忽然被敲響,随即打開,沈谳探出了半個身子,沖兩人粲然一笑,喚道:“承寧。”
承寧冷冷地望着他,沒有動。
阿梓連忙起身,歡喜地朝他跑去,跑到一半才想起身後的承寧,尴尬地站在原地雙手緊緊地捏着袖子,望着沈谳,“王爺。”
沈谳沖她一招手,“過來。”阿梓立時又忘記了承寧,撲到他身前,沈谳道:“此處風景甚佳,你久居深宮,想必未曾見過這般景色,走,我帶你去看一看。”他摟着阿梓走下馬車,忽地一回頭,果然對上承寧冷淡的眼眸,于是沖她微微一笑。
他們兩人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承寧收回目光,枕着手幹脆睡起覺來。
一覺醒來時天色已晚,阿梓卻仍不見蹤影,難說被沈谳留宿了也不一定。她坐起身來,整理好睡得有些淩亂的衣物,馬車外又響起了敲門聲,她手上的動作一頓,道:“阿梓?”
馬車門被推開,沈谳毫不見外地一躍而入,走到承寧身邊找了個地方坐下,顧自道:“原來她叫阿梓?親親熱熱了這麽多天,卻連個真名都不知道。”
承寧沒接話,問:“你來做什麽?”
沈谳一怔,輕笑着擡頭道:“帶你出去看看風景啊。”
一股莫名的郁氣竄上心頭,承寧皺起眉,“攝政王當真好雅致,只是我卻沒這個興趣。”
“怎麽?”沈谳忽然湊到她面前,嘴角微勾,“吃醋了?”
謝桑作為旁觀饕餮,看得倒是清楚,承寧未必是吃醋,她與阿梓情分深重卻終究主仆有別,如今落得和自家丫鬟一個待遇,小公主自覺受辱,自然不肯就範。前幾日那個九尾狐貍精的影子消散得一幹二淨,她面無表情坐得端正優雅,一派公主典範,“王爺請自重,我要歇息了,還請王爺離去。”
“可你才剛醒。”沈谳說着,一把抓住承寧的手腕,把她往懷裏一扯,望着承寧瞪大的眼睛,笑道:“走,我帶你出去看看。”
北朝軍隊所駐紮之地是一處荒地,放眼望去既無戰火也無人煙,只有一大片枯黃的蘆葦,長在幾近幹涸的湖邊,望不到盡頭。承寧失神地跟在沈谳身後走,心想,若是這蘆葦叢裏藏了刺客便好了,殺了沈谳,順便殺了自己,一了百了。
沈谳停住腳步,微微側身看她,“在想些什麽?”
承寧如實道:“這蘆葦叢倒是個藏身的好地方。”
沈谳道:“不錯,但我早已命人仔細探查過,只怕不能如你所願。”
承寧挑眉看他,“如我所願?那你倒是說說,我有何所願?”
沈谳輕輕一笑,并不答話,牽起承寧的手朝那蘆葦叢走去。承寧掙紮了幾下沒掙脫,也就随他去了。兩人離營地越來越遠,直到蘆葦近在眼前,身邊除了對方再無一人,沈谳才停下,問:“南國宮中可有這等景象?”
承寧冷冷地說:“王爺這是什麽話,宮中自然不會有。”
沈谳道:“南國宮中沒有,北朝宮中也沒有。此前沒見過,日後也見不到了,今日便好好看看吧。”
承寧伸手,想折下眼前的這一枝蘆花,但蘆葦堅韌,她怎麽拗都拗不斷,只好悻悻松手,捏了捏有些破皮的掌心,道:“見不到便見不到罷,又不是什麽稀罕物件,看着也不過如此。”
沈谳替她折下了那枝蘆花,遞到她眼前,“你倒是無謂,我第一次見到蘆葦蕩時,年紀比你現在還小上一些,我可興奮得多,丢下一堆仆人,顧自在蘆葦叢裏跑來跑去,也不怕刮破了衣服。”
承寧盯着他手裏的蘆花看了半晌,不太情願地接過,夾在指縫裏甩了甩,“想不到沈王爺也有天真爛漫的時候。”
沈谳道:“只可惜那是最後一次天真爛漫,後來……”
承寧道:“後來?”
沈谳道:“後來我就遇刺了,前一刻還高高興興地在比人還高的蘆葦叢裏亂跑,下一刻一只不知誰的手就從亂草中伸出,手裏的刀紮進了我的胸口。我在奈何橋上熬了很久才熬回來,匆忙趕回京城時,卻得知父皇在我遇刺前就已駕崩了,皇位上坐的人,換成了我的皇兄。”
這段故事承寧倒是略微聽說過一些。沈谳是他父皇宣明帝最小的孩子,備受寵愛,宣明帝久未立儲,就有傳言說是為了等沈谳長大,後來宣明帝突然暴斃,沈谳遇刺,大皇子拿出诏書說自己才是父皇欽定的太子,北朝局面大亂時,承寧的爺爺先南皇還曾趁火打劫狠狠坑了北朝一把,誰知風水輪流轉,最終吞回了當時種下的惡果。
承寧道:“我雖不知其中內情如何,但無論怎樣,你總歸是讨回來了。”
“尚未,”沈谳看着眼前一望無際的蘆葦蕩,悠悠地道:“尚未完全讨回,但總有一天屬于我的東西,會回到我的掌心。”
承寧不知該如何接這個話頭,偷偷瞥了他的側臉一眼,低下頭,憋了半天,道:“那祝你心想事成。”
沈谳立時轉過頭,十分詫異地盯着承寧。承寧被他看得有些心慌,怔了一怔,道:“你看我做什麽?”
沈谳卻忽然笑起來,肩膀聳動,仿佛聽見了什麽笑話,半晌,終于沒忍住道:“承寧,你竟然祝我心想事成?居然有你這樣的公主。”
承寧撇過頭,淡淡地道:“我确實不算是個好公主,既沒有為國捐軀,也不打算籌謀複國,一心只想着保全自己。”
沈谳收斂了笑意,道:“能保全自身已非易事,更何況蝼蟻尚且貪生,惜命不算什麽丢臉的事。”
承寧撥開蘆葦,提着裙擺往裏走去,邊走邊道:“我近些時日時常會想,要是當時你沒救我就好了。”
沈谳跟在她身後慢慢地走,“我當時要是不救你,你就死了。”
“死了就好了,我就是一個為國捐軀的公主了,能名留青史,受人稱頌,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承寧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心想這蘆葦蕩真大呀,不知什麽時候才能走到頭。
沈谳道:“史書功過,後人評說,你居然會在意這個?我倒是不在意,他們罵也好誇也罷,反正我都已經死了,兩腿一蹬什麽都聽不見了,又有什麽幹系。”
承寧說:“我倒不是怕人戳脊梁骨罵,我只是覺得,”頓了頓,她輕聲地道:“好累呀。”
沈谳說:“累了就回去吧。”他說着,伸出手去牽承寧的手,眼角的餘光卻瞥見跟前的蘆葦不自然地輕微晃動了一下,他當即把承寧往身後一拉,“小心!”
一柄寒光刺眼的匕首從蘆葦叢後刺出,不過電光火石的瞬間,卻仿佛割裂了數十年的光陰,從時空的那頭飛射而來,再度刺中他的胸口。
沈谳吐出一口血,攥着露在胸口的刀刃,跌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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