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鲛淚(十四)
謝桑沉吟片刻,心想這些魚精未必對那怪物有多了解,辦完正事再去找條鲛人來問一問便是,轉而問:“那請問離耳有沒有一棵參天大樹?”
那魚精一愣,“參天大樹?”
謝桑看了眼薛塵,薛塵立即領會,忙站出來比劃,“就是這——麽大的一棵樹,上面開滿了紅色的花,看上去特別震撼。”
魚精皺着眉仔仔細細地回憶了一遍,搖頭說:“我沒見過咱們這兒有這樣一棵樹。”轉過身問其他的魚精,“诶诶诶,聽好了,大仙問我們,有沒有見過這——麽大的一棵樹,還開着紅花的,特美特震撼的那種?”
衆魚精交頭接耳了片刻,在謝桑薛塵期待的眼神中,紛紛搖頭說:“沒見過。”
謝桑不免有些喪氣,悶悶不樂地說:“真是一問三不知。”
薛塵安慰道:“別急,說不定是我記錯了呢?咱們先找個地方落腳,我歇下來再好好想想。”
“我知道。”
一個極為空靈悅耳的聲音突然響起,謝桑的耳朵動了動,轉過身去,魚精們紛紛自覺地讓開一條道,一個少女緩步而出,定定地望着謝桑,說:“我知道。”
少女的容顏絕麗空靈,仿佛是由海水的精魄凝聚而成的精靈,溫柔而寧靜,又仿佛是坐在礁石上的鲛人口中的歌曲,攝人心魂。滿大街的魚精中,不乏有生得豔麗的,但她一出現,卻連陽光都黯淡了一瞬。
謝桑饒有興致地打量着眼前的漂亮姑娘,問:“你知道什麽?”
“那怪物的來歷,以及你們要找的那棵樹,”少女平靜地說:“我都知道。”
少女穿着一襲湛藍半身裙,飄揚的裙擺下露出一雙修長筆直的小腿,謝桑的目光猶如最風流無恥的登徒子,在那雙小腿上狠狠搜刮了一圈,然後悠悠然地說:“你是鲛人?”
少女一怔,過了片刻,說:“……我是。”
“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少女坐在對面,把頭埋得很低,聲音細若蚊吶,似乎很不好意思地說。
謝桑攪拌着眼前這一盤綠油油的水草,嚼了兩口,心道這麽多年來離耳魚民的手藝真是沒半點長進,恹恹地将筷子一擱,說:“你帶我們找到那棵樹所在的地方,我再替你做一件事,這是一樁交易罷了,不算幫忙,你不用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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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點點頭,猶豫了片刻,輕聲說:“大仙您能不能……能不能恢複一個人的記憶?”
薛塵驚奇地轉過腦袋看着謝桑,謝桑自己也覺得有點好笑,心道我消除記憶是一把好手,恢複別人的記憶倒不曾做過,細細思索一番,好在咒語還存在腦袋裏,于是點點頭,說:“應該可以。”
少女終于驚喜地擡起頭來,笑得眉眼彎彎,道:“多謝大仙!”
“先別急着道謝,”謝桑捏着根筷子,在碗沿上輕輕一敲,發出一聲當啷脆響,她左手撐着腮幫子,歪着腦袋笑盈盈地盯着少女絕美的面容,說:“你先說說你要恢複誰的記憶?”
身為鲛人卻有雙腿,這一定是條有故事的鲛人。
少女白皙的臉頰漸漸地蔓延起紅暈,腦袋又不由自主地埋在胸前,細聲細氣地說:“我想恢複的,是我喜歡的人的記憶。”
少女溫溫吞吞地說:“我們鲛人族有個規矩,年滿十六歲的鲛人,能每個月游到海面上一次,看看岸上的世界是什麽樣的,我第一次游到海面上時,海上正值狂風暴雨,一艘東渡的大船,就在我眼前傾覆了……”
“這個故事我知道!”謝桑一拍桌子,興奮地說:“然後你救了那艘船上的王子!結果王子醒來卻以為是別的姑娘救了他,然後你跟你們族裏的女巫用你的聲音換取了雙腿,打算去到他身邊,好讓他記起你對不對?沒問題,這事兒包在我身上!”
少女眨巴眨巴眼睛。
薛塵湊到謝桑耳邊,小聲提醒說:“可是掌櫃的诶,這位鲛人姑娘好像還能說話。”
謝桑:“诶?”
少女搖搖頭,說:“沒有。”她臉上的血色一下子淡褪幹淨,啞聲說:“我沒有救他,我眼睜睜看着他,溺死在我眼前。”
謝桑講的故事,她是從小聽到大的,那位長輩為了心愛的人付出了一切,最終卻只化為了海面上的泡沫。
在她即将年滿十六,眼看就能浮到海面,親眼看一看岸上的世界前,她的姥姥握住她的手,一遍一遍地叮囑:“滄瞳,無論如何,你不能救岸上的人。你救了他,便是害了自己。”
她向姥姥保證:“姥姥你放心,我絕對不會接觸任何人類的。”她那時候其實想,哪兒來這麽多巧合,那麽多和她一般大的小鲛人,就偏偏讓她撞上溺水的人?
誰知緣之一字就是如此難以揣摩,就偏偏讓她撞上了。
那晚風雨大作,滄瞳游到岸邊時已筋疲力盡,她靠在一座礁石上休息,望着漆黑的海面上,一點遙遠的燈火,緩慢地朝自己靠近。
她曉得那其實是一艘船,凜冽的狂風從四面八方襲卷而來,海洋深處卷起無盡的波濤,統統拍打在這艘船上。
即便這艘船在人類的世界裏算是個龐然大物,但對于大海來說,依然不過是蝼蟻般渺小的存在,而今晚大海怒發沖冠,怒吼着要将這只蝼蟻碾成粉末。
它躲不過去了,滄瞳心想,沉沒只是時間的問題。
接下去的畫面她有些不忍心看,正打算沉回海裏,回眸一望,船上的場景卻教她看得怔住了。
甲板上坐着一個人,腦袋光禿禿的,穿着□□,手執佛珠,閉着眼睛,虔誠地吟誦着不知名的經文。洶湧澎湃的海浪不斷拍在他身上,他卻紋絲不動。等船漸漸駛近了,她終于看清他的模樣,是個很年輕的僧侶,眉眼生得很俊俏,即便放在他們遍地是美人的鲛人族,也是個好看的小夥子,冰涼的海水凍得他嘴唇都發紫了,他卻仍是執着地撚動佛珠,莊嚴的梵語穿透呼嘯的狂風,傳到她耳邊。
滄瞳忽然不願動了,呆在原地,看着那艘大船漸漸駛近,又搖搖晃晃地駛遠,待那個年輕的僧侶即将從她眼前徹底消失時,她終于忍不住大喊:“不要念了!沒有用的!”她想勸他認命,但也自知這微弱的呼喊無法到他耳邊,只得幽幽地嘆了口氣。
然而那個年輕的僧侶卻突然回頭了,仿佛他聽見了滄瞳的呼喊一般,睜開眼,站起身,蹒跚走到船邊,遙遙地望着滄瞳所在的方向。
滄瞳的心髒忽然劇烈地跳動起來,她擺動尾巴,朝着那艘大船游去,然而下一瞬,更加洶湧的海浪拍來,終于将那年輕而執着的僧侶,吞入腹中。
等滄瞳趕到時,他已墜入無盡的海水裏。她伸出手想抓住他,指尖堪堪碰到衣袖,卻如同觸到火焰一般縮回了手,姥姥重複過無數遍的叮囑在耳邊響起——“滄瞳,無論如何,你不能救岸上的人。”
似乎感受到了冰涼海水中微弱的溫暖,年輕的僧侶微微睜開了一絲眼簾,眼底的幽光一閃而逝,他的手裏,還緊緊握着那串佛珠,但他終于永遠地閉上眼睛,沉入海底,
滄瞳也終于牽住了他的衣袖,臉頰上平白滾落幾粒潔白無瑕的珍珠,被海水襲卷着流向遠方。
她牽着他冰涼蒼白的手,游了許久,終于游到海底風平浪靜處,那裏靜靜地停泊着一艘巨大的船,也是許多年前被一場風暴擊落海底的,其他的鲛人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它是滄瞳一個人的秘密,現在她将他也藏進自己的秘密中。
船艙的大門早已腐朽不堪,滄瞳輕輕一碰便開了,出人意料的,船艙裏面卻幹淨整潔,除了滿艙的海水,其他的似乎與這艘尚在海面遨游時一模一樣。滄瞳将他輕輕放到一張床上,托着腮幫子盯了他許久,輕聲說:“你是我見到的第一個人呢。”說着,她難過地低下頭,眼睛裏又掉出幾顆珍珠,“可你怎麽死了呢……”
年輕的僧侶躺在陳舊的床上,面容平靜而安詳,像是陷入了一場漫長的睡眠。
滄瞳說:“海裏有的魚特別兇,牙齒很長很尖,被它們咬到會很痛,不過你放心,你在這裏,沒有魚能咬到你了。”說着,她伸出手指,慢慢地湊向他的臉頰,猶豫良久,終于戳了上去,滄瞳微微地笑了笑,說:“再見。”
謝桑是只見多識廣的饕餮,曉得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有什麽樣的神仙妖魔鬼怪人,就有什麽樣稀奇古怪的愛好。
她見過一只魔頭,以收集屍體為樂,他将自己收集來的各種族、各形态的屍體,擺在自家的空房間裏,別人每天喝茶看戲聽小曲,他則是蹲在一旁,安靜地、癡迷地看着屍體們漸漸腐爛,謝桑幸得偶一瞥見,差點沒把前年吃的月餅惡心吐出來。而現在,她看着眼前安靜空靈、傾國傾城的鲛人姑娘,胳膊上的雞皮疙瘩細密無聲地一個接一個地暴了出來,結結巴巴地問:“你……你該不會……每天都……每天都去看望他吧?”
滄瞳眨巴着眼睛望着謝桑面色複雜的臉,抽了抽鼻子,誠懇地說:“沒有啊,我本來打算把他放在那兒之後,就再也不去見他了。”
謝桑道:“結果?”
滄瞳說:“結果一個月後忽然聽到其他姐姐們提起,說是發現了一艘好大的沉船,我生怕是我把他藏起來的那艘,連忙趕去……”
結果他還好好地躺在那兒。
和一個月前一模一樣,蒼白的臉清秀的眉,面色安詳得仿佛沉浸在一場好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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