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鲛淚(十五)
滄瞳說:“我終于覺得有些不對勁,那條沉船裏的時間仿佛都凝固了,一切事物都沒有變化,于是從那天起,我才每天都去那沉船裏看看。”
謝桑問:“你發現了什麽?”
滄瞳道:“我一連去了一個月,什麽都沒發生,直到一個月後,我又有機會能浮到海面,我便去了,我獨自坐在礁石上,海面上風平浪靜,能清楚的看見岸上的風景,但是我什麽心思都沒有,幹脆潛回海底,又去了那艘沉船裏。”
她悄無聲息地從沉船破爛的舷窗裏游進去,推開陳舊的木門,見到那個陌生而熟悉的身影,正靜靜地立在那裏,聽見響動,回過頭來,眼裏似盛了一碗寒潭水,清清冷冷,對上滄瞳震驚的目光,他牽動嘴角,露出一個僵硬的微笑,一字一頓地說:“你來了?”
聽到滄瞳說的故事,一股寒意悄無聲息地竄上薛塵的後脊背,他透過眼睫毛悄悄地看了眼謝桑,見自家掌櫃的面色如常,而且又無聊地挑了筷涼拌水草塞進自己嘴裏,說:“詐屍而已,常事,只不過當和尚還詐屍的,我倒是第一次聽說。他這屍詐得和旁人一不一樣?”
滄瞳輕聲細氣地說:“我們鲛人一族死後化為泡沫消散于大海,從未有過詐屍之例,因此我并不曉得旁人是如何詐屍的,但是……我總覺得他并不是詐屍,他有呼吸心跳,能說會笑,跟活人一模一樣……”
“滄瞳姑娘,”謝桑冷酷地戳破道:“恕我直言,活人并不能在海底生活。”望着滄瞳瞬間慘白的臉,謝桑頓了頓,又道:“你和他相處了一段時間,然後愛上了他,是不是?”
“是。”滄瞳低下頭,雙手緊緊地抓住了自己的裙擺,過了許久,凄然一笑,說:“可是他現在已經不記得我了。”
滄瞳清楚地記得那天晚上,她牽着他那只冰涼死寂的手。
他确實已經溺水死亡了,即便當時未死,在水底呆了這些天,尋常人也絕無活路可言,可現在,他又确确實實站在自己眼前。
滄瞳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喃喃道:“聽說人類是會做夢的,我以前從未做過夢,現在大概就是在夢裏吧。”
他保持着僵硬的微笑,慢慢地說:“你不是在夢裏。”
滄瞳沒有聽說過“詐屍”的說法,對于眼前發生的事,除了不可思議,倒也沒有多少害怕,她走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擡起手,如同那一晚離去前一樣,輕輕戳了下他的臉頰。他身體不再散發着冰冷的死氣,觸及指尖,反而有一絲淡淡的暖意。她望着自己的手指,怔怔地道:“若不是在夢裏,為何你竟會活生生站在我眼前?”
“我也不曉得。”他道:“我只記得自己落水之後便一直一動不動地躺在這裏,只有你常來探望我……我落水那日,是不是你救了我?”他漆黑的眼眸裏突地生出一點光芒,晶晶亮地照耀着滄瞳。
“我……”對上他這樣期待的眼神,滄瞳卻不知該如何回答,說“我沒有救你,我看着你淹死,然後順手幫你收了個屍”?她不願這麽說,可也不想騙他,只好沉默地低下頭。
好在他也沒有多問,她只聽見他輕輕一笑,然後說:“無論如何,我總該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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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他這麽說,滄瞳鼻子沒來由地一酸,悶悶地說:“那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回去繼續當和尚嗎?”
“和尚已經死了,做不成了。”他說着,将原本死死握在手裏的佛珠摘下,放進滄瞳的手心,蒼白的臉上忽然泛起一絲紅意,他說:“我想在這裏借住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你介意嗎?”
“又不是我的船,我有什麽可介意的?”滄瞳嘀咕着,卻悄悄将那串佛珠握在掌心,“很長很長時間是多久?”
“我也不确定,”他說:“大概到我下一次死為止。”
現在的年輕人之間發展感情的速度之迅猛,時常讓謝桑不由得感嘆自己老了。在心裏默默将滄瞳和和尚這段感情定義成“一見鐘情”,她問:“那後來呢?他怎麽失憶了?”想了想,說:“是不是頭不小心磕着碰着了?這破解方法我知道,簡單得很,你拉着他去同樣的地方再磕一次,他就能想起來了。”
滄瞳搖搖頭,“不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滄瞳的潔淨浩渺如煙波長天的眼眸浮起一層水霧,她啞聲道:“他後來死了,為了保護我。”
鲛人族和夜叉族是世仇,這件事謝桑是知道的,當時心裏還暗暗猜測天生醜陋的夜叉們是不是嫉妒鲛人們的美貌,誰知兩族之間的仇恨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多年前,因這經年的恩怨,海底曾爆發過一場大戰,雙方都損傷慘遭。滄瞳作為鲛人族中的一員,不可避免地被拖進這場戰火中。
滄瞳說:“當時我差點死在一個夜叉手底下時,彌生出現,替我擋了下來,我活了,可他卻死了。”
謝桑問:“彌生?”
滄瞳說:“他說他前世已死,不應再用原來的法號,我就給他重新取了一個名字,叫彌生。”
他曾經說過,要住到下一次死為止,可誰能想到死亡總是來得這樣快。
謝桑道:“可他總歸又活了,不是嗎?只是不記得你了?”
“是,”滄瞳閉上眼睛,将眼底的水霧隐去不見,她幽幽地嘆了口氣,“我付出了一點代價,救活了他,可是他只記得落水之前的事,那些記憶裏,沒有我。”
無論溺死之後的彌生是如何複活的,可他後來終歸是又死了,想要令一個死人起死回生,絕對不可能只付出“一點代價”。謝桑瞟了眼滄瞳裙擺下修長的小腿,也無意去揭她的傷疤,說:“我大概明白了,或許是他的魂魄受損,或許是複活的法術有所偏差,才使得他喪失了一段記憶,不是沒可能修複,但你總要帶我先去見見他。”
“應該的,”滄瞳站起身來,“他就住在離耳。”
離耳本就是座小地方,從這頭走到那頭,不過兩個時辰就能打個來回。自從那怪物出現後,時常興風作浪,大水又淹沒了不少地方,小地方變得更小了。
謝桑對薛塵說:“也許你要找的那個地方也被水淹了。”
薛塵點點頭,忽然又問:“掌櫃的,為什麽是‘也被水淹了’還有哪個地方被水淹了嗎?”
謝桑眯了眯眼睛,說:“被淹的地方這麽多,難得不該用‘也’嗎?”
薛塵說:“哦……”
謝桑當然不會告訴薛塵,還有一個被水淹的地方是哪個地方,即便世事變化滄海桑田,她也不會忘記那裏,可幾乎将離耳走遍了,也沒有再撞上,自然是被水淹了。
那個地方,是謝清徽的墳墓。
她抿了抿嘴,雖然笑不出來,但依舊在心底努力地醞釀出一點快意。
滄瞳忽然停下腳步,回過頭,說:“到了。”
一座小小的房子立在前頭。
這裏是離耳的邊界,遠離大海,即便海浪再是洶湧,也沖不到這裏。
一個凡人正站在房子前頭,像是在看着他們,又好似沒有看見。
望着他頭頂茂密的頭發,謝桑道:“他把頭發養回來了啊?”
“自從這次我将他救醒之後,他就将頭發養回來了。”滄瞳望着那座小房子,後退兩步,低下頭,輕輕地說:“你們去吧,我就不往前走了。”
薛塵問:“為什麽?”
滄瞳沉默不語。
謝桑擡起胳膊肘撞了薛塵一下,說:“那你找個地方等我們一下吧。”
滄瞳道:“好。”
兩人于是繼續朝那小房子走去。薛塵附在謝桑耳邊道:“掌櫃的,我覺得此事頗有蹊跷。”
“生而複死、死又複生、再死再生,這種事我活這麽多年都沒聽說過,自然蹊跷萬分。”謝桑道:“但也不用怕什麽,管他有何魑魅魍魉,總歸不是我的對手。”謝桑即便至今傷勢仍未痊愈,依舊是一頭可以睥睨天下的饕餮,因此并不在意這小小一方天地裏邊的可能有的陰謀詭計。
薛塵又問:“她為何不肯和我們一起來見彌生?”
謝桑道:“少女的心思,總是很難猜測的,也不需要猜測,你又不是她相公。”
謝桑的回答令薛塵豁然開朗,忙不疊地點點頭。
說話間,兩人已走到那座小房子跟前。
房子周圍圍了一圈籬笆,裏面種了幾棵花花草草,彌生提着花灑,卻沒有在澆花,而是定定地望着謝桑他們一步步走近。幾人目光相接,還未等謝桑開口打招呼,他便道:“是滄瞳請兩位前來的嗎?”
謝桑一怔,詫異地道:“唔,你這不是記得她嗎?”
“滄瞳姑娘的話,我的确是記得的,是她救了我的性命,又在這兒陪伴了我很長一段時間,直到我徹底痊愈。”彌生的确像極了謝桑所見過的和尚們,溫和從容,不卑不亢,說話間垂下眼簾,纖長的睫毛在海風中微微顫動,“可再之前的事,我就不記得了,滄瞳姑娘想過一些方法試圖讓我恢複記憶,可最終還是沒起什麽作用。”頓了頓,他道:“我其實也很想記起完整的滄瞳姑娘。”
“喲,”謝桑嘴角勾起一抹笑,“看來你動了凡心麽?”
彌生一愣,有些蒼白的臉頰迅速地生出了暖色,他深深地颔首,卻并不否認,他只道:“彌生已不再是佛門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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