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鲛淚(十六)
那個在潑天大雨、狂風巨浪中依舊穩坐念經的和尚,也終于因為一個姑娘,從蓮花座上跌入凡塵。
謝桑道:“兩情相悅,這不是很好嗎?何必拘泥于過去?現在過得好就是好啊。”
“我倒是并不在意,即便沒有過去,我也喜歡滄瞳姑娘。”彌生的臉帶着燙人的溫度,稍稍地擡起來,朝滄瞳之前站立的位置望過去,“只是她若在意,我便跟她一起在意。能多出些兩個人之間的回憶,總歸不是壞事。”
謝桑本以為彌生多半不肯從了自己這個陌生人,早已做好話不多說板磚撂倒的準備,這種事她做得也多了,熟練得很,誰知他竟如此配合,倒叫謝桑的板磚拿不出手了。她的手伸進衣袖裏掏了半天,拎出來一囊酒,在彌生眼前晃了晃,“這樣吧,咱們先進屋裏喝點酒。”
這次真的是酒。
彌生家中沒有備着酒盞,就拿尋常白瓷碗盛了,映着碗底青花的魚兒,酒水清冽純透。彌生端起來湊到鼻尖聞了聞,問:“敢問這位姑娘,這是什麽酒?為何現在要喝?”
“酒名極樂,聞之解愁,飲之忘憂。”謝桑說:“你喝了,我就能進入你的記憶,解開封印。”
薛塵忍不住小聲問:“掌櫃的,你原先的極樂酒不是要釀制一段時間的嗎?怎麽現在有現貨了?”
“就你話多!”謝桑一指頭彈上薛塵的腦門,“原先我用雇主的執念釀酒,現做現賣,自然需要一段時間,眼下的極樂酒也只是半成品,并不能直接飲用。”
彌生靜靜地聽着,問:“姑娘可否也要取了我的執念釀制新酒?”
“可以是可以,只是那樣太浪費時間了,若是執念深重,沒有十天半個月無法釀成,”謝桑道:“如果小兄弟舍得,倒也有另一種速成的方法。”
彌生問:“我自然舍得。”
謝桑說:“萬一是要你心肝釀酒呢?”
彌生輕輕笑了一下,說:“若真要如此釀酒,只怕沒等酒釀成,喝酒的人便沒喝酒的命了。”
謝桑也跟着笑起來,說:“你這和尚倒有意思。”
彌生說:“姑娘說錯了,我已不再是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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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桑沒再跟他糾結這個,又從袖中摸了摸,掏出一柄匕首,放在彌生面前,說:“倒沒有心肝那麽殘忍,但也有點血腥,若想極樂酒成,除心緒執念外,還可用血氣為引。”頓了頓,補充道:“很多的血氣。”
拿起匕首,在自己腕間比了比,彌生說:“即便需要很多的血氣,總歸丢不了性命,比取心肝已是好上許多了。”說着,鋒刃在皮肉上一劃,鮮紅的血珠便争先恐後地冒了出來,滴滴答答落入白瓷碗中。
謝桑看了一眼,轉向薛塵,好心提醒道:“我覺得你最好把眼睛閉上。”
聞言,薛塵那雙明亮舒朗的眼眸在謝桑臉上打了一個轉兒,然後聽話地閉上了。
“我說停才能停。”謝桑說着,又從袖子裏摸出一卷繃帶并一瓶金瘡藥,擺在彌生面前,彌生的目光落在謝桑的衣袖上,笑道:“姑娘的衣袖看起來并不寬敞,不知裏面要縫幾個口袋才能裝這樣多的東西。”
謝桑卻并不與他談笑,道:“省點力氣,很快你就沒有說不了話了。”
彌生果然很快就說不出話了。
謝桑沒有開口說停,他的血就一直滴滴答答地往白瓷碗裏落,将原本透明的酒染成了血紅色,但那碗酒的量卻一直沒變,不管裏面添了多少血,都依舊是不多不少的那一點。
彌生原本便蒼白的臉色愈發難看,幾乎透出青紫來,但他仍是握着手腕,懸在那只碗上頭。
終于,謝桑說:“可以了。”
彌生立時一頭栽倒在桌上,卻還記得小心避開那只碗。薛塵睜開眼睛,看見彌生的慘狀,連忙幫忙拿起金瘡藥撒在他的傷口上,然後用紗布捂住。謝桑将那只盛滿彌生鮮血的碗拿過來,閉上眼睛,輕輕吹了一口氣,血紅的液體立時重新變得澄澈清冽。她打量着碗中的極樂酒,輕輕地“咦”了一聲。
薛塵問:“掌櫃的,怎麽了?這極樂酒不行嗎?”
彌生緊張地擡起頭來看着謝桑。
“這倒不是,”謝桑說:“不論妖魔鬼怪人仙神,只要是執念心欲,都是有各自的顏色的,用血氣為引便是直接取用了一部分心欲化入酒中,因此酒水的顏色應當更加濃重才對,彌生的極樂酒,卻是透明無暇的,我有些詫異。”
彌生問:“這說明什麽?”
謝桑道:“說明你根本沒有執念。”
彌生虛弱地笑了,說:“姑娘真會說笑。”
“我的确喜歡說笑,”謝桑淡淡地道:“可這一回,我也的的确确,沒有在說笑。”
彌生的神情一下子沉寂下來,他颔首沉默許久,道:“姑娘這樣講,我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不需要你的回答,你也不必多言,”謝桑将那碗酒推到他面前,說:“我自會去你的記憶中一探究竟,由魂魄最深處的記憶凝聚而成的夢境,是騙不了人的。”
彌生望了眼桌上擺着的白瓷碗,沒有絲毫猶豫,仰頭一飲而盡。
他幾乎是立時便陷入沉睡。趴在桌上,依舊是端端正正、安詳寧靜的模樣。謝桑取出鎮元燈,幽藍的光芒籠罩了整座房子,她一邊捏訣一邊對薛塵叮囑道:“我進入夢境的這段時間,你好好在這裏呆着,有鎮元燈護着,別人進不來,你別一時抽風将它動了,否則你家掌櫃的我立即飛身出來把你抽上天。”
薛塵不動聲色地抖了抖,然後朝謝桑挪近了幾分,舉起三根手指發誓道:“我絕對安安分分坐着一動不動!”
謝桑淡淡地瞟了他一眼,而此時術法已成,她只留下這一眼,身形化作袅袅青煙,緩緩消散。
望着最後一縷煙霧逐漸消逝時,薛塵伸手,拿起了鎮元燈。
若謝桑在,見到這一幕定要驚掉了下巴,因為鎮元燈是認主的,除非主人和制造者,其餘未經主人允許便擅動者,即便只是輕輕觸碰一下,都會付出慘重的代價。薛塵可以使用鎮元燈,但那必須是在謝桑同意的情況下,
而此刻,薛塵靜靜地握着鎮元燈,如同握着世間一盞最普通不過的油燈。
他朝燈芯處輕輕地吹了一口氣,滿室的藍光驟然消失。然後他重新将鎮元燈放回桌上,頭也不回地對窗外的人道:“不必躲躲藏藏的,進來吧。”
意識略微恢複時,腦海便是一陣劇痛襲來,彌生痛得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連帶着謝桑也是一聲悶哼。
直接引血氣入酒與謝桑平常取執念釀酒不同,能使入夢者與夢境主人感同身受,而需要到謝桑這兒尋求幫助的人的夢境往往不會多麽快活,這也是謝桑甚少使用這一快捷釀酒方法的原因之一,她不是沒事兒給自己找不快活的人,只可惜總有不得已而為之的時候。
“你醒了?”滄瞳驚喜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彌生,你是不是醒了?睜開眼睛看看我?”
謝桑頭痛欲裂,只想張牙舞爪地喊:“沒!我沒醒!”但做生意貴在誠信,她還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任由彌生艱難地睜開眼睛,說:“你是誰?”
滄瞳渾身一顫,愣了一下,“什麽?”與謝桑此前見到的絕色傾城的美人兒不同,此刻的滄瞳面容憔悴,原本澄澈的眼眸布滿了紅血絲,嘴唇幹枯起皮,謝桑的眼神往下落,見到滄瞳筆直的雙腿——她此時便已去除了魚尾。
彌生張了張嘴想說話,但實在抵不住渾身上下傳來的陣陣劇痛,嗚咽一聲再度緊緊閉上了眼睛。滄瞳的手握住彌生的手,她仿佛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纖細的手亦是止不住地發抖,連帶着聲音也顫抖起來,“別怕,你生了場大病,是有點疼,一時糊塗記不起事也是正常的,你不要急,不要怕,好好歇息,我會永遠在你身邊。”
重生乃逆天之術,所付出的代價與應當承受的痛苦都是難以想象的,即便謝桑是道行高深莫測的老妖怪,此刻附于凡體上,所承受的也并不比當年彌生所遭遇的少一絲一毫。魂魄在軀殼中劇烈掙紮,幾次三番要破體而出,但每每到最後關頭,卻總有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力氣将它按回去。謝桑的口鼻仿佛被人死死捂住,不能喘出一絲氣息,周身猶如置于寒冰煉獄,凍得手指都不能動彈,只有心髒還在頑強地跳動着,她仍能清晰地聽見胸膛裏傳來的聲音,“咚咚”、“咚咚”。
“好冷呀。”她想。
一切事物都嗖地遠去,唯有黑暗,附在眼前依舊清晰。
四肢都已麻木得沒有知覺,跳動的心髒卻還帶來難以名狀的痛苦,她也不知自己哪裏來的力氣,顫抖的指尖緩緩摸向自己的胸膛,然後在心口處,摸到了一柄劍。
劍身沒入自己的胸膛,她堪堪觸到露在外面的劍鋒,手指瞬間就被寒冰凍結。
腦海中是白茫茫的一片,謝桑終于艱難地想到——這柄劍,我好像是認識的……
一個熟悉而飄渺的聲音自遙遠的天際傳來,幽幽在她耳邊響起,他焦急而擔憂地呼喚:“桑桑!桑桑!”
謝桑的腦子又艱難地轉了個彎,想到:這個人,我好像也是認識的。
她對這個人不由自主、幾乎下意識地便生出了依賴,哼哼唧唧地撒嬌:“好累,好難受,我想睡覺。”
“不能睡覺!”那人急切地說:“不可以睡覺!桑桑,睜開眼睛!”
她才不理他,于無邊黑暗之中,再度合上眼眸。
就在意識飄搖之際,臉上忽然滴落溫熱粘稠的液體,她随手一抹,氤氲起濃重的血腥味。
這刺鼻的血腥味像是一根刺,在她腦海深處重重一紮,立時,黑暗淡褪,白霧散盡,她睜開眼眸,窗外天光正盛。
她怔怔地望着頭頂,口中無意識地喃喃道:“謝清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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