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神途(七)
謝桑掌心海藍色的扶桑花顏色漸漸淡褪,最終變得透明,然後化作粉末,細細碎碎地落到了地上。
白澤道:“蛟龍大概是要出來了。”
他話音剛落,屋內白光一閃,浮鱗的身影突然出現。
謝桑将掌心剩餘的粉末随手一揚,負手起身,道:“如何,可記起來了?”
浮鱗颔首,道:“記起來了。”
他說話間低着頭,謝桑為了看清他的神情,彎下腰去看他的臉,打量了片刻,砸了砸嘴,道:“你看起來貌似很平靜?”
“即便早先不平靜,”浮鱗淡淡地道:“總歸已經過了千年。”
“你沒有尋死覓活,很好,我很欣慰。”謝桑眯着眼睛點了點頭,“我原先還想着你若還是無法承受,死纏爛打求我再把你的記憶抹去,我該如何揍你。這下好了,省了不少心思。”
浮鱗依舊低着頭,沉默無言。
薛塵将一扇窗戶推開,流入屋中的清風帶來淡淡海水的氣息,謝桑忍不住深吸一口氣,朝薛塵望去,卻見他也望着自己,笑道:“雨停了。”
浮鱗終于擡頭,目光移向窗外,外頭雨霁風停,天光正盛。
那樣大的一場雨,也總有停歇的時候。
浮鱗沖謝桑略一躬身,道:“多謝桑姑娘,在下告辭。”
過了這麽多年,謝桑原先僅剩的虛僞的客套也被消磨得一幹二淨,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只淡淡地掃了眼他的背影,道:“不送。”
浮鱗一走,屋子裏反倒安靜下來。
謝桑坐回凳子上捧着杯子喝茶,眼睛從薛塵臉上又轉到白澤臉上,終于道:“白澤,你跟我們回杭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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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塵頓時緊張地看着白澤。
白澤幽幽地将他二人掃視了一遍,道:“我同你們去杭州作甚麽?”
“既然不去,你還留在這兒幹什麽?”謝桑毫不客氣地道。
白澤冷哼一聲,起身就走。
薛塵傻傻地望着他的背影,半晌才扭頭問謝桑,道:“他就這麽走了?”
“不然呢,還得留他吃個晚飯?”謝桑道:“我與白澤認識不知多少年了,無需在意這些虛禮。在南海逗留得已經夠久了,今天就走吧。”
這段時間真是過得倉促而匆忙,薛塵仍陷在一片恍惚中,人已經被謝桑拖着上了馬車。看着底下的滔滔碧波,薛塵低聲說:“也不知道滄瞳、和尚還有浮鱗以後會怎麽樣……”
“能怎麽樣?”謝桑淡淡地道:“滄瞳和和尚等死,浮鱗經此一劫,說不定不日便能化龍登仙了,不能說不是因禍得福。”
“掌櫃的,”薛塵突然扭頭看向謝桑,問:“你當年當真答應過浮鱗,不會把他的記憶還給他?”
謝桑的目光輕飄飄落在薛塵的小白臉上,道:“為什麽這麽問?”
薛塵思索了一會兒,道:“我總覺得,若掌櫃的答應過浮鱗,不會這麽輕易違約。”
“你怎麽知道我不會?”謝桑道:“興許承諾這種東西對于我來說就是耳旁風呢?”
薛塵沒有回答,他只是靜靜地看着謝桑,輕輕地笑了一下。
謝桑也靜靜地回望薛塵,兩人沉默地對視片刻,海上的風呼嘯而來,拂起車簾,拂起發燒,謝桑捋了捋被吹亂的額發,道:“好吧,我确實不會。但在浮鱗找上門來之前,我已先對另外一人許下承諾。”
薛塵問:“是誰?”
謝桑道:“阿玥。”
在浮鱗撐着紙傘,踏過杭州滿城的雨水,走進極樂酒館之前,阿玥就已坐在了謝桑對面。她捧着白瓷茶盞,輕輕呵了口氣,說:“我想請謝掌櫃,替我抹去一人的記憶。”
謝桑斷然拒絕:“我是個守規矩的生意人,作奸犯科這些事兒我不幹。”
阿玥修行的年份不知是謝桑的多少倍,卻仍舊是一張小姑娘般青春少艾的臉,只是這臉上淡漠虛無,如同平靜無波的湖面,一絲一毫的情緒也無,她抿了一點點茶盞中的茶水,道:“謝掌櫃無需為難,用不了多久,他便會自己過來找你,消除記憶的。”
謝桑的眉頭微蹙,問:“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多此一舉,前來找我?”
“我來,只是想拜托謝掌櫃一件事。”阿玥放下手中的茶盞,擡起頭,認認真真地看着謝桑,道:“若有一天,他再來問你要回記憶,請你不要全部交還給他。”
謝桑問:“什麽意思?”
阿玥低下頭去,陷入沉默。此時窗外轟隆一聲雷響,瓢潑大雨随即落下,雨絲飄過窗戶,灑在謝桑的臉頰上,她皺了皺眉,正要伸手把窗戶關上,卻見阿玥出神地望着外頭,說:“我和他大多數時候都住在岸上,南海多雨,我記性又不好,出門經常忘了帶傘,也懶得躲雨,往往直接淋着回來,到家了就抖一抖。他就嘆着氣拿塊毯子把我裹上,然後去熬一鍋濃濃的紅糖姜湯,還非得看着我全部喝下才肯罷休——他明明知道我不需要的。我喝了許多鍋姜湯,終于忍不住對他說,我不帶傘,你記着帶便是,反正我總是和你在一起的。我原本只是說笑,但大概是活了這麽多年也沒學會玩笑話怎麽講,他沒聽懂,後來真成天拿着把傘跟在我後頭——我再未淋過雨,反倒有些懷念姜湯的滋味。”
她說這話時,如茫茫大雪地一般蒼白淡漠的臉上,倏忽生起一簇火焰,整個人仿佛從畫卷中飄然入世,由畫中仙人,變成一個鮮活而生動的小姑娘。謝桑看得心中一動,忍不住問:“他是誰?”
阿玥道:“他是我的夫君。”
“那你為何要抹去他的記憶?”謝桑不解地問,随即又想到了什麽,眼裏迅速地染上一抹猙獰的陰霾,“他辜負了你?”
阿玥道:“沒有。”
“那你為何如此?”謝桑詫異地問:“聽你方才所言,你們二人也算夫妻恩愛伉俪情深……”
阿玥道:“因為我辜負了他。”
謝桑愣住,嘴角悄無聲息地抽搐兩下。原以為又是一個負心漢與癡心女的狗血大戲,沒曾想角色颠倒,竟是薄情女與綠帽郎,嗚呼哀哉。
阿玥道:“我與他終究非同路人,執意相守,只會連累彼此,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謝桑怔怔地看着阿玥,這個明豔俏麗的小姑娘分明就站在她眼前不過咫尺的地方,卻像一道燭影,搖曳不定,仿佛随時都要飄搖而去。謝桑道:“你……”
“我乃不周山神,神玥。”阿玥道。
在困住自己上萬年的結界破碎時,阿玥忽然記起了這件事。
她不是南海海底一塊不起眼的黑黢黢的石頭,也不是老蛟龍口中女娲補天剩下的五彩石,而是傳說中天柱的鎮山之神。
但這個聽起來榮耀萬丈的身份,随着不周山的倒塌而湮滅,沉入南海的深淵當中,再無人記起。
共工那驚天動地的一撞,撞斷了頂天之柱,撞死了塵世間不知多少條性命,也将她的神魂撞得支離破碎。殘存的魂魄逃竄到落在不周山巅的五彩石碎片中,歷經滄海桑田,最終落入南海深處。
在漆黑荒蕪的海底沉寂萬年後,一條黑鱗蛟龍緩緩穿越了結界,落在自己身上。
如春風拂面似皓月當空,阿玥明白了,那種帶着輕微的瘙癢與悸動的情緒,叫歡喜。
阿玥說:“能與他相守兩百年,我很歡喜。”
謝桑卻不解地道:“對于凡人來講,一生不過短短數十載,兩百年的時光自然求之不得,可對于你們來講,這點時間算什麽?若換做是我,一定要竭盡所能與他永世相守……你竟知足?”
“我并不知足,”阿玥幽幽地嘆了口氣,道:“可也并沒有辦法。”
不周山神自神志清醒,數萬載的威壓便逐漸歸體,将南海一方土地鎮壓得風平浪靜,魚兒們安居樂業,只是對于枕邊人的影響卻不大好。
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負子。不周山從來都是災難與殘缺的象征,但是神玥自古獨居,從未意識到這象征會給身邊的人來帶什麽。兩百年的時光對她來說如同嘗遍苦茶的人舌尖上落了一滴蜂蜜,甜得她神魂颠倒不知天地為何物。她雖早已記起過往,但什麽都不曾對浮鱗說過,反正山已崩地已裂,該收拾的爛攤子早被人收拾了,該承受的苦難她也一一嘗遍,如今想的,只有和他安安靜靜地生活。
但是竟然還是做不到。無人阻撓無人管束,他們自由自在地在南海邊渡過了兩百年,直到浮鱗在某一天毫無征兆地吐出一口血。
他以為是化龍之劫在即,氣血翻湧所致,并未将這無傷大礙的一口血放在心上。阿玥卻靜靜地看着他,從無波瀾的一張小臉瞬間慘白。
這是一條狹小卻鮮花爛漫的小路,只容得下兩人并肩行走,而她明白,他們終究還是走到了盡頭。
災難與殘缺是不周山與生俱來的劫數,也叫天命。
天命不可違。
阿玥在腦海中苦苦搜索了一番,發現其他的傳奇故事中,一人為另一人好而不得不分開時,總要說些誅心的謊話來騙得對方傷心欲絕才行,雖然她不願浮鱗傷心,但更不願見他去死,所以跑到他面前,說:“浮鱗,我喜歡上別人了。”
浮鱗當初疑心她是為了不影響自己化龍才說的這番話,沒曾想竟是真的如此。
阿玥卻說:“我才不是為了不影響他化龍呢,若我留在他身邊,只是讓他不能化龍而已,我才不會管,我一定要繼續賴着不走,他是龍是蛟,我都不嫌棄。既然我都不嫌棄了,他更不準介意。”
阿玥道:“可我不走,他會死的。”
謝桑同情地嘆了口氣,問:“可他若是真想把你忘了,你不難過嗎?”
“不難過,”阿玥道,停頓片刻,又緩緩地講:“如果他把我忘了,能過得好的話,我就不難過了。我難過的是,他把我忘了,只會過得更傷心。”
謝桑問: “你怎麽知道?”
阿玥道:“我自然知道。我還知道,他遲早有一天,會來找你要回之前的記憶,謝掌櫃,請你務必不要将拿來的全部還給他。”
謝桑的眉頭緩緩擰在一起,問:“此話怎講?”
阿玥道:“将他的記憶還給他,把記憶中留存的感情留下。若你應諾,我會給你一份滿意的報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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