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他一次性自言自語了一大串話,韓念念只覺耳朵嗡嗡響,哪聽清楚他到底說什麽,擺擺手趕人,“好了方書記,你出去記得幫我把門帶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知道某些事之後,嗅覺變得靈敏了,方知行總覺得屋裏像是有股血腥氣在蔓延,整得他特別不自在。

“那你別着涼了...”他又叮囑一句,才回了方大興。

櫃臺少個人收賬,方知行少不得要自己上,一直忙活到下班,匆匆吃扒兩口飯,回辦公室一陣翻箱倒櫃折騰。

月初定時發各種票據,他領的是行政十五級工資,一百二十六塊。糧票、肉票、油票指标都是往高了走,除了這些,每月還有一張糖票,可以買一斤白砂糖或者紅糖。

糖票他用到的機會不多,如果手底下有職工管他要,他也會大方的贈給他們。

上個月他的糖票就被開卡車的周師傅要去了,說他媳婦又給他生了個娃,在坐月子,得喝點紅糖水補補。

當時方知行還好奇,“喝紅糖水能補哪兒?”

周師傅立馬就樂了,“這您就不懂了吧,白糖性寒,紅糖性暖,婆娘坐月子喝點紅糖水能暖暖肚子,還能去去污,我媳婦不僅坐月子喝,每個月那啥來的時候,我都給她沖點。唉...要說起來這女同志還真不容易...”

這話一說就多了,周師傅唠唠叨叨的給方知行普及了好些關于女同志私密方面的問題,這些在教科書上可是都沒提過的...方知行受益良多。

這不,就派上用場了...

抽屜裏翻到這月剛發的糖票,紅皮底子,一市斤。方知行揣進褲兜裏,直接去供銷社稱了一斤紅糖,一塊二一斤,牛皮紙包紮好,提着去韓念念的住處。

方知行走後沒多久,韓念念就爬了起來,她才注意到毛毯上的大塊血跡,心裏直打鼓,早上就是裹着這塊毛毯出來給方知行開門的,不知道那小面瓜有沒有看到...

從空間裏篩出洗衣液,毛毯扔大木盆裏泡上,懶得動手搓,韓念念幹脆穿上膠鞋下盆裏踩。

還沒洗好,方知行就敲門進來了,見韓念念穿膠鞋踩盆裏,蹙眉道,“不是不讓你着涼嗎。”

韓念念滿頭黑線,小面瓜都說這麽直白了,她再不意會,那就真是個棒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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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來例假每個女人都有,也不是啥太丢人的事,韓念念故作淡定問道,“過來有事?”

方知行把紅糖給她,“我從供銷社稱的,你留着沖着喝。”

韓念念拿過來一看,是紅糖...

“你吃飯了沒有。”方知行不大自在,視線沒好意思往韓念念身上投。

韓念念幹笑,“早飯吃了。”

方知行一副“我早就料到”的神情,搖頭,彎腰進廚房,抽開鐵皮爐子的風門,鋁鍋接上自來水,準備燒面粥。

錯眼瞧見韓念念在費力的擰毛毯,方知行三兩步過去,彎腰把毛毯從大木盆裏撈了起來,到底男人力氣大,三下五除二就把毛毯擰了水甩到晾衣繩上。

方知行腦子裏不由得又飄現出早上那塊血跡,臉頰隐隐泛紅。

韓念念以為他是熱的,忙招呼道,“是外面太熱了吧,快進堂屋乘乘涼。”

電風扇是幾十年後的款式,韓念念不敢拿出來給他扇,只拿了上次在蘇州買的蒲扇遞給他,又給他倒了杯涼白開。

洗了半天的毛毯,韓念念也渴了,給自己倒了一杯要喝。

方知行忙道,“爐子上水該滾開了,你沖點紅糖水喝,咳...聽說可以補氣養血,老周的媳婦就在喝...”

饒是韓念念臉皮足夠厚,也紅了臉,連連哦了兩聲,忙不疊去沖紅糖水,紅棕色,散發着一絲中藥氣味,韓念念小口小口的喝着,眼睛亂瞟,不好意思看方知行。

或許是夏天的緣故,總覺得悶熱異常,空氣也變得稀薄,方知行有點坐不下去,背上的汗珠子一直在往下滾,呼吸也有點困難,他把這種現象歸結是氣溫太高的原因。

“那我先走了,你明天也不用來上班,好好休息。”他丢下這句,起身出門,步子不像尋常穩重,有點亂。

韓念念沒注意到,送他出門,見他走遠了才插上大門,等爐子上的面粥滾開,盛了碗面粥,配着鹹鴨蛋吃了晌午飯,鍋碗瓢盆也懶得洗了,扔在水槽,回屋倒頭繼續睡覺。

這一覺就睡到了傍晚,韓念念被門外的吵嚷聲吵醒,豎耳朵仔細聽了聽,隐約能聽到老爺子氣急敗壞的訓斥聲,心裏咯噔一下,大概猜到怎麽回事了,趿拉上拖鞋匆匆出去看情況。

老爺子家門口站着的果然是時髦女郎,穿着依然光鮮亮麗,但是仍舊沒有素質,目無尊長還很不講理,講話專挑難聽的說,可把老爺子和王婆婆氣得夠嗆。

瞧見韓念念開了門,時髦女郎怒瞪她一眼,指着她道,“阿姨,你怎麽什麽人都讓住我家?我同意了嗎?!”

王婆婆神色淡淡,提醒她,“你爸把這房子留給了我,我想讓誰住,還輪不到你同意。”

時髦女郎神色一滞,惱怒道,“誰知道你用了什麽手段把我爸的房子騙到手,我可是他親閨女,我爸怎麽可能會把房子給你,除非他瘋了!”

王婆婆嘆了口氣,不想跟她扯皮,“随便你怎麽想,但是房産證上寫的确實是我的名字,你爸走前去房管所辦了過戶手續,你要是不信,可以去公安局找公安來查證。”

說完,王婆婆遞給韓念念一個眼神,示意她回去別摻和。

韓念念會意,立馬關門,把這個瘋女人關在門外,任由她叫嚣。

一時間,韓念念又想到方知行上次說過的,如果時髦女郎再來找事,就去找他。

轉天上班,韓念念把事跟方知行說了下。

“我看她在香港估計是混不下去,想回來,戶口又不好落,所以眼盯着王婆婆的房子,不見得真是房子有多好,主要是為落戶。”

方知行也不能完全肯定,只能推測個七八分,如果王婆婆的繼女在香港混得好,也不會突然回來,更不會把這間破舊老房看在眼裏。

聽方知行這麽一說,韓念念也覺得十有八.九是這個原因。香港并不是天堂,港英政府統治下的香港再神話,到底是個半殖.民地,大多數人還是在垂死掙紮之中。

韓念念有些猥瑣的想,時髦女郎手上金晃晃的勞力士搞不好都是地攤貨。

“那這女人以後有得鬧了,不把房子給要到手,我看她是不能罷休。”

還真讓韓念念給言中了,時髦女郎三天兩頭過來鬧一場,頻頻惹得門旁鄰居看笑話。

每次時髦女郎一來,巷子裏的婆娘就端個碗出來看熱鬧,臊的王婆婆都沒處擱臉。

“我看把房子賣掉得了,轉手給別人,看她還敢來鬧事!”老爺子也被鬧騰煩了,但看在老戰友的份上,他還不好把人家閨女怎麽着,只能忍着,不是一般的窩火。

王婆婆沉默不語,心裏也在琢磨。

韓念念拖了張板凳坐王婆婆跟前,認真跟她商量,“婆婆,您要是打算賣房,賣給我怎麽樣?”

王婆婆看了韓念念一眼,“丫頭,你要買?”

韓念念不疊點頭,“我爹娘去世的早,給我留了些積蓄,先前我一直在我姑家住,戶口也挂在我姑家,我姑對我再好,到底是親戚,不好總住在她家,所以...婆婆您要是有打算,我就準備好錢在這安家落戶。”

總住小山子鄉并非長久之計,陳家人待她再好,她也不能總在那兒叨擾。統共就三間土坯房,過些時候葉蘭英再給陳家添個小蘿蔔頭,那有的擠了。

俗話說得好,遠了香,近了臭,跟陳家人還是當門親戚走為好。

王婆婆面露猶豫之色,倒不是她不想賣給韓念念,而是她沒考慮好要不要賣掉,說到底是她過世老伴兒留下的東西...

韓念念看出了王婆婆的猶豫,沒急着逼她,“婆婆,我就是這麽一提,賣房是個大事,您還是要仔細考慮,跟爺爺也好好商量,我住哪兒都一樣。”

王婆婆暗道這丫頭是個貼心的,心裏松快了不少,笑道,“是得好好想想,等我這邊想好之後,不管成不成,都給你個答複。”

韓念念哎了一聲,沒抱太大希望,反正房源緊俏,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弄到的。

連着悶熱了個把月,轉天總算下了場暴雨,豆大的雨點砸到地面噼噼啪啪響,閃電雷聲大作。

天氣不佳,方大興的客人也少,方知行讓家住遠的提前下班,像韓念念這樣離得近的,還得堅持到下班。

全市都停了電,櫃臺上點了一根蠟燭,方婆婆坐在裏面嗑瓜子,笑眯眯道,“三伏天也過去了,下場雨就涼快多啦!”

韓念念借着燭光對賬,笑嘻嘻道,“還有個秋老虎呢。”

方婆婆哎了一聲,“秋老虎再熱也熱不到哪去!”

晚上下班暴雨總算停了下來,照例跟方知行和方婆婆走一路。韓念念算了算時間,鄉裏小學差不多該開學了,不管她準不準備在小山子鄉長住,都得提前回去把開學前的工作準備好。

思及此,韓念念對方知行道,“方書記,我想幹到這周末就不幹了。”

方知行先是一怔,随即反應過來,“是要開學了?”

韓念念點頭,“開學前也得忙活幾天。”

方知行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道,“這休息天我把工資結算給你。”

韓念念哎了一聲,扶方婆婆跨過腳下的水坑子,還真有點舍不得方大興。

“丫頭,還回鄉下幹啥,就在城裏呗,你看小趙她們幾個丫頭,老家也在鄉下,都不願回去,等幹個三五年轉了正式,戶口挂在咱們方大興,找個城裏的婆家,多好!省得面朝黃土背朝天。”

方婆婆說話直,也算是對她推心置腹了。

方知行聽得不覺點頭,視線落在韓念念身上,在方婆婆話音落後,又補充了一句,“你這身板,也不适合幹農活。”

聽說之前一直跟父母在蘇州長大,父母是國營廠子裏的雙職工,又只有這一個閨女,想來應該是沒吃過什麽苦頭吧,怎麽看都不像是在鄉下養大的,他有注意過她的手,用細皮嫩肉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十指青蔥,手掌裏沒有一點繭子。

韓念念也沒瞞着他們,“說實話,我也不大想一直住我姑家麻煩我姑,等年末把一年級的課程代完,我再跟家裏人商量過來的事。”

方知行不覺彎了嘴角,“那行,收賬的位置暫時就給你空着。”

韓念念笑嘻嘻要求道,“等我再來要給我漲工資。”

方知行遞給她一個無奈的眼神,“這我就沒法決定了。”

雖說方大興是方家人的祖産,可在五六年之後就已經歸公家所有,包括他的工資都是歸公家管,哪是他想發多少就發多少,不過她要是真缺錢,從他工資裏勻點給她也行...

韓念念哪知他心中所想,到了租處,揮手跟祖孫二人話別,回去沖了熱水澡,盤腿坐床上算賬。

空間裏的錢全都在床上,連着清點兩遍,林林總總統共将近三百多塊,雖然是不少一筆錢了,但若是想在省城買個房,這些錢遠遠不夠。

韓念念有打聽過,城裏住房緊俏,兩三家擠一間院子的大有人在,那種大雜院住七八家也不足為奇,私人房更稀罕,五六十平的房都得五百來塊,像王婆婆家這樣還帶跨院的,那就更貴了,沒有一千塊左右根本拿不下來。

本來她不打算買房,想着租一間房直到她回去算了,但現在看來好像行不通,在這個張口閉口管你要票據的年代,光有錢沒用,還得有個商品糧戶按月發票據才行,紅線要綁定,也不能委屈了自己。

正想着,外頭有人敲門,是王婆婆的聲音。

韓念念忙下床開門。

王婆婆端了碗綠豆湯給她,“白天下了大雨,屋頂沒漏水吧?”

韓念念搬了凳子在院子裏,跟王婆婆一塊坐,“三間屋我都看了遍,沒漏雨,就是廚房有些滴水,放個木盆接水就行啦。”

王婆婆點了頭,對韓念念道,“丫頭,我細想了想,這房子我還是轉手給你吧,轉給你我放心,咱們又熟了,做個門旁鄰居有個照應,要是換旁人,我還真不大習慣。”

王婆婆沒把話說放開說,其實她是不想跟她繼女做鄰居,要是房子真給她繼女了,三天一吵五天一鬧,那她真是到死都沒一天安穩日子了。

聽王婆婆這麽說,韓念念心中歡喜異常,忙道,“婆婆,您多少錢能轉給我?我好提前準備。”

聞言,王婆婆笑了,“我也不圖轉房賺錢,就是想你能好好待它,別折騰的烏煙瘴氣就成...至于房價,我讓你爺爺去打聽了,咱們都熟了,我也不坑你,給我六百吧。”

“婆婆,這房怎麽也得一千。”韓念念道,“您就照常收就行了,認識歸認識,總不能讓您吃虧啊!”

王婆婆嘆氣道,“啥吃虧不吃虧的,我無兒無女,老了兩腿一蹬,房子又歸公家了,還不抵趁活着把房轉給你,我都聽小行說了,你也挺不容易,親戚再好,也不能長久住,趁着沒鬧僵自己單住是對的,萬一哪天鬧僵,親戚都難做!”

韓念念不心裏贊同不已,“婆婆,您看這樣,我這段時間回鄉下一趟,錢我照常準備,等準備好了,我來找您,咱們就去轉戶行不行?”

“行,怎麽都行。”王婆婆笑眯眯的開了個玩笑,“我跟你爺爺就在這兒,跑也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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