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韓桂娟先看出了苗頭,廚房生火做飯的時候,低聲問韓念念,“念念,這啥廠長,看起來跟你很熟啊。”
韓念念心裏咯噔一下,穩住心神,面不改色胡說八道,“我跟葉老師去印刷廠幾趟,和孟廠長說過話,他說他外婆家也是蘇州那邊人,算半個老鄉了,所以話說得就多了些。”
好在韓桂娟也沒多想,低聲跟韓念念絮叨,“這啥廠長,看起來太不好相與啊。”
想到孟繁宗那張包公臉,韓念念竊笑不已,但還是忍不住為他辯解一句,“姑,有的人天生面冷,搞不好人家是面冷心善呢。”
話雖如此,韓桂娟還是有點發憷,本來挺大嗓門的婆娘,對孟繁宗客客氣氣,農忙這幾日燒飯的食材也比尋常要好些。
天公作美,連着數日大晴天,每天天不亮生産隊長就拿着喇叭挨家挨戶喊人,挨個安排活兒,對于上頭安排下來的同志,生産隊長也沒打算咋樣操練人家,最多每人發一把大鐮刀,讓跟着大隊人馬下地割玉米稭稈。女同志則被安排掰玉米。
坐拖拉機上,韓念念對孟繁宗道,“孟廠長,要不您掰玉米,抱鐮刀砍稭稈的活兒還是我來幹吧。”
韓念念沒別的意思,好賴她是抱過大鐮刀的人,孟大總裁還是适合坐辦公室簽文件,實在難以想象他抱鐮刀是啥模樣。
她好心好意,對方不見得領情,“你看不起我?”
韓念念忙狗腿道,“不敢不敢,您要是堅持我也不反對,就是注意別割到手。”
結果還真割到了手...
手掌不停往外冒鮮血,孟繁宗眉頭蹙得死緊,心裏惱怒韓念念那張烏鴉嘴,擡手四處找韓念念的空當,旁邊已經有人驚呼出聲,“廠長,你割到手了!”
說話是印刷廠的會計,叫梁彩霞的女同志。
梁彩霞忙不疊上來抓孟繁宗的手,心疼的不行,孟繁宗躲了下沒躲開。
韓念念在另一塊地裏忙活的正起勁,察覺到有人在嚷嚷,擡頭看了一眼,沒看清咋回事,也不管那麽多,繼續悶頭幹活。
幹到太陽升至頭頂,生産隊長總算吆喝放工,韓念念拖着灌了鉛似的雙腿,往田埂上慢慢挪步,結果就看見孟繁宗在冷眼看她,身旁還坐了個貌美如花的姑娘在對他噓寒問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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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廠長,您還真割到手了啊。”韓念念也注意到了,他左手被簡單包裹了一下。
孟繁宗黑着臉,沒吱聲。
韓念念也意識到自己這樣提醒他好像有點傷人自尊,走近了幾步,關切道,“回去我帶你去鄉裏衛生站好好消毒吧,可別感染了。”
孟繁宗的臉色稍好了些,但語氣還是僵硬,“沒事,死不了。”
饒是韓念念習慣他的冷面,眼下也大感無辜,又不是她拿刀割他手的...
坐孟繁宗身旁的姑娘開口了,面帶焦急之色,“廠長,要不咱們回去吧,農村小衛生站的醫生能懂什麽,還是去大醫院看,縣裏也不行,直接去市裏!”
韓念念一旁聽得無語,只是割破了皮又不是往肚子上捅一刀,用得着大費周章麽!
那邊陳玲早早沖上生産隊裏唯一的拖拉機,搶占了座位,不停吆喝韓念念,“姐,快點過來呀!”
韓念念想也不想,丢了坐田埂上不緊不慢商量到底去哪兒看病的兩人,跳上拖拉機先奔回去歇會兒再說!
孟繁宗的臉頓時比包公還黑。
家裏葉蘭英已經把家務活忙活的利落,晌午飯也做好了,悶在大鐵鍋裏就等着所有人來家開飯。
韓念念和陳玲最先到家,陳衛東趕馬車靠後,接着是陳愛國和韓桂娟兩口子,再然後...
“孟廠長人呢?念念你看見了沒?”陳愛國卷了一鍋旱煙,靠坐在家門口歇腳。
“他割破手了,估計回城裏包紮去了吧。”韓念念道,“要不咱們先吃飯,把飯菜給孟廠長留點蓋鍋裏?”
“中,咱們先吃飯!”陳愛國拍板。
幹活累半天,都餓得前胸貼後背,誰也沒心情再等了,直接開鍋端飯。
正吃着,孟繁宗回來了,左手上裹了一層紗布,看樣子是在衛生站處理的。
韓念念看他面色不佳,忙下炕讓座,招呼道,“孟廠長,您快吃飯,我給您盛碗疙瘩湯。”
陳愛國把他的酒拿了出來,“廠長,喝一碗?”
孟繁宗擺手,“不用,我喝不慣。”
陳愛國沒勉強,笑呵呵道,“以前沒幹過農活吧,開始不習慣,過兩天就好啦,要不下午我跟隊長說下,您就別去了,在家休息休息?”
“沒事。”孟繁宗直接拒絕,“我沒那麽嬌氣。”
下午照常出工,韓念念頭頂破草帽,彎腰幹的起勁,這可是他們下半年的口糧啊...
扭頭看她旁邊的孟繁宗,拿鐮刀的姿勢不是一般的別扭,忍着笑幫他調整了一下,“一回生二回熟,以後等咱們回去,您會是個既拿得住鋼筆又握得住鐮刀的全能大總裁!”
孟繁宗嘴角抽搐。
“廠長,你手還沒好,哪還能再拿鐮刀,別幹了,快歇着吧。”梁彩霞從田埂上直奔過來了。
“我沒事。”孟繁宗避開了她伸過來的手。
梁彩霞不依不饒,又擠了上來,看那架勢,勢必要摸到孟繁宗的手。
韓念念笑得暧昧,趕緊換地方幹活,給這兩人騰個地方。
他們一時半會都不能回去,總不能讓孟大廠長一直打光棍吧,該談對象的還是得談啊。
幹活到天擦黑,韓念念腳步不夠快,沒搶到拖拉機上的位置,只能靠兩腿跟着大部隊慢慢往回走。
孟繁宗同她并排走。
“她是廠裏的會計,趙科長的小姨子。”
韓念念反應了半天,“誰?”
孟繁宗扭頭看她一眼,“梁彩霞。”
事實上韓念念連那女同志的名字叫啥還不知道,好在她也不是傻子,聽明白之後誠心誇贊,“長得挺标致。”
孟繁宗又看了她一眼,似有忍耐,“跟我沒關系。”
韓念念哦了一聲,沒多嘴扯別的。
過片刻,孟繁宗問她,“如果一直回不去,你打算怎麽辦。”
韓念念想也不想道,“吃吃喝喝玩玩,過一天了一天呗,還能怎麽辦。”
“沒有結婚成家的打算?”孟繁宗清了清嗓子,“我是說你應該也不年輕了,總得考慮以後問題,幹你們這行,吃的就是年輕飯,等你回去,比你年輕比你演技好的明星大有人在,恐怕沒人能記得韓念念是誰了吧。”
韓念念沒告訴他自己在這不會老,她永遠是美少女!
孟繁宗又繼續說,“你就不想着先找個什麽人傍身?保你後半生無憂?”
韓念念秒懂了他的意思,四兩撥千斤,“我不用找任何人,回去之後下半生依然無憂,我沒有大追求,好好演戲,拿點片酬,就能活得很潇灑。”
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拜詛咒所賜,之前連着交了幾個渣男,導致她對幾十年後的男人普遍有陰影,與其再交個渣男,還不抵她自己痛快過日子。
“你還挺自強不息。”
韓念念假裝沒聽懂他話裏諷刺,幹笑,“過獎過獎。”
孟繁宗嘴角抽搐,一時倒猜不透她是真傻還是假傻。若是她明智點,就該知道跟了他是最好的打算,非但在這裏他能保她無憂,日後回去她可以不用再演戲,安心做她的富太太,而不是像眼下這樣寄人籬下,跟別人擠一張小土炕。
韓念念不傻,既然聽出了孟繁宗有意要泡她,她就不會再繼續往他跟前湊,還是保持距離為妙。總裁再好,不是她的菜。
往後這些天,韓念念下地幹活時都會盡量不着痕跡的避開孟繁宗,傍晚吃過飯就收拾幹淨衣裳去陳玲和姚大勇的新房睡覺。
連着忙活半月餘,這場秋忙才算落下帷幕。上至公社領導,下至大隊幹部,每天都在噼裏啪啦算賬,今年老天爺開眼,下半年又是大豐收,公家給的指标能完成不說,每個生産隊還能存餘三萬多斤的糧食!
一個生産隊三十來戶人家,老少兩百多口人,折算下來,玉米、高粱和黃豆,加起來分攤到每個社員頭上能有一百多斤。
還有霜降之後的旱稻、地瓜和花生,零零碎碎加起來,到年末總歸能分到四百斤糧,好賴是解決了來年的溫飽!
公社幾個領導商量之後,準備大方一回,贈下鄉支援的同志每人五斤脫皮的玉米面,五斤高粱面,還有兩斤大豆。
回城之前,孟繁宗把他的糧全部丢在了陳家,“你們留着吃,當我這些日子麻煩你們的報酬。”
陳愛國忙道,“那哪成啊,你們幫着幹活都已經夠辛苦,咱家哪還能要你的糧!”
孟繁宗面上總算帶了些許笑意,“我每月的糧食指标足夠吃。”
說着,他別有深意的朝韓念念看了一眼,“我還未成家,父母也不用照拂,每月的糧食指标足夠用。”
聽他這麽說,陳愛國這才作罷。韓桂娟聽着也舒心,這大小夥兒,還真是個面冷心善的!
孟繁宗大方,陳家也不是小氣人,臨走這天,韓桂娟發了一鍋三合面饅頭,焖了一鍋老豆角,又炝了秋茄,家裏僅有的老母雞她舍不得殺,眼瞅着她兒媳婦就要生娃娃,到時候少不得要用到雞蛋...
好在陳衛東想辦法去河裏逮了條魚紅燒了招待...
酒足飯飽,韓念念送孟繁宗出生産隊,他騎了自行車過來,城裏下鄉的不止他一個,他們在公社門口集合,一塊回去。
“你真不考慮我的建議?”孟繁宗開了口。
韓念念當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麽建議,大腦飛速運轉,想好措辭之後斟酌道,“孟廠長,我暫時都沒想過想感情方面的問題,我只想盡快綁完紅線,然後...”
“行了。”孟繁宗突然不耐開口,“我也就這麽一說,你不用找借口太把自己當回事。”
韓念念摸摸鼻子,竟無話可說。
“走了。”孟繁宗跨上自行車,頭也不回離開。
【宿主,在下覺得孟廠長不是什麽好相處的人,您這麽拒絕他,他會不會懷恨在心,給您穿小鞋?】
這點韓念念目前倒是不怎麽擔心,“他比我還想回去,所以我不擔心他不幫我,至于回去以後...哎呀,懶得想...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他這脾氣,說實話,姑奶奶我真伺候不起。”
......
秋忙剛結束,一場秋雨就落了下來,連着下了幾天,氣溫驟然降低。
隊裏家家戶戶都暫時清閑了下來,韓桂娟卻閑不得,眼見陳玲和姚大勇的婚期到了,要安排的事太多。
喜被、大紅布、紅雙喜臉盆、紅枕巾、子孫桶之類的必備陪嫁不說,還要準備操辦酒席的菜肉。
不趕着逢年過節,生産隊不殺豬,豬肉還真不好弄,韓桂娟犯愁,“玲玲她爹,要不你去城裏想想辦法,席面桌上總得見個肉,要不然門旁鄰居還不得戳咱們脊梁骨呀!”
陳愛國也犯難,“去城裏?我看也白瞎,商品糧戶月月就那一兩斤肉票,稀罕的不得了,自己都過不了嘴瘾了,還能輕易給咱?”
外邊下着大雨,兩口子哪也沒心思去,坐炕上齊齊嘆氣。
趕着休息天,韓念念也沒去學校,在西頭間跟葉蘭英學做奶娃的小衣裳,堂屋兩口子的話一字不漏落在她耳中。
想了想,韓念念還是去堂屋,對韓桂娟道,“姑,要不我去找人弄點豬肉回來吧,玲玲結婚得用多少肉?”
韓桂娟一愣,“你能去哪兒弄?”
韓念念也沒瞞着,“我在方大興當臨時工時,交了幾個熟人,實在不行我找他們借幾斤肉票,大不了過年生産隊分豬肉,咱們不吃再還給人家。”
陳愛國敲敲煙袋杆子,“我看也成,過年殺豬好弄肉,到時候我托人多弄幾斤,指定能還回去!”
這麽一說,韓桂娟也覺得可行,“玲玲結婚,我跟你姑父不打算收太多份子,就玲玲他大爺小叔幾個,再有就是我娘家那頭,你大爺,你奶他們都得來,估摸得辦兩桌,至少得用掉三斤肉。”
“我奶...我大爺...”
韓桂娟哎了一聲,“玲玲她外婆可不就是你奶...說起來怪我,你來咱家這麽長時間了,我還沒帶你去看你奶...唉,你奶她重男輕女,姑娘在她眼裏就是根草,帶你去看她也白扯,我在家做姑娘的時候,可沒少受她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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