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兩人現今都有各自家庭奶娃,當着鄭大姐和嚴大姐的面,實在不适合單獨出去說話,顯然孟繁宗意識到這點,進來寒暄兩句,遞給韓念念一封信。

等兩位大姐先下班了,韓念念才把信拆開。孟繁宗仍舊沒打消不回去的念頭。

如果她能碰見月老,讓她幫忙問月老怎麽能讓他回去。

想到已經懷上二娃的薛曉鷗,韓念念心裏有些發沉。孟繁宗想回去,無可厚非,畢竟那個地方才是他的根基,連她自己都放不下親人和如日中天的事業,更別說孟繁宗了。

孟繁宗回到家時,小保姆已經做好了晌午飯,孟小乖站在學步車裏,揮着兩個小胳膊朝他撲騰過來,嘴裏咿咿呀呀有聲,依稀已經能辨出是在喊粑粑。

“是小宗呀,快洗洗手,準備吃飯!”小保姆腰裏紮着圍裙,從廚房伸出個腦袋。

孟書記和孟大娘一個外出開會,一個下鄉做宣教工作,已經出門好幾天了,好在家裏有小保姆,能幫着帶帶小乖。

小保姆是孟書記老家的遠房親戚,有這層關系在,不怕小保姆私下裏克扣了小乖。

孟繁宗去衛生間洗手,孟小乖拖着學步車蹒跚跟到衛生間,仰腦袋巴巴的看着孟繁宗,小手揮着等他抱。

孟小乖性子随他媽,小小男子漢一個,卻喜歡撒嬌,特別粘人,等了半天不見孟繁宗抱他,委屈的癟癟嘴,大眼睛裏包着淚,想哭。

孟繁宗嘆口氣,擦幹了手上的水,彎腰一把将孟小乖抱起,反手擦了擦他嘴角的果渣子,輕斥道,“這麽嬌氣,一點沒随我!”

孟小乖聽不懂,坐在他胳膊彎裏咿咿呀呀笑,還要把他手裏的小麻餅往孟繁宗嘴裏塞。

孟繁宗嫌棄的撇開頭,朝孟小乖瞪眼。

這麽小的娃多少知道,誰最寵溺他,誰愛兇他,孟小乖一看孟繁宗板臉了,癟癟嘴,嗯啊嗯啊哭了起來,扭頭四下看,想找他媽。

薛曉鷗今天下班晚了,還沒進門就聽見孟小乖響亮的哭聲,推門一看,孟繁宗坐在客廳的紅木椅裏,把孟小乖擱在他膝蓋上罰站,像訓斥工友一樣喋喋不休的訓斥孟小乖。

小保姆沖她讪笑,她有點憷孟繁宗,不敢過去抱孟小乖。

“孟大哥,小乖還小,你別老是訓他。”薛曉鷗不管,把孟小乖抱過來,心肝肉的哄了一會兒,小蘿蔔頭才抽抽噎噎止住了哭,軟軟的趴在媽媽肩膀上,偷偷瞟一眼仍舊冷臉的爸爸。

孟繁宗不贊同他媳婦兒這種教育方式,把小乖教的跟小姑娘一樣,動不動就哭鼻子。

忍不住連着他媳婦兒也訓了幾句。

薛曉鷗是個脾氣極好的姑娘,要擱在平時嘻嘻哈哈打趣兩句,打太極一樣帶過去就算了,可今天她有點氣不順,也不知道是不是懷二娃的緣故,胃裏翻江倒海,想吐還吐不出來,偏偏孟繁宗還在訓她,忍不住頂了一句,“煩人...”

頂完嘴,抱着孟小乖就回屋,掩上門又給孟小乖喂了一次奶。

孟小乖還沒滿周歲,雖然已經能吃點軟飯,但薛曉鷗仍舊給他母乳,同一個大院裏住的,有戶鄰居家就是太大意了,娃還沒養到周歲,就沒了。

孟繁宗沒想到平時笑嘻嘻怎麽都不生氣的媳婦兒竟然跟他嗆聲,還是翻臉的那種,小保姆喊他吃飯也不吃了,推了門回屋。

孟小乖還沒吃夠奶,嘴裏叼着一個,手裏捂着另一個,斜眼瞅了瞅挨床沿坐的孟繁宗,有了危機感,忙吐出了乳.頭,啊嗚一口叼上另一個,哼哧哼哧的吸着,生怕孟繁宗跟他搶。

薛曉鷗想笑,順了順孟小乖的腦袋,讓他好好吃。

孟繁宗依舊繃着臉,朝他媳婦兒看了一眼,見他媳婦兒沒有理的意思,咳了一聲,沒話找話,“嬸喊吃飯了。”

薛曉鷗胃裏難受,一時半會兒都沒胃口,嗯了一聲,仍舊低着拍孟小乖,想把他哄睡着,“孟大哥你先吃吧,給我留一口就成。”

孟繁宗哽住,仔細看了他媳婦兒一眼,這才注意到他媳婦兒臉有點發白,不像平時紅潤潤的精神,不由伸了手探到她額上,聲音緩和了些,“生毛病了?”

薛曉鷗輕輕嗯了一聲,把已經吃飽的孟小乖遞給他抱,“孟大哥,我今天去找老大夫摸了脈,我又懷上老二了...”

先前不确定,趕着今天中藥堂年後開門上班,薛曉鷗特意去了趟,還真是懷上了,按日子推算,已經有一個半月。

孟繁宗愣了下,視線挪到他媳婦兒肚子上,似乎有些難以消化,喃喃道,“又懷上了?”

薛曉鷗紅了臉,嗔他一眼,“還能有假?”

孟繁宗咳了一聲,再看看他胳膊彎裏抱的這個,心裏有點煩亂。

誠然他是個自私的,抱着就算有天他回去,也只是靈魂被抽走,孟繁宗還是原來的那個孟繁宗,等于是他代替原來的孟繁宗活了一段時間,說不定那個孟繁宗子也在替他結婚生子,如果他們能歸原位,孟繁宗不介意養活他在那個世界的妻子和孩子。

至于他現在的媳婦兒...孟繁宗看了一眼臉頰發紅的薛曉鷗,雖然已經生了小乖,大多時候還是跟以前一樣,咋咋呼呼像個沒長大的姑娘,她跟原來的孟繁宗,他們本就是青梅竹馬...

他能接受原來的孟繁宗照顧他的媳婦兒奶娃,甚至是跟他媳婦兒睡同一張床上,也像他一樣,壓在她身上做不可告人的事?

胸口拳頭大的地方猛然一窒,臉也冷了下來。

“孟大哥?”薛曉鷗瞧着他,猶豫了下,還是開了口,“孟大哥,老二我不想要了...小乖還沒到一歲,我再接着生,帶不住兩個,要不再...再等兩年吧。”

“你舍得?”孟繁宗嘆了口氣,伸手攔住他媳婦兒,“搞不好是像小乖一樣的小子,也可能是個嬌氣的小女娃,媳婦兒你真舍得把他弄掉?”

薛曉鷗歪着腦袋想了想,“可是孟大哥...”

“好了媳婦兒,沒有可是。”孟繁宗靠近了她點,“有我在,你怕什麽?一個小乖能養,再生兩個三個一樣能養,你帶不過來,我來。”

“別把我的孩子弄掉...”聲音沙啞了不少,帶着懇求。

薛曉鷗只覺心裏酸酸軟軟的,頭靠在他肩膀上,嗯了一聲,挽上了他胳膊,“那孟大哥你以後一定不要丢下我們娘幾個,不然我就不給你生小娃了...”

......

韓念念剛把單位大門鎖上,方知行就過來了,兩人一塊去托兒所抱老大老二。偌大的市委,工作人員不少,托兒所內不止韓念念的老大老二,還有其他同事的奶娃,領導還算重視,調了有經驗的老大姐過來照看,為的就是防止娃娃們睡覺時蹬被子或摔下床。

跟老大姐打了招呼,韓念念抱了老二,方知行抱老大,一家四口不急不緩往家走。

剛拐進巷口,大老遠就瞧見有人在他們家門口來回踱步,等走近了,韓念念一眼認出來,是姚大勇。

“大勇,怎麽突然過來了?”

“姐,姐夫可把你們等回了!”姚大勇面帶焦急之色,“姐夫,公安局有沒有熟識的?”

方知行開了門,讓姚大勇進去,“進來慢慢說。”

姚大勇也意識到了不妥,門旁鄰居院門大敞,他說話這麽大聲,确實招人耳。

韓念念在後,把大門順手關了,接過老大,兄弟都放小床上。堂屋裏姚大勇已經急切的跟方書記說了情況。

去年的兩季莊稼幾乎顆粒無收,生産隊埋頭苦幹了一年,一個工才換兩分錢,錢掙不到,飯吃不飽,葉姚生産隊的隊員鬧情緒,三五不時去姚家找姚大隊長,看隊員過得這般差,姚大隊長心裏也不是滋味,姚家有個姑奶奶在縣城住,姑奶奶的兒子是縣委水利部門的,七拐八繞的親戚,總歸是摸到了門路。

私底下姚大隊長帶着一幫隊員通過水利部門親戚的介紹,修橋築河壩,接私活為隊員謀了不少福利。

本來好事一樁,沒想到被其他生産隊的領導眼紅給告發了。

這事往大了說,那就是以權謀私吶,姚大隊長人都被帶去蹲班房接受審查了!

“姐、姐夫,你能不能給想想辦法,我爹年紀大了,要是蹲個三五年,哪能受得了喲!”姚大勇紅了眼眶子。

方知行遞了根煙給姚大勇,安撫道,“事已經發生,急也急不出結果來,你家水利部門的親戚怎麽說?他有沒有事?”

提起這個姚大勇就來氣,“當初說好了的,我爹帶隊員幹私活,上頭批的錢,我爹拿七成分給隊員,我那表叔得三分,出了事可倒好,他撇的幹淨,還說我爹要挾了他,我爹拿啥要挾他!”

韓念念抽了鐵皮爐子風門,一邊做飯一邊道,“立字據了嗎?”

姚大勇悶悶搖頭,“想着都是親戚,就沒分這麽明白。”

親兄弟還明算賬,最怕翻臉不認人的親戚,韓念念無奈嘆氣,時下的許多政策她還摸不通透,給不了什麽好主意,只能聽方知行跟姚大勇兩個商量。

好說歹說,晌午留姚大勇吃了頓便飯,吃過飯喝杯茶的功夫,姚大勇就急着往鄉裏趕了,一家子還等着他消息。

“方書記,有沒有辦法啊?”姚大隊長的為人,韓念念還挺敬佩,他擅接私活雖然走了旁門左道,但也不是為一己之私,到底是為隊員謀福利,眼下出了事,卻叫他一人背了黑鍋!

方知行拍拍他媳婦兒肩膀,安撫道,“下午我先去打聽,縣委那邊我雖不認識人,市委還能認識幾個,水利局的周局長,咱們解救過他小外孫,現在托他幫個忙,他多少能給點薄面。”

下午方知行把韓念念娘三個送去介紹所,自己上了三樓去找周局長。

韓念念剛進辦公室,就聽兩個大姐在說入黨的事,瞧見韓念念進來,也沒藏着掖着。

“大妹子,入黨申請遞交了不?”嚴大姐道。

韓念念啞然,頭兩天姜科長開會時提過,韓念念沒當回事,搖搖頭道,“沒,我覺悟不夠高,還是別給組織拖後腿了。”

這時期想做黨員可不容易,需要嚴苛的審查,背景成分那是必嚴查的項目,說白了就是把你祖宗十八代都給刨根問底出來。

雖說韓念念眼下是有了戶口有婆家,可再往前追溯,那就見不得光了。

交申請?那不是自尋死路麽!

“年輕人,咋一點進取心都沒呢!”鄭大姐勸道,“我跟你嚴大姐,我們這樣的老貨了,還想着積極向組織靠攏呢,大妹子你年輕,幹事又認真,為咱們內務科辦了不少事,咋也要交一份申請,說不準就入上了呢!”

韓念念幹笑,尋了個理由搪塞,“我不急,再做兩年努力工作,兩個大姐你們先上,我在後面給你們支持!”

向組織靠攏也得要覺悟,鄭大姐見韓念念是真沒那份心,也不再相勸,自己先寫了申請再說。

半下午,韓念念去托兒所給老大老二喂了次奶,又給他們換了尿布。

靠東牆的小床上,孟小乖沖韓念念咿咿呀呀喊。

韓念念咦了一聲,過去抱抱他,“你怎麽也來啦,你爺爺奶奶呢?怎麽沒帶你?”

孟小乖啥也聽不懂,手指頭直往嘴裏塞,像是餓了。

韓念念給老大老二備了奶粉,托兒所裏有開水,韓念念沒看到小乖的奶壺,只能用老大的先沖了大半壺喂他。

孟小乖抱着奶壺哼哧哼哧喝着,薛曉鷗過來了。

“你怎麽也把小乖帶托兒所啦,他爺爺奶奶呢?”

薛曉鷗笑道,“一個去首都,一個鄉下去了,家裏做飯的嬸兒拉肚子,自個都顧不上了,我就把小乖抱來了單位,小床還是借單位同事的呢。”

兩人做托兒所裏說了會兒話,韓念念驀地想起她二娃的事,問道,“你剛懷上的這個,準備咋辦?還去醫院...”

薛曉鷗猛搖頭,“不去了不去了,孟大哥讓我生下來,說帶不住他來。”

聽薛曉鷗這麽說,韓念念有些納悶了,孟繁宗給她的信裏,言語間還是想回去的,對薛曉鷗又說這種話,那是回還是不回了?

“孟大哥說去醫院做刮産太傷身子了,既然懷上了,那就生下來。”

韓念念不疊點頭,“我正想勸你,有公婆在,還有個保姆幫襯,別說兩個了,生三個都沒問題,你怕啥啊!”

薛曉鷗嘿嘿笑,随即又發愁,“肚裏懷一個,還得喂小乖奶水,我喂他一次就暈一次,我本來不是啥嬌氣的人,這幾天實在有點扛不住了。”

奶水跟精血無異了,本身薛曉鷗懷了一個就已經在吸她全身精血,還有個小乖每天在吸上面,幾十年後吃好喝好的人都不一定能受得了,何況是現在!

“斷奶吧。”韓念念道,“給小乖喂點奶粉,平時雞蛋肉蔬菜碾碎了多喂他點,你這樣撐下去也不成,太傷身體了!”

......

石化廠裏,孟繁宗下午上班有些心不在焉,他剛給韓念念去信,一再堅定要回的信念,可在得知他媳婦兒懷上二娃之後,孟繁宗又猶豫了。

如果二娃是個姑娘,一男一女湊足了好,他要是回去了,誰來替他照顧“好”,誰來跟他媳婦兒擠一條被子暖被窩?

孟繁宗煩躁的合上文件,連着抽了兩根煙。

“孟書記,不好!油井噴了!”外頭有人工人在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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