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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一天的藥,延慶帝精神稍微好了點,傍晚太後來看他,延慶帝陪着聊了一會兒。送走太後,延慶帝瞅瞅留下來的皇後與幾位妃嫔,疲憊道:“都回宮休息吧,朕不用你們伺候。”
人都離開了,寝殿安靜下來,延慶帝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睡不着,但也不知道該想什麽,腦袋裏空空的。
“皇上,驸馬求見。”內侍總管劉公公進來禀報道。
“宣。”延慶帝瞅瞅外面,低聲道,聲音衰老無力。
劉公公出去請人,然後跟着驸馬爺一塊兒進來了。
“父皇,您感覺如何?”景宜行到龍床前,關切地問。喊父皇,意味着她是以女婿的身份說話。
延慶帝點點頭,“好多了,霆生有事?”渾濁的眼睛,隐隐羨慕地看着床邊的少年郎,他十九歲的時候,也像蕭霆這樣俊朗挺拔,滿腔雄心大志,然而一年一年糊裏糊塗地過下來,許多路都走錯了,到如今,身邊陪着的,沒幾個是他真正想要的。
兒子不争氣,女婿為他在大理、在匈奴贏了幾分顏面回來,因此此時延慶帝看女婿的眼神,除了一點點難以察覺的羨慕,剩下的全是長輩對晚輩的欣賞與慈愛。
景宜并未探究帝王眼裏裝着什麽,只低頭道:“兒臣沒事,是四公主擔心父皇的病情,她不敢同父皇言明,臨走前再三囑咐我,讓兒臣替她多在父皇面前盡孝。”
延慶帝愣在了床上。
四公主,原來并非像她表現地那麽淡然,心裏其實是在意他這個父皇的?
大概是老了,病得嚴重,突然得知被他冷落十幾年的女兒竟然還惦記着他,延慶帝眼眶驀地一酸,幾滴老淚不受控制地滾落。至于是感動多,還是愧疚多,只有他自己清楚。
“瞧皇上您高興的。”劉公公彎腰上前,體貼地遞過一方帕子,“驸馬公主孝順,皇上更要好好休養,別再叫他們擔心才是。”
延慶帝笑笑,擦了眼淚,再看看女婿,延慶帝朝劉公公擺擺手,“你先下去吧,朕與驸馬說幾句家常。”
劉公公笑着退下。
延慶帝忽的嘆口氣,望着床頂道:“霆生啊,朕從小就把你當自家子侄看,對你比對朕那兩個兒子不差什麽,現在這話,朕也只跟你說了,你千萬別傳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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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宜立即跪下,保證不告訴第三人。
延慶帝叫女婿起來,沉默良久,才滿是懷念地道:“朕這輩子最愛的女人,便是景宜她娘,如果當初莊妃肯給朕一個笑臉,朕甚至願意為她遣散後宮,可她心裏……莊妃走後,朕不敢再見景宜,怕想起舊事,怕在景宜臉上看到她母妃的影子……現在想想,朕這麽多年對景宜不聞不問,她肯定怨朕吧?”
景宜再次下跪,垂首道:“父皇多慮了,公主只是一個人獨處慣了,不善言辭,不知該怎麽親近父皇,從未有過半句怨言,除了……”
說到這裏,景宜及時打住,忐忑地看了延慶帝一眼,仿佛在後悔失言。
“除了什麽?”延慶帝探究地問。
景宜抿抿唇,叩首道:“兒臣不敢欺瞞父皇。其實,前年上元節公主落水,并非偶然,乃是有人暗中動手謀害。公主膽小不敢惹事,求兒臣幫她隐瞞,兒臣也覺得父皇可能不會追究,便……但宮裏暗藏小人,兒臣心中不安,曾求魏大人幫忙提防。”
“他可查出來什麽?”延慶帝皺眉問。
景宜搖搖頭,“不曾,亦或是,不方便告知兒臣。好在最近兩年宮中一切太平,父皇還是安心養病吧,不必再為公主費心。”
延慶帝正對女兒愧疚呢,怎麽可能說不管就不管,沉吟片刻,叫景宜先出去,然後讓劉公公傳魏铎過來。
劉公公安排小太監去傳人。
魏铎迅速趕來,進去面聖前低聲問劉公公:“皇上連夜召我,公公可知所為何事?”
劉公公毫無頭緒,皇上病怏怏的,看臉色也看不出什麽,送魏铎進去後,他本分地在外面守着。
寝殿,魏铎停在床前行禮,“皇上。”
延慶帝嗯了聲,剛要問話,對面的臣子突然一個箭步跨了上來,延慶帝大驚失色,然而一張嘴,嘴裏便被魏铎塞進一顆藥丸。延慶帝瞪大了眼睛,魏铎卻利落無比地掐住延慶帝下巴逼他咽下去,再緊緊地捂住延慶帝的嘴。
延慶帝拼盡力氣掙紮,但越掙紮越無力,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後,延慶帝徹底老實下來,眼神渙散。
知道藥效發作了,魏铎扶延慶帝靠在床頭,然後直視延慶帝的眼睛,不停地重複三句話。延慶帝茫然地盯着他,漸漸地,嘴唇也跟着動了起來,不過除非靠近了,沒人能聽見他在說什麽。
這邊準備好了,魏铎悄無聲息地将矮桌搬到龍床上,架在延慶帝腿上,再展開徐廣托驸馬爺交給他的聖旨。一番處理,弄得聖旨像剛剛寫好的,魏铎将聖旨鋪在延慶帝面前,印上帝王玉玺後,這才肅容走出寝殿,對劉公公道:“皇上口谕,請太後、皇後、昭王、恭王、四公主、驸馬與六位內閣大臣速來面聖!”
劉公公身體晃了下,腦海裏冒出一個不好的猜測,用眼神詢問魏铎。
魏铎沉重地點點頭。
口谕相繼傳往各處,太後、皇後最先趕到,她們來了,景宜才跟在後面跨進內室,只見魏铎與劉公公并肩跪在龍床前,而延慶帝有氣無力地靠在那兒,一手搭在面前的矮桌上,嘴唇不停地翕動。
“皇上……”
太後渾身顫抖,由皇後扶着,踉跄着來到延慶帝身邊,低頭詢問,見兒子沒有任何反應,只不停地說着什麽,太後連忙俯身傾聽。
“昭王殘害手足,恭王私德不修,為大周江山社稷,傳位驸馬蕭霆……”
太後大駭,猛地看向身後的驸馬,她的娘家侄孫。
景宜一臉茫然,擔憂道:“姑祖母,父皇病情如何?”
太後心裏驚濤駭浪,已經說不出話了,或許骨子裏很清楚,那話,不該她說,不該從蕭太後口中說出來。她低頭,努力鎮定地問劉公公與魏铎:“皇上怎麽突然發病了?傍晚不是好好的嗎?”
劉公公惶恐道:“晚上驸馬爺求見,替四公主孝敬皇上,皇上欣慰地落淚,然後就叫魏大人進來,老奴守在外面,并不知道皇上與魏大人說了什麽。”
太後再看魏铎。
魏铎沉重道:“臣進來時,皇上氣色紅潤,臣以為皇上病情大好,誰料皇上寫完旨意後,突然發病,急着命臣去傳口谕,等臣與劉公公趕進來時,皇上便像現在這樣……臣等惶恐,不敢擅自挪動皇上……”
說話間,太醫們到了,一號脈,延慶帝卻是回光返照後的油盡燈枯之相。
昭王、恭王、六位內閣大臣先後趕到,等蕭霆挺着大肚子急匆匆跨進帝王寝殿時,延慶帝恰好說完最後一遍口谕,跟着手一垂,駕崩了,只留下太後痛哭,只留下皇後等人跪地哭送,以及,桌面上的他“親手”書寫的,傳位遺旨。
“父皇……”蕭霆雙腿一軟,扶着門楞就要倒下去,演得比真的還真。
景宜幾個箭步跨過來,扶他走到龍床前,再一起跪下去。
蕭霆用帕子抹把眼睛,然後低頭頭嗚嗚哭,景宜哭不出來,神色肅穆。
旁邊昭王、恭王互視一眼,原本鬥得你死我活的兄弟,突然間,達成了某種共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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