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二回：荊棘的交葛3

（江漣濤）

晚餐的時候清波沒有來。

外面大雨傾盆，噼裏啪啦地，我身後有半扇窗子敞着雨水濕潤的泥土，混合着植被辛辣的氣味一陣陣散發出來。我過去關上，坐回來時傭人說清波不餓不來吃了，于是開始上菜。水晶燈下餐碟上焦嫩的龍利魚配着淡黃流金的小番茄，鮮嫩的蘆筍尖，盤外圈點綴了幾片嘉蘭花瓣，我一手拿起叉子，一手拍下照片修了圖發到朋友圈，兩三分鐘過去李岩還是沒有半點消息。

“吃飯還玩手機，真是長不大呢，呵呵~”靜湖靠過來看我手機屏，我正要輕推開她，她小聲快速地說“等下我有話跟你說。”

我點頭放下手機，一擡眼看到海漪在看我們，本來我心情就不好被她那種監視的目光盯着更窩火“怎麽清波不來呢？是不是海漪你又叫她有外客不要出來吃飯啊？”我才不管她呢，撒了氣讓自己覺得舒服才最重要。

看她尴尬出糗，靜湖在桌下朝我豎大拇指，我倆目光相對都忍不住要笑。

“清波雖然臉不好看，起碼她也知道要保持身材，豬頭豬腦豬身還怎麽見人呢？當然豬本人自然不在意。”沒想到海漪會不留情面的出口傷我，原以為當着包詠琛面再懊惱生氣她都會忍住裝裝樣子，不知道是不是天氣的緣故，外面的暴雨和屋裏的安逸反差太多，大家都煩躁起來尤其是我，直接把叉子朝她扔過去！

一聲尖銳刺耳的驚叫，叉子其實沒有扔到她被周棹一伸手一擋‘哐當’一聲掉到地面花磚上，他拍拍我手臂叫我坐下，我放下捂住耳朵的手，眼睛瞪着海漪，她也一樣瞪着我。劉律師開口“都不是小孩子了，還這樣鬧。”

“呵，總這樣，沒事的，大家吃飯吧。”若泉打圓場“棹一，沒事的吃飯吧。”

周棹一坐下第一句話卻是“她不是再說你，你不是那樣的，沒必要生氣。”他在開導我，我愣了下。

“真不知道有些人的嘴怎麽可以這樣臭，一桌吃飯我都要熏吐了！”靜湖幫忙反擊“我可憐某人啊，家裏人都受不了，何況外人，誰忍受得住誰是聖人！”她在暗指包詠琛，我才發現包詠琛不知哪裏學來了安瀾的那一套，只顧托腮瞧着小妹有說有笑，別的一概裝得視而不見。難怪海漪今晚按捺不住。

“沒必要計較那些不實的話，但是那種話很傷人是不是？”

我眼也不眨地看着周棹一，這樣的話從來沒有人跟我講過，我有點恍惚便不覺點了點頭，他把新叉子遞給我“傷人的話你不要去理，也不要去說，”那溫和地聲音聽在耳邊裏很受用“話不比刀叉，實物傷人，話傷心，對自身其實也不好。”好突然地一下他說道“你眼睛很好看，這樣好看的眼睛，親切的模樣不适合那些傷人的話，我覺得你适合……”

“我妹妹有男朋友。”靜湖打斷他，我忙看手機李岩還是沒有回複。

“呵，對不起我沒有別的意思，”他解釋“叫人誤會，是我措辭不當。”

“誤會？誤會什麽啊？”我也不明白說幾句話就有什麽誤會了？我也不關心，只是被李岩弄得那僅剩的一點胃口也徹底沒了，我離開餐廳回房間洗澡。

中間雨停過一會兒，又猛地暴烈起來。我赤腳走出房間，一步一步踏在溫熱的木地板上看落地玻璃窗外夜色暗沉，餐廳已經沒人，小花園裏清白的地燈照出挂面似的雨線。哎？我發現那邊長廊的移門是開着的，拉開這邊玻璃移門，聽到那裏包詠琛的聲音“你這樣放棄一點都不覺得可惜麽？”

我忙探頭張望，是小妹和他并肩坐在外面廊子上，兩人聽雨聊天好浪漫啊。

“有一點，”小妹伸手接雨，骨架勻稱的手臂在燈光下顯得像陶瓷一般瓷白光潔，指尖泛着健康的光澤，“我以為她們會開心點，好好相處。”雨水從掌心順着手臂線條滑落“好像不行呢。”

作為女人都覺得自家小妹好美，仙子一樣。好想看看包詠琛現在是個什麽樣子？人身更往前探，瞧他目光直直地落在小妹臉上，我到可以放心的看了。

“嗯？你怎麽不說話了？”

“我？”他被小妹一問，愣了下“你別老是關心別人，多關心一下自己才是。你有沒有想過，靠自己雖然沒錯但是多個可以依靠的朋友不是更好嗎？”

“我有啊”

“你有這樣的朋友？”

“你呀，我覺得你很好，我有事你一定會幫我的，對嗎？”

包詠琛居然被小妹看得不好意思了，別轉面孔對着暗處花園裏的花木“好，那我們從朋友做起。”小妹恐怕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因為開始我也沒多想，可是忽然他又轉頭看向小妹，眼神變得有些輕狂，這跟我和李岩第一次發生關系時，李岩也是這樣的眼神。所以我大概就明白了點。

“小妹，是你在哪兒嗎？”

是安瀾的聲音，聽到她走近的腳步聲，我忙躲到柱子後。

“三姐？”聽着小妹起身走動“我和詠琛在這裏聽雨呢，啊~聽到了嗎？那邊有青蛙在叫，你過來啊我們一起坐着聊會兒天。”

“裙角都被雨打濕了，去換身衣服早點睡吧。”

“我還想再聊會兒天呢？”我想小妹大概拉住安瀾的手在撒嬌“好嘛，好嘛？”

包詠琛才說“一起聊會兒。”

“再聊一會兒，別太遲了。”安瀾叮囑小妹，小妹問“你不一起嗎？”我探身，沒法看到包詠琛的臉，估計他轉過了頭。

“聊天也是分對象，看時間的，有話說了一天也說完了，還有什麽好聊得。”她走遠。

“她的意思是說我倆話特別多，特別惹人煩？”

小妹被包詠琛逗得咕咕笑。

我随後也悄悄離開，沒注意在半道撞上安瀾，她從廚房那邊端了吃的過來，見着我點了下頭。

“給清波的？”我問。

她有話說的樣子，我疑惑地望着她，她牽動了下嘴角“你要吃點嗎？”

我搖搖頭“你怎麽回事，怪怪的？”

“你不覺得大家都怪怪的嗎？”

“有嗎？”

“你說沒有就沒有，”她管自己走開，後面又說 “我沒帶安眠藥，恐怕睡不穩了。”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她什麽時候吃起安眠藥了？

“靜湖有，你可以問她要。”

她沒了下文，我也管自己走開，去了靜湖房間。那會兒我還不明白，後來我好希望好希望時間可以倒回去！真的，不明白有些東西就這樣毫無預兆的發生了，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再想回頭，來不及了。

“把門關上啦，笨！”

我回頭把門關上按下鎖，靜湖從床上坐起盤腿看着我“你怎麽想的？”

“什麽怎麽想？”我坐在她旁邊，她猛地拍了我背一下，我叫起來。

“噓~聲音輕一點。”她挨過來把聲音壓輕“家裏只有我們倆混的那麽爛，媽管過我們嗎？活着的時候我們沒得過什麽便宜嗎，死了呢她也只想着清波海漪。”

“就是，我前年回來問她借點錢，她都要問三問四，幹什麽用啊，什麽的。結果就給我了兩萬。後來錢我還換了。”

“說不出的委屈吧！清波海漪住家裏，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上班也是去自家公司，都是給別人氣受，什麽時候受過人家的氣。現在更好了，什麽都便宜那個醜八怪，我們倆才分三百萬，夠幹什麽？安瀾随便賣張畫都比這個錢多，她自然不在乎，她清高的起，小妹是傻的海漪可不傻，她盯着包詠琛目的是要得到公司，我們倆”她嘆氣“能撈什麽呢！”

我點頭贊同“你分析的有道理，不過海漪不一定能得到公司。”

“怎麽說？”

“我覺得安瀾好像有點…而包詠琛好像比較喜歡我們小妹。唉，算了，你先說說看你覺得包詠琛娶誰的幾率大？”

“恩，清波肯定沒門啊，那麽醜哪個男人會娶她？除非戀醜癖了哈哈”她自己說着笑起來“我認為海漪勝算大，她一門心思想嫁包詠琛，雖然看不出包詠琛喜歡她，但是男人嘛有女的倒貼幾個把持得住，海漪有心機，對公司又上心絕不會允許我們中任何一個人毀了她嫁包詠琛的機會。至于安瀾，長相上來說機會比較大，可是我看她和包詠琛沒說過幾句話。”

“你看安瀾簽字簽的最爽快，會不會她其實也在打包詠琛算盤？”

“也不是沒這個可能，她向來心思深，不是個容易看得透的人。”

“那我們只能認命了？”我看手機，我不想認命啊！李岩你到底怎麽回事？

“不，我不想認命，怎麽也要搏一次，我們一起博一次！！漣濤，公司和老宅我和你均分，不能便宜海漪和清波！！”

“恩！”

“經過了今天的事，你難道還不明白，清波已經簽了字，我查過如果清波意外死亡的話，她沒有繼承人有沒有直系親屬也無無人受遺贈的情況下，死者生前是集體所有制組織成員，財産便歸集體所有制組織所有。”

“集體？所有制？什麽啊？”

“就是財産歸國家所有了！！笨死了！！！”

“哦，”我應着突然覺得不對啊看向靜湖“你要幹嘛，你要殺人啊…”

“別亂說，清波死了有什麽用啊。錢也不是我們！！幹嘛你這樣害怕地看我，沒出息，怪不得連李岩都不理你，光靠想開公司就能開嗎？光靠想你和李岩就能舒服的過日子了嗎？要把幻想變真，就只有今天這個機會了，做不做！！說一聲！！”

“做什麽啊？怎麽做啊？你說嘛，我肯定幫你的，只要不是做那種事…”

“哪種事？有證據叫謀殺，沒有證據叫意外，你懂不懂啊！”

“你…”

“我什麽？我們吃的苦不夠多嗎？我不能便宜她們，我們不搞清波，我們先對海漪下手，她沒簽字意外猝死的話，錢會像小妹的一樣重歸總體遺産裏，然後在協商分配。”

我聽着好害怕…

她不管我怕不怕，抓緊我的手“你聽我說，我用安眠藥搗碎放進酒裏，讓她先喝一杯趁她迷糊把她放進浴缸裏，就讓她睡死在浴缸裏，少量安眠藥八個多小時後就會在體內分解，現在是十一點，我們十二點多動手等明早九點傭人發現，叫來警察，時間也過去很久了到驗屍的時候也驗不出安眠藥，意外只是意外。”

或許可行的，慢慢覺得也沒那麽恐懼，靜湖又說了很多拿到遺産後的美妙暢想，我心動了。

十二點多，雨還在下。

我和靜湖前後腳，她先拿了海漪喜歡喝的michelle偏甜紅酒去找她，我随後跟上，發現廊子口坐着兩團黑影，包詠琛和小妹還在聊天。

走到樓上，靜湖轉頭看我，我再低頭看手機——李岩發來信息。

“你幹嘛！？”她悄聲抱怨。

我用力甩開她的手跑下樓去，動靜太大，海漪聽到，房門打開了……我撇下靜湖跑回自己房間翻看手機裏李岩和幾個女人在胡搞的照片和視頻，我簡直氣瘋了，電話打過去開始是不接聽後來就玩直接關機的把戲。

媽的！手機被摔在床上，我一邊馬上換好衣服，一邊拖出櫃子裏的行李箱，非要趕回去不可！！我要跟他拼了！！！我要…我不知道我要做什麽，總之今晚不是李岩死就是我死！！！暴怒中我顧不上靜湖，還有那個所謂的什麽未來計劃，李岩背叛我，我還有什麽未來可言！！

沖出門外才想起來自己沒車子，公車也要等到明天早上才有！怎麽回市區？我轉身跑向車庫，白色捷豹是包詠琛的，對，去問他借車！我又跑回廊子包詠琛已經不在，正急得搔臉撓耳，聽到靜湖那邊的房門砰地一聲關上，看來我把她氣的不行。那又怎麽樣！現在我管不了那麽多，回過神我站在包詠琛房門外，回過神我猛敲他的門卻沒人回應，隔壁的房門到打開了，回過神我怔怔地望着周棹一，他揉眼問“怎麽了？”

“你的車借我一下，我要馬上趕回市區！！快點快點！！！我很急啊！！！”

“出什麽事了？”

“是我的事跟你沒有關系，借車給我就行了。”

“你這樣怎麽開車？你先別急，你聽我說我換衣服我開車送你好不好，到底出什麽事了呢？”

此刻根本聽不得人溫柔的語調，鼻子一酸眼淚止都止不住地流，就在他門口淌眼抹淚起來，他忙扶我進去“這是怎麽的，事情很嚴重嗎？你等一下下，我馬上換好衣服。”心裏對自己的行為覺得又可氣又羞恥，他呢還要寬慰我，這人怎麽這樣好，從前我一個這樣的人也沒遇上過。從前李岩也對我好的，想到李岩！！我‘騰’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打開門就往外走，他又不好大聲叫我，這半夜裏生怕驚醒了別人。

坐進車裏，只管叫他加速，他問的話我也沒有心思回答，每隔幾分鐘我撥一次電話，李岩就是不接。好有本事不接，可以，我人來，我看他躲到什麽時候！！先去了小區的家中，他人也不在，他朋友的電話我又打一遍，那群混蛋不是關機就是表示不知道，他能去的地方我又逼着周棹一陪我開車找了個遍，直鬧到淩晨四點多，力氣也沒了，人也癱了，再也鬧不動的我在他車裏哭着哭着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天都大亮了。

睜眼的時候我忘了李岩的事，不曉得自己怎麽會睡在車上，看到手機一下就想了起來，恨沖沖地又要打電話可已經沒電。車門打開，周棹一拎着東西上車，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我是尴尬和不好意思，他呢？他面色凝重顯然有不好的事發生，是我耽誤了他的事？

“對不起”我小聲說，他坐好關上車門“吃點吧。”

“出什麽事了嗎？是不是我耽誤了你？”

“不是”他搖搖頭，把吃的遞給我“現在我開車，我們回老宅。你吃吧，吃完我再和你說。”

“恩~這事跟我有關？”

他發動車子，我抓住方向盤“不行，我不回去。我還要找…”

“你昨晚半夜為什麽事那麽急，你要找的那個李岩是？”他不安地看着我“你看，我在幫你，你要把麻煩說出來。”

“這是我個人的事，你已經幫我很大的忙了，剩下的我一個人可以搞定。”

“你和我必須一起回老宅。”他鎖住車門，我驚惶起來他要幹嘛？“漣濤，今早他們發現靜湖在浴缸裏溺水生亡了，現在警察要求我們趕回去，你明白嗎？”

等等！！我腦子有點亂！！嘴巴卻不聽大腦使喚張口就說“海漪死了？”

“不是海漪，是靜湖。”

“怎麽會是靜湖呢！你是不是聽錯了？？”他看我樣子就好像我是殺人犯，我推搡他“是誰？誰死了？啊？怎麽會是靜湖？”

我自言自語“誰會殺靜湖呢？應該是海漪呀？這…這根本不對啊…”

“漣濤，”他抓住我雙手“昨晚我們是十二點五十的樣子離開老宅的？是吧，應該差不多這個時間，安瀾打電話來說靜湖的死亡時間法醫推定在十一點半到一點左右。”

“十二點十五分左右的樣子，我還和她一起去找海漪的…你這樣看我幹嘛？你把我當是兇手？”

“沒有人說靜湖是被殺的，初步認定是意外。你應該知道她有吃安眠藥的習慣，他們說她吃了藥又喝了大半瓶酒泡着澡就睡死過去了，導致了溺斃。警方需要我們回去做記錄，我現在就送你回去。”

靜湖的話在我耳邊響起：就讓她睡死在浴缸裏，少量安眠藥八個多小時後就會在體內分解，現在是十一點，我們十二點多動手等明早九點傭人發現，叫來警察，時間也過去很久了到驗屍的時候也驗不出安眠藥，意外只是意外。

有證據叫謀殺，沒有證據叫意外。

我亂了，從那天起我身邊所有的事就亂了，亂得一發不可收拾。

失魂落魄中我們回到老宅，腳帶着我走到靜湖房前，門是敞開的，他們說她死在浴缸裏，站在浴室門口屍體已經擡走了，浴缸臺子上有一瓶michelle紅酒和一只留有餘酒的酒杯，我扭頭看窗邊書架，進來時那裏擺着另一瓶michelle，怎麽有兩瓶michelle？難道她錯喝了給海漪準備的那瓶？所以她吃了安眠藥又喝了摻安眠藥的酒，泡着泡着就睡死，溺斃在浴缸？

如果是這樣，不就等于是我害死了她！

“我們說好一起…”我癱到在地，不知道身後是安瀾，以為後面的人是棹一，她聽到我說的話便問“你們說好一起？一起什麽？”

我驚恐地望着她，搖頭“不是我害死靜湖的！！！”我不相信是意外，不會是意外的！！！是她們…是她嗎？還是海漪？或者是清波？是她們哪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