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Chapter 7

859.8.1

你走之後，我的腦海中常常會浮現出一種幻覺似的東西。

大概是一片一望無際的原野，天空很低，雲朵就在我的頭上。這個時候，世界是安靜的。太過寂靜，沒有任何聲音。在跋山涉水的旅途中，會不會存在一種自然又平緩的生活方式呢。眼前的世界逐漸完整，但我始終覺得缺少了什麽。

最近反複的夢境，是一場墜落。

失重的感覺很難過，沒有立體機動裝置，沒有任何餘地，只是單純的墜落。也許我可以立刻掙脫開夢魇醒過來，但我并沒有那樣做，因為也許這是冥冥中于我必要的提醒。

約定是一種不為任何動容的理由。

ABERDEEN-STONEHAVEN , UK  2013.8.1

火車駛入STONEHAVEN邊境時已經盡十一點，大家的回籠覺才剛剛睡醒。昨天晚上大部分人都玩到兩三點才睡，又被韓吉清晨就轟起來趕火車。

尤彌爾把頭發随意的束起來，看着一邊赫裏斯塔的黑眼圈，忍不住抱怨着讓和康尼。“這兩個人簡直起了興就發酒瘋！”她嚷道。

“不是我買的啤酒好不好！明明是韓吉帶來的…”康尼不服氣的嘀咕回去。

才十二個小時左右，旅行的學生們已經跟這位開朗又熱情的導游混熟了。她是英國人，卻從小就呆在德國，原來的本職好像也不是導游，她沒有多說。說起晚上的游戲，先是十個人圍一圈玩狼人，然後睡去一波以後又變成了男孩子較勁的撲克。韓吉笑眯眯的抱來了一小箱拉罐啤酒，度數不高，說着分了起來，莫名其妙就定下了輸一局喝一聽的規矩。

讓一定要拉艾倫來比，米卡莎不同意說是艾倫從不沾酒，然後兩人扯了起來，艾倫幹笑着夾在中間，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韓吉。結果韓吉也沒有制止，就站一邊盯着艾倫咯咯的笑，笑得艾倫冷汗都出來了。就這樣鬧騰到深夜，讓和康尼的嗓門大的很，周圍房間的人都沒怎麽睡，但也無心抱怨。

艾倫醒來的時候，赫裏斯塔正在跟同車廂裏的人說《猜火車》的故事。那是96年的一部英國電影，說起來其實與火車并沒有多大關系，反而說的是一群瘾君子，說了肆無忌憚的年輕人之間的牽扯抑或背叛。阿爾敏又提起了他們現在所乘坐的綠皮火車，其實這種老陳的車廂已經并不多見了，鄉下小城與有着古舊氣息的交通工具又恰好相稱。

窗外的景色很美，早就聽米卡莎說過STONEHAVEN的夏天是蘇格蘭最美的地方，一望無際的原野呈現令人眼感到很舒适的綠色，盡頭與天相接。艾倫靠着車窗半閉着眼睛，他在聽同伴們漫無邊際的閑聊，但覺得那些說笑離自己很遠。他的頭暈暈沉沉的，可能是昨夜困頓睡去之前忘記調空調溫度，被吹得有點感冒了。

這是艾倫?耶格爾第一次走出德國，他珍惜每一次旅行的機會。挺小的時候阿爾敏就會端着各種書籍跑到自己面前津津樂道的談論，那個時候某種意識就已經漸漸形成——想知道更多關于外面的世界……乘坐火車，翻越山嶺，穿過大海，到達陌生的地方，等時間告訴自己下一個目的地在哪。

“那麽，艾倫你最想看的景色是什麽？”

“大概是……日出時的地平線吧。哎？”

回過神來的時候，大家都在看着自己，艾倫愣了一下，提問者是韓吉。

看來是輪了一圈又問到自己的話題，艾倫倒也是一點沒思考就下意識地回答了。那就是自己一直很想去的地方，不知道為什麽，更不知從何開始。

“這裏，STONEHAVEN，能看到哦，地平線。”韓吉笑着揉了揉少年的頭發，看着他眼中欣喜的神采，笑意漸深。

艾倫不是沒有注意到，韓吉看着自己的時候眼中還有別的什麽東西，他不知道那是什麽，也不好多問。

火車已經在減速，韓吉站到走道上招呼着大家收拾行李。STONEHAVEN說不上是旅游勝地也小有名氣，這列火車坐了七成以上的人，大多是游客。正好有一列通往臨城的火車晚點，小小的車站堆擠的人可真多。艾倫下火車的時候被一個剛從站臺走過來的高個男人絆了一下，加上本來就頭暈差點兒摔倒。男人盯着他的臉看了一會兒，含糊不清地道了個歉就走了。

一邊的阿爾敏看到這一幕略微感覺有點奇怪，但又說不上來為什麽。旁邊的米卡莎示意他倆快走。說真的，自從上次十字路發現有人跟蹤的事情以後，米卡莎和阿爾敏看到白襯衣黑色西裝褲又戴墨鏡的男人都有點神經過敏了，那天之後艾倫沒有怎麽解釋，他本人好像并不在意。

好像。

午餐吃的相當好，韓吉直接把大家帶到了本地排名第一的餐館the bay fish and chips，便宜又實惠，薯條都炸的像potato wedges。好心情和美景美食，馬克說這才是暑假啊，康尼調侃他說那語氣應該說這才是人生啊，然後就是一桌哄笑。

與之相反的是艾倫的頭越來越暈，他想是不是低燒和後天性貧血症并發了，總之他是那種要麽很久不生病，要麽生起病來就很不應景的類型。韓吉去給他拿了退燒藥，并且攬着他的肩膀說他一定把運氣用到別的地方去了。

沒耽擱太久，一隊人就開始了游覽。上來第一站的景色就震撼到不行，眼前是臨海的山崖和古堡。在山腳下嚷着恐高的人走到上面也都閉嘴了。阿爾敏顯得很興奮，拉着艾倫走到了圍欄邊緣，但随後他被韓吉叫過去核對人數，艾倫留在那兒呆呆地望着。

站在高出，南邊是山嶺，北邊是海，身後是古堡。就這樣做一個深呼吸，空氣裏還有海水的味道。

不能更美了。

艾倫看着遠處的地平線，海與天相接的地方。明明看上去海與天已經連在一起，但事實它們相離甚遠。地平線就是這樣微妙的存在，在視覺上連接着兩個本來完全不會遇見的事物。

“下次一起，去看地平線處的日出吧。”

“好。”

艾倫有些恍惚，他感覺有人握着他的手說着什麽，又感覺背後有人微微使力。就像處于不同時空的自己，感官重疊在一起。他順着前一個感官裏聽見的熟悉聲音閉上眼睛，又順着後一個感官背後的推力前傾身體。

阿爾敏在尖叫前被韓吉捂住了嘴巴。他最後看到艾倫的畫面是少年越過圍欄的邊角，像脫線的木偶一樣墜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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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小時之前。

一百米開外的火車變成了一條長線，利威爾眯起眼睛，把胳膊架在黑色越野車的窗沿。夏天的Stonehaven的景色宜人，後座的佩特拉拿着相機拍個不停。開車的是衮達，似乎是有些累了，他拿出一碟蘇格蘭民謠來放。

“喲，利威爾，你到哪了？”電話裏的韓吉還是元氣滿滿的，聽筒裏同時傳來火車的轟鳴聲。

“你們右邊，與7號車廂平行。”

“嘿，我看見了。”

“有什麽異常嗎。”

“暫時還沒有，不過只是暫時。”

“什麽意思。”

“直覺。”

“……”

Stonehaven的鄉間之路很平坦，比想象中要好走。迎面而來的大多是貨車，車廂上還印着當地餐館的廣告。佩特拉放下了相機，從後視鏡裏看着聽着電話的男人。她想起了那位少年，也許還有她不知道的一些事情存在，兵長對他上心到令人不可思議，居然會親自跟到蘇格蘭來。

利威爾的這次出行是半保密的，所謂半保密，就是對兵團內部公開的情報只有一部分。對外公開的情報是，利威爾來英國是為了追查米勒家的事。

的貝斯爾?米勒一家視利威爾為世仇。米勒家本是歐洲一個勢力不小的販毒集團，從的貝斯爾到他的四個兒子，沒一個是幹淨的。他們為了利益不擇手段，贓款數額太大，已經到了各界看不下去的地步。米勒自認為沒有人可以阻斷他們的惡爪，直到來自蘇格蘭場的匿名信件送到利威爾的辦公桌上。

米勒已經有兩個兒子和無數心腹死在了兵團槍下，在ROSE裏斃掉的就是米勒的小兒子。對方估計是想順着艾倫這個像契機一般的角色追殺到利威爾本人。

提到這件事，利威爾從來只是笑笑，“現在只要保護好那個小鬼就好。”

想到這裏，佩特拉在後座上半躺下來，手背遮住了眼睛假裝休息。她滿腦子都是，去年冬天聖誕樹下，利威爾那件帶血的黑色風衣，和當時韓吉哽咽的電話。

壞情緒如洪水猛獸，她只希望千萬不要再來一次。

“到站了，啊！”

“怎麽了？”

“沒事，剛才小王子被人撞了一下而已。”

“跟緊點。”

“利威爾喲，我跟你說件事。”

“什麽。”

“艾倫他啊，最喜歡的景色是日出時的地平線哦。”

“我知道。”

“你怎麽知道的？”

男人愣了一下，幹脆地挂斷了電話。

說來奇怪，他也不知道他自己是怎麽知道的。對于那個小鬼的很多事情，他了如指掌，但又不像是從近日的相處中得知的。

大概是小鬼太好看穿。

——這麽想着的利威爾，好像越發看不懂自己了。

午餐是意大利面，利威爾在二樓都能聽見樓下小鬼頭的吵鬧聲。衮達感嘆一句，年輕真好啊。佩特拉笑了起來，給他倒了一杯紮啤。

就在這個時候門突然被猛地打開了，韓吉那聲哈羅還沒說出來，利威爾手上的餐刀已經定在了韓吉眼鏡邊1cm的牆壁上。其餘兩個人已經見怪不怪了，繼續咬着烤面包。

“我說了，敲門。”

“嘛嘛，知道了，兵長大人。”下次還是敲門吧搞不好真的會死。

男人擡起眼皮，“你手上拿的是退燒藥？”

韓吉正是為了報告此時而來：“小王子感冒發燒了哦。”

“太弱了……。”

韓吉笑了起來，笑男人嫌棄的表情裏閃過的擔心。她擠着佩特拉的座位坐了下來，順便慣了一大口紮啤，“嗚啊，還是冰的好喝。”

利威爾睨了她一眼，“你不好好在下面看着上來幹什麽？”

“我們下午去catsle，順着農田的路一直走，然後經過城堡員工的停車場往海的方向一直走就到了。那地方很美，但掉下去可不得了，所以我覺得如果有人要下手的話會選擇這裏。啊，我在艾倫的上衣口袋裏放了發信器。那兩點半山頂見了。”

利威爾點了點頭。

越野車繞過一座鄰山，古堡的全景才映入眼簾。三人都發現了這裏就是win7桌面的原景，不禁失笑。“這對那個孩子來說要是一場單純的旅行就好了。”衮達這樣說。

海邊就一塊孤岩，然後修了這麽一座城堡，想想古時候這地方可真的是個萬全的堡壘，當然被圍城還是會失守——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這些東西，利威爾點了一支煙。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從遠方傳來，煙線飄散到窗外瞬間消失在風中。

山頂上的空氣更好，利威爾下了車戴上墨鏡。城堡下加上這批學生總共三個旅行團，還有一些零散的游客。視線可及之處韓吉正拿着小旗子招呼着學生集合。

她裝得挺像的嘛。

他在人群中找到他了。艾倫?耶格爾今天是藍色的，與海天顏色一樣的襯衫意外的很合适他。

與永遠黑白灰搭配的利威爾不同，突然出現的少年是一個鮮活的存在。無論是淺粉色，米色，亞麻色，每天看到不同顏色的少年時，他都會眼前一亮。就像原來固化又清淡的生活軌跡突然被咬破，三月的幼豹，帶有倔強又溫柔的特質。

利威爾看着他被阿爾敏?阿諾德拉到圍欄最邊緣，後者随後被韓吉叫過去點名，只留少年一個人在那裏，不由咂了咂舌。

少年的背影稍微有些不對勁，再走近一點就能發現，他正在微微的發抖。利威爾想着要不要上前叫他，但想起那晚艾倫對被跟蹤表示出的憤怒，利威爾猶豫了。

他不知道這是多年以來他極少數猶豫中的，最關鍵的一次。

一切發生的太快，快到利威爾僅僅只是從口袋拿出手機，從快捷鍵裏選出韓吉的電話，之後阿爾敏一聲短促的驚呼讓他下意識地擡起頭，少年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有什麽東西落水的聲音讓他心跳停了一拍。

利威爾倒吸了一口涼氣，目睹這一切的不超過五個人，大多數學生被召集在古堡入口等待确認人數。而城堡之後圍欄前，算上癱坐在地上的阿爾敏和捂着他嘴的韓吉，還有三個游客，兩男一女。打着太陽傘的女人後退了幾步吓得愣在原地，還有個男人不知所措地喊道，“天哪上帝，這裏好像有人需要幫助！！”

利威爾不知道他們三個看到了多少，或者兇手就在其中。遇事一向冷靜的他在此時來不及深入思考，他竟覺得大腦一片空白。遵循本能，他跑過韓吉身邊，兩人快速交換了一下眼神。

然後他單手撐着欄杆，飛身越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