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Chapter 11

利威爾剛想讓乘務員來杯紅茶時就感覺到右肩一沉,少年柔順的棕色頭發蹭到他的下颚。他頓了一下,往右邊靠了靠,看着乘務員走了過去也沒再做聲。

從柏林直達洛杉矶的飛機要十多個小時,現在已經近晚上十點了,還有最後一個小時的航程。機艙裏很安靜,乘客們大多靠在後傾的座椅上,閉着眼睛休息。廣播裏面的女聲柔聲播報着現在洛杉矶的溫度,交通狀況。利威爾看着小小玻璃窗外的夜空,雲層之上的天空很幹淨,能看到許多星,但比不上Stonehaven的天幕。

利威爾去過很多國家,很多地方。韓吉說他不像是那種漂泊不定的人,但心裏總有種不安定的因素。他記得他曾在烏克蘭多瑙河流域邊的鎮上遇到一位占蔔的老人,他不經意間幫他拾起了一筐不小心灑落的蘋果,作為回報,老人誠請為他做一次占蔔。

鎮上石階上有穿着格子裙的女孩子在嬉戲,那是利威爾第一次贊美白俄羅斯人的血統,特別是其中一個女孩綠色的眼眸。他和她對視的時候有些晃神,直到老人緩緩的握過他的手。

老人的手上滿是歲月留下的繭,蒼老的皮膚與利威爾的掌心輕輕接觸。老人觸到了利威爾拇指指腹因為使槍而留下的痕跡,又看了看利威爾的眼睛。

“你将自己置于危險之中。”

“流血的天氣,已經和千年前不同了。”

“你要找的人,就在——”

簡單的句子,卻又像古老的傳說一樣,帶着隐秘熟悉的氣息,刻于心上。老人走前拍了拍利威爾的肩膀,蹒跚的步子間又多了一句輕嘆,最後老人又望着南邊河水的方向喃喃了一句:

“多瑙河的河水在一年中要變換8種顏色,但綠色是他的靈魂。”

利威爾離開的時候,那幾個格子裙的女孩還在唱着本地的童謠,朗朗上口的旋律配上烏克蘭語輕柔的發音,讓人難忘。後來很久以後利威爾才知道偶然知道那首歌的歌詞:

“6天是棕色的,55天是濁黃色的,38天是濁綠色的,49天是鮮綠色的,47天是草綠色的,24天是鐵青色的,109天是寶石綠色的,37天是深綠色的。”

如此便想到了艾倫?耶格爾的綠眼睛。少年就在身邊,靠在肩上,不能更近。

他睡着的樣子很好看,無論是鼻翼,嘴唇,還是偶爾會輕顫的睫毛。分在兩邊的劉海軟軟的貼在額側,露出光潔的額頭和眉心。

利威爾一直沒有動,第一次因為別人的睡眠而刻意保持着自己的姿勢,感覺還不賴。正覺得自己的心情微妙地變得不錯的時候,乘務員禮貌的遞來一張紙條,又指了指過道那邊正無聲笑着的韓吉的方向。

利威爾攤開紙條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字。

“動心了吧?”

LA  USA 2013.8.23

“目前世界各國裝備的手槍的口徑有5.45mm、7.62mm、7.63mm。小少爺,你要哪種?”

“……”

艾倫顯然還沒緩過神來,他趴在玻璃櫃前一臉驚奇。德國的槍支管理法尚且合理,并不禁止私人擁有槍支,但是有明确的年齡和數量限制。可是美國就不一樣了,幾乎人手一只槍不說,槍支的常見度是全球最高,當然随之而來的就是各種各樣的安全問題。

撇看這些不說,艾倫回過神來,用英語回了專櫃裏的男子一句:“不好意思,您剛才說什麽?”

利威爾已經戴上了黑色的皮手套,他上前敲了敲玻璃櫃,“給他納甘特Ml895。”

“C3隔間,祝您愉快,BOSS。”男人朝他點了點頭。

艾倫小心翼翼地接過了利威爾給他選的左輪手槍,跟着利威爾走進了最裏面的隔間。韓吉已經在隔間沙發上翹着二郎腿吃薯條了,她舔了舔嘴角的番茄醬對利威爾說:“埃爾文說今晚有空。”

利威爾點了點頭,從置物架上拿了一雙手套和兩個耳塞給了艾倫。說實話現在艾倫的狀态并不是很好,此起彼伏的槍聲讓他想起了不好的回憶。

很久以後才令人覺得回味無窮的初次邂逅,不是街角的回眸什麽的,反而是槍林彈雨後,昏暗吧臺前的注視。

韓吉笑了,她打氣般拍了拍艾倫的肩膀,“兵長大人的貼身教學可是史前無例的喲,啊啊CORPS怕是沒有人有這種待遇了~”

利威爾給她一記眼刀示意她閉嘴。

到達洛杉矶的第二天下午就來到這家射擊俱樂部,這裏的開銷可比任何一家高爾夫館都要高。艾倫不禁想到利威爾的勢力範圍真是可怕,他已經默認了利威爾是那種黑白雙修的角色了。會默默跟來練槍,艾倫并不是沒打自己的小心思。

不想總是,作為被保護的那個人。

這樣的想法其實有點暧昧。艾倫到不至于是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但再來一遍酒吧那種場合他可就不一定有那麽幸運了。雖然到目前為止一切都順理成章地發生着,但他顯然不是那個被卷入黑幫鬥争中的受害者。相反的,他被保護得很好,隐形的保護,好到他覺得他跨到了另一個本來理他很遠的世界。世界的中心是利威爾,而利威爾的一切,都神秘且危險。

還對他來說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利威爾連開了三槍,全都正中紅心。韓吉吹了個口哨,又把目光投向艾倫。

“到你了。”

佩特拉端着飲料走進了C3隔間,看到握槍的艾倫和從背後“抱着”他的利威爾,一聲輕呼還是沒收住。韓吉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朝她聳了聳肩。

“考慮到第一次射擊你可能承受不了後座力,你先這樣。”

“嗯。”

艾倫單膝着地,半跪在地上端好槍穩住身子。利威爾站在他身後,彎下腰貼着他的背,伸出雙臂越過他的肩膀,握住他的手。

“右手持槍平伸,左手彎曲。”

“這樣嗎?”

“對,左手掌托槍柄,左手大拇指按在右手中指處。這種方法托槍較穩。平視前方,不僅把目标看進眼裏,還要記在心上。”

“嗯。”

“準備好了就開槍吧。”

艾倫深吸一口氣,握在扳機上的手指猶豫了半天還是沒有扣下去。他有些緊張。怎麽說呢,現在他嗅到的是利威爾身上的氣息,一種苦菊和煙草的混合味道。這讓他完全不能集中精神。更不應景的是,利威爾在這個時候嘆了一口氣,溫熱的氣息從耳後浮上臉頰,艾倫不争氣地覺得耳根開始發燙。

就在這個時候利威爾扣住他的手,按動了扳機。

砰的一聲,打在了四環上。

韓吉又吹了聲口哨。利威爾放開他,後退了兩步。從腰間別的槍帶裏抽出了一把槍,握住槍口用槍把敲了敲少年的肩膀。

“你用這個。”

艾倫看見了自由之翼。

“一百八十秒,命中率百分之七十的話,這把槍就送你。”

艾倫定了定神,盯緊目标。帶着紅色圈環的黑色人影板,艾倫的腦海中浮現了七月的那個晚上,拿槍劫持佩特拉的男人。

舉槍,射擊。

“不錯的眼神,右手腕再放松點。”

第二次按動扳機,然後再一次。

再一次。

韓吉悄悄湊到佩特拉耳邊,“嘿,我沒聽錯吧,利威爾說要把自由之翼送給艾倫?”

“嗯,是阿。可是那把槍不是……”

一百八十秒,加上換子彈的時間,艾倫開了23槍,命中17槍,剛好達到百分之七十的命中率。少年已經滿頭大汗了,給槍聲震得有些耳鳴。利威爾似乎挺滿意,從桌上拿了聽冰可樂丢給他,順便指了指那把槍。

“記得每天擦一次。”

“啊,利威爾先生,其實不用……”

“韓吉,走了。佩特拉你帶他随便逛逛吧。”

說着利威爾已經離開了包間。韓吉拍了拍艾倫的肩膀,“我們晚上要去見一個老朋友,小少爺不要亂跑喲。”

艾倫無言,可樂瓶壁上的水霧貼着左手心,涼涼的水珠劃過手腕。另一邊握着的——

他松開手,銀色的自由之翼反着光。每次盯着這個圖案都容易出神,揚起的羽毛高傲又篤定,帶着無畏黑暗的光澤。

果然還是,找個時間還給利威爾先生吧。連開二十幾槍震得他虎口生疼,艾倫活動了一下膝蓋,卻發現從剛才開始就沉默着的佩特拉正在看着他。

她的表情,有點兒奇怪。

佩特拉盯着手機屏幕一直沉默,艾倫收拾好東西跟在她後面鑽進了出租車。

“請在打掃1704房間的時候,注意特別清潔。但是不要打開儲物櫃,那裏有較為重要的行李……嗯,麻煩了。洗手間玻璃上的水漬也請清理幹淨,毛巾不能有翹起線頭的……對,垃圾桶裏的東西全部倒掉,不好意思……麻煩了,謝謝您。”

1704,那是利威爾先生的房間吧?

艾倫等她挂掉電話,忍不住問道,“佩特拉小姐,恕我冒昧,你是不是對利威爾先生……”

“嗯,是喲。”

并非是被提問者感到驚訝,而是提問者對這毫不掩飾的答案感到驚訝。艾倫的心情有些微妙,他似乎不太願意聽到這種顯而易見的答案,他看過去,佩特拉依然挂着慣性笑容,甜美而溫柔,但是眼睛裏分明多了一絲落寞。

下了車,艾倫沒由來的覺得不好受,佩特拉又小聲地補了一句:

“愛上那樣的人,是件非常寂寞的事。”

艾倫噢了一聲,一時興起提出的問題,現在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接下去。沉默了好一陣子,艾倫數着佩特拉的高跟鞋跟敲到地面的聲音,還是她繼續了話題。

“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呃,感覺吧……”

大概就是從那份食材和清掃條例開始,還有每次佩特拉和利威爾同時出現的時候,佩特拉的目光總是不由自主的會飄到他身上。

還有感覺被丢在身後的時候,那種寂寞的眼神。

不知為何,他十分理解那種心情,并且莫名其妙的自我代入了佩特拉的位置,并且因此失落起來。

沉默過後,佩特拉又溫柔地開口:“艾倫,你現在17歲對吧?”

“嗯。”

“利威爾比你大7歲,今年24。是不是比你想象的年輕?”

“哎?!”

“哈哈,誰叫他一天到晚板着個臉。他,韓吉,我,都是同一屆的哦。他父母在他十五歲的時候就去世了,留給他的,不過是一些黑白照片般的回憶,還有一個亂到不行的CORPS。他在你這麽大的時候完成了對組織的洗牌,把所有人都制的服服帖帖。”

這一句話的信息量過大,再想起月光下利威爾獨自站立的背影,艾倫覺得自己的心也緩緩墜入了深海。

“佩特拉小姐……”

“如果是你的話,我想利威爾不會生氣,對于我告訴你這些。”

“……嗯,謝謝。”

“去年冬天CORPS和米勒家的第一次交火,其實是因為一場意外。”

“?”

“對于那次事情,我有脫不開的責任。”

“……那個,佩特拉小姐,我不明白。”

佩特拉停下了腳步,艾倫回過頭看着站在路燈下的她。日落大道的路燈下沒有飛蟲,西好萊塢時髦的服裝店,飯館及咖啡廳鱗次栉比。再過幾個小時各種夜總會、迪廳又會聚滿成群結隊的年輕人。咖啡廳和冰淇淋店的門開開關關,冷氣從店內瀉出,還伴着各種舒緩的歌。

金黃色的短發搭在肩頭,藍白條紋襯衫,黑色牛仔褲黑色高跟鞋的年輕女子,明明這麽出色。她就站在車水馬龍的路邊,紅着眼圈,靜止在自己的回憶中,直到。

“讓您記起了不愉快的事情,我很抱歉。”

“但我覺得——”

“如果是佩特拉小姐的話,我想利威爾先生是會原諒那種過去的。”

佩特拉擡頭看着艾倫?耶格爾,他那雙綠瞳所含的鼓勵真誠且溫柔,他的背後正好是黃昏的最後一抹光。他總是這樣,明明是一無所知的單純小鬼,卻帶着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量,能在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候撼動人心。

突然明白了什麽,她破涕為笑。

“那麽艾倫,你喜歡利威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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