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Chapter 12

LA  USA 2013.8.24

房間裏的電話響起來的時候，艾倫才剛剛洗漱好。他的心思還停留在不久之前佩特拉所提出的問題上，看着并沒有來電顯示的客房電話，他不假思索地接通。

“您好？”

“請問是艾倫?耶格爾嗎？”

“啊，我是。”

“這裏是酒店前臺，有一則給您的留言，請您前往B2地下停車間，韓吉小姐在那裏等您。”

“哎？好的我知道了，謝謝您。”

八點，艾倫看了看外面，又是一個大晴天。艾倫抽掉房卡放進了單肩包裏，想了想，又退回房間把利威爾送給他的那把手槍塞進了單肩包的夾層。環視一眼房間覺得沒什麽要帶的東西，他拿了一瓶礦泉水，關上門走了出去。

酒店的地毯是朱紅色的，看着大片的紅色，少年突然沒由來地頭暈。電梯壁上印着模糊的人影，他擺了擺頭，盡量杜絕掉這種奇怪的……預感？

這個點還沒有其他人下樓，艾倫一人站在電梯裏，按了B2的按鈕，門開始漸漸關閉。漸漸變窄的視線裏，突然出現了一個人。

“利威爾先生？”

艾倫看着利威爾轉過身，卻往背對着自己的方向走去。

電梯門關閉，緩緩下沉。

艾倫的指尖還停留在開門鍵上。

嘛，算了。

少年落到了黑暗裏。B2樓層沒有燈，停電警示燈閃着紅色的光。艾倫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出電梯門。不過五秒，他被人從身後突然捂住口鼻。

乙醚氣味也已經漸漸嗅不到了，身體快速麻痹。被人放進了車後座，重重的關門聲也模糊不清，所有感官退到了零。

混沌的腦海中意識還在掙紮，他突然想起了佩特拉的話，突然明白了某種他還沒發現的情緒。不在絕境中就不知道，不看到他轉身就不知道：

他不想他離開身邊，哪怕一秒都……

“你說他會跑去哪？”

“我也不知道阿，艾倫沒跟我說他要到哪兒去。”

“為什麽手機關機啊……”

“也許沒帶放在房間裏充電之類的？”

“昨晚為什麽不充？”

“……你去問兵長吧。”

“利威爾的話一大早就跟埃爾文談生意去了，現在問不是找抽嗎……”

韓吉跨坐在椅子上無聊的叼着薯條左右晃着，佩特拉坐在一邊噠噠噠的敲着鼠标。她們兩有氣無力地進行着無意義的問答。一直是韓吉在問佩特拉在答，問題的中心是艾倫?耶格爾。沒錯，那個之前一天還很有元氣的少年，現在有着不告而別的嫌疑。

韓吉在九點多的時候去敲了艾倫的房門，想叫他一起吃早餐，但是沒有人回應。她以為那小子還沒睡醒，便變本加厲地開始狂敲房間門。結果回應她的是被敲門聲吸引而來的，這個樓層的清潔人員。

樸素的黑人女子緩緩的推着潔務推車出現在走廊盡頭。“請問，您找的是這個房間的那位棕發年輕人嗎？”

“喔，是喲。”

“他在大約一個小時前出門了，我正好有看到。”

“哎？！謝謝您。”

這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了，一向很懂禮貌的艾倫應該不會做出這種會讓人擔心的事。韓吉想了想，還是打通了利威爾的電話。

“喂？利威爾啊，話說，今天天氣不錯啊。”

“你又幹什麽了，直說。”

“啧，我沒幹什麽啊！艾倫出門沒跟我們說，是不是有點奇怪？”

聽筒那邊的人明顯頓了一下，韓吉突然打了個寒顫。

“我馬上回來。”

韓吉沒有想到艾倫會在他們眼皮子底下被騙走，但事後她也覺得，臺風眼裏的平靜才是真正使人大意的假象。再次見到利威爾的時候已經十點多了，他驅車趕回來正好遇上了市中心的上班高峰期。她和佩特拉直接被酒店的工作人員請到了酒店監控室，衆人的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

無數個黑白屏幕鑲在整整一面牆上，各種各樣的人走過，攝像頭從各個角度記錄着走廊的各處。利威爾正冷着一張臉站在一邊，韓吉在一臺臺式機上看到了已經被調出的錄像。

八點零五分，少年走出房間，似又忘帶了什麽東西，回了下房間，便再出來關上了門。

然後是電梯間，少年只帶了一個單肩包。他走進電梯，電梯裏沒人。就在他所在的電梯門剛要關上的時候，另一邊的電梯門開了，一個男人走出來。

“這麽巧？”韓吉嘀咕了一句，看着屏幕上是應該剛吃完早餐上來的利威爾，他直徑走到走廊另一邊。

少年所在的電梯還在下沉，錄像中唯一在變的就是電梯門上的樓層指示牌，慢慢的跳到1。然後，數字繼續變動。

他沒在一樓下來？！

數字最終停在了B2上。

韓吉剛想問什麽，旁邊的工作人員就開口補充道：“酒店今早的電力系統出了點問題，在近八點的時候B2停車間全層停電了，及時修補好系統恢複電力時已經八點半了。所以這半個小時時間B2層的監控設備也沒能正常工作。”

工作人員壓了壓帽子，他似乎有點兒怕利威爾。也不知道是不是利威爾之前已經發過火了。“另外，這位客人的房間在快到八點時有一則外來通話記錄。”

“有錄音嗎？”

“抱歉，非來自酒店前臺的通話涉及到隐私，沒有錄音。”

韓吉的臉色也可以用很難看形容了，不過利威爾什麽也沒說，他走過來低聲問了一句佩特拉，“有多少人在洛杉矶？”

佩特拉滑動着自己的手機界面，半天才吐出一句，“除去因紐約這個月的交易計劃而調動的，現在只有4個。”

利威爾松了松領口，然後抽掉了領帶，看似不緊不慢地把它繞起來。韓吉知道那是他真的生氣了的表現。

“去警署。”

說利威爾是黑白通吃的人，大概在這種事情上最能體現。埃爾文的發小魯克是洛杉矶警署很有影響裏的一個警員，這使他們辦事是真方便了不少。男人絕對會肆無忌憚地使喚條子來解決黑幫之間的事，還會做的滴水不漏——他有那樣的能力，但是這次，韓吉看的出來，利威爾有一點點失控。

他應該和埃爾文打過招呼了，他們直接走到了警署較為裏面的辦公室。小小的會議室，埃爾文和魯克站在百葉窗邊。似乎是這些男人的特質，沒有人噓寒問暖或者多一句廢話。魯克向利威爾點了點頭問好，就直奔主題。

“你們準備怎麽辦。”

“等着。”

利威爾回答得倒是幹脆利落。他拉了把椅子直接坐下，掏出手機往桌上一扔。

所以人都明白利威爾的意思，魯克和埃爾文耳語了幾句便出去了。韓吉在桌上戳着圓珠筆，這樣的氣氛讓人覺得很壓抑。

“為什麽不做GPS定位？”

問完她就想咬自己舌頭。艾倫的手機關機狀态中，酒店查房的人也說房間裏沒有手機。再說了……老米勒陰險的很，他還沒那麽笨。

果然能做的只有等待了嗎？

韓吉猛戳着圓珠筆，在利威爾的眼刀下又把筆放了回去。她趁機理了理思路。

艾倫在早上接了一同電話，對方最可能冒充的是酒店前臺的客服人員帶來口信，然後把他叫去停車場。很明顯帶走他的是米勒的人，是綁架而不是直接奪命說明他要他活着有用。這個用處九成與引出利威爾有關。

所以，既然要要挾，對方肯定會主動聯系利威爾，同時在這段時間之內，艾倫暫時是安全的。

想到的這裏，韓吉稍微松了口氣。

這一等就是從豔陽到日落。等待的過程消磨人心，特別是這種事情上，絕對是在把人的情緒逼到一個糟糕的極致。

五點四十，利威爾的手機終于震了起來。

通話來自，艾倫?耶格爾。

利威爾從未有過一次覺得這個名字這麽紮眼。

訓練有素的警官們的工作速度還是很快的，電腦連接上手機，利威爾點在了通話上，并開了公放。

“喂？”

電話那頭很安靜，然後傳來了一聲若不可聞地輕笑。

“利威爾，近來可好？”

老米勒的聲音有些沙啞，但滿滿的都是他那老奸巨猾的味道。上揚的語調表明他心情可以，這讓韓吉想拿鑽子捅穿他的喉嚨。

“……”

“別不說話啊，你的這位漂亮小鬼剛才可說了不少話呢。”

男人開口：“你想要什麽？”

“呵呵，利威爾，我想要你償命。”

利威爾哦了一聲，“沒那麽簡單吧，我可殺了你不止一個兒子。”

警署裏曾經為利威爾做過事的警員臉色都不太好，雖然他們見識過很多次利威爾的本事，但他們的第一反應還是覺得不應該挑釁綁架犯。

“呵。你應該已經追蹤到我現在的位置了吧。”老米勒陰恻恻地說。

利威爾瞟了一眼旁邊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上是一張洛杉矶的衛星圖，在南邊郊區處有一個紅點閃爍着。

“怎麽。”

“你一個人過來，我倆好好聊聊，不然這個小鬼……”

“你有什麽資格威脅我？”

利威爾打斷了他的話，這段對話讓人冷汗直出，他們都成功地激怒了對方。

老米勒笑了起來，“你別說你不在意這個小鬼。”

韓吉朝利威爾打着手勢，讓他冷靜，埃爾文過來按住了她的手臂。利威爾剛要說什麽，米勒又緩緩開口。

“那把槍把上帶着銀色印刻的手槍，自由之翼，是你父親的遺物吧。這個小鬼不重要的話，這把槍怎麽會在他手上？”

“今晚你不來我就會殺了他，而且，你現在應該在警署吧。可憐的孩子，開始依靠條子辦事了嗎？如果今晚你不出現，明天開始，死的可就是洛杉矶城裏的無辜人了。”

在那一瞬間所有人的表情都一怔，小小的會議室裏，慌亂的情緒會一下彌漫開來，所以每個人都盡力克制。不知是誰帶頭先站起來，打開房間門。打電話，調配警力，做目标定位，大腦和身體都高效率運轉起來，以應對反社會份子的威脅，

五分鐘以後這裏只剩下兩個人還靜坐着，利威爾和韓吉。利威爾不說話，只是盯着那個已經關閉的對話窗口，韓吉用兩手撐着下巴，餘光瞟着利威爾。

“怎麽辦？”她問。

利威爾不吭聲，韓吉覺得應該已經有個計劃在他腦海中定型了，應該。

頭頂上的壁燈跟老些時候審訊嫌疑人時用的白熾燈亮度相同，四周灰色調的牆櫃的确是警署嚴謹又有些壓抑的風格。視線所及之處的小筆筒裏插着一面國旗一面警徽，桌上還零散着幾只筆，不重要的文件，沒動過的茶水。

韓吉嘆了口氣，走到窗邊，拉開百葉窗。

洛杉矶的夜晚才剛剛開始。

樓下停着的警車裏，對講機的聲音還時而響起。兩個警員站在路燈下抽煙，空掉的煙盒被随意丢在垃圾箱上。有小飛蟲飛進路燈的燈罩裏，吱啦一聲就不見了。韓吉回過神來時，煙灰缸裏多了一支才點燃就掐掉的煙。

利威爾已經不在那兒了。

“利威爾——”埃爾文突然打開門，看到獨自站在窗邊的韓吉後愣了一下。

她朝他聳聳肩，“怎麽了？”

“本來想問他有沒有看見我車鑰匙，和一個發信器一起放在魯克桌上的。不過，現在也許不用問了。”

利威爾開着黑色的路虎穿過日落大道，黃昏的光最濃烈的時候，鍍在車身上有種決然的氣息。車窗外光怪陸離或者醉生夢死的都市夜晚，都跟他沒有關系。總有這麽一刻，利威爾回到了與世隔絕的寂靜中，他想起了烏克蘭老人宛如魔怔的話語，想起了現在恰好就是日本傳說中的逢魔之時。

“你将自己置于危險之中。”

“流血的天氣，已經和千年前不同了。”

“你要找的人……就在身邊。”

身邊？

他的副駕駛上，好像還是那個抱着書包的青澀男孩。

他有着不服輸的一身倔勁，他有着好看的綠眼睛。

他拿手的是些法式面包，他打掃衛生的時候很仔細。

他的成績還不賴，他周圍的朋友都很寵他。

他會，在後視鏡裏偷偷地看自己。

他一直很懂事，小心翼翼，但更多時候會因為自己一點高興的跡象而滿足。

他上次差點死掉。

別以為自己不知道他的小心思，他其實并不喜歡被保護着。

他最喜歡的景色，是日出時候的地平線。

阿，還欠他兩個問題沒有回答。

一個是，“利威爾先生，最喜歡的景色是什麽呢？”

這個不重要。

另一個是——“利威爾先生……我們，是不是上輩子認識？”

這輩子比較重要。

有些問題不用回答，也許上輩子的自己已經回答過了也說不定。利威爾驅車南下，洛杉矶繁華街道的喧鬧已經離得有些遠了。去南邊郊外方向的車道上車流很少，他猛地踩了一腳油門，車立刻加速向前，風中混雜着引擎的嘶吼。

手機在口袋裏一直震，利威爾拿出來看了一眼，通話來自埃爾文。他看了一眼手機的電量，就打了靜音然後接通電話，沉默着再把手機放回了口袋裏。

天色已近完全暗下來的時候，他駛向了城郊的七號高速。如鷹般的眼睛掃視着周圍，在看到一個灰色的化工廠建築群時猛的右打方向盤沖過翻護欄。車輪和草皮劇烈的摩擦翻轉，車子沿着下傾的草坪沖到有些不平整的水泥路上。

他開到了倉庫群中間的紅色卡車邊。下了車，他靠着車門點了一支煙。這畫面有點像九十年代末的錄影帶，再加上紅色高跟鞋，潮濕的柏油馬路，還有上好的祖母綠寶石，适合演一個英雄救美的情節。

要不要來點浪漫的事，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