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Chapter 13

LA  USA 2013.8.24

嘴巴被膠帶封住，艾倫只能用眼神瞪着他對面的人。

對方倒也是一臉玩味地看着他，老米勒推了推他的金邊眼鏡，右手擡起黑色的拐杖戳了戳少年的肩膀，不輕不重，換來他不滿的悶哼。他努力掙紮了一會兒，但理智也判斷出來，将自己雙手反綁在身後的麻繩是他掙脫不了的。

“利威爾什麽時候養了一只這麽漂亮的小野獸？”

輕笑聲四起，艾倫憤怒的眼神反而激起了他們的興趣，這讓他感到惡心。

他在傍晚的時候醒來，差不多掃視了一下周圍他就想到了自己現在的處境。綁架他的人也只是綁着他而已，除了言語調戲以外沒有過分的動作。很明顯他們在等，等一場交易，或者說，等利威爾。

老米勒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他甚至好心情地哼起了歌。艾倫發誓要是沒有那該死的繩子的束縛，他絕對一拳打斷他的鷹鈎鼻。

似乎也是等得有些無聊了，老米勒又走到少年面前，扯着他的頭發強迫他直視自己。

“猜猜看，利威爾會用多少資産來換你？”老米勒眯着眼睛，半響又恍然大悟般撕開少年嘴上的膠帶，“噢噢，差點忘了你不能說話。”

艾倫咬牙切齒地回了一句，“也許我完全是個無關緊要的人呢？！”

“嗯，德國小子，英語說得不錯。”老米勒放開他，周圍又哄起一陣笑聲。

艾倫努力平穩着自己的呼吸，打量着周圍滿是堆疊的木樁箱，這看起來是個倉庫，外面很安靜，看來這裏在郊外。周圍都是打手模樣的人，差不多有二十多個。老米勒坐在一個搬來的桌前，桌上攤着白花花的文件紙，還有一個手提箱，箱邊是——

“你在看這個？”老米勒笑着把桌上的手槍揚到少年眼前。“自由之翼，啧啧。孩子，你難道不知道這是什麽嗎？”

“什麽？”艾倫不想跟他多說一句話，但是這個問題的确讓他在意。

老米勒好像想起了什麽，他掂量掂量着手中的槍，看着黑色槍把上雕刻的銀色雙翼。“自由之翼，是利威爾父親留給他的遺物，在某種程度上象征着CORPS的最高權力。道上所有CORPS旗下的人，或者欠其人情的都要盡最大努力無條件為自由之翼的主人效忠。”

老米勒慢慢地說道，就像在講故事，他欣賞着少年由憤怒變為驚異的眼神。

“那，那是我偷來的槍。”

“喔？”

老米勒上揚的尾音剛起，倉庫的門就打開了，腳步聲漸漸靠近。艾倫瞪大眼睛看着朝他走來的利威爾，他身後還有七個打手模樣的人，老米勒朝他們點了點頭。

不是吧？！一個人來？

艾倫緊張地看着利威爾，而對方的目光只是從他臉上掃過一次以後就移向別處。

“有失遠迎啊，利威爾。”老米勒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你比我想象得還要年輕一點兒。”

利威爾不吭聲，面無表情，眼神像刀。老米勒知道自己冷場了，幹巴巴地笑了幾聲。

在絕對壓倒性的人數面前，利威爾在他看來毫無勝算，對方的增援不會有這麽快到，他有很多機會可以一槍直接要了他的命，但是這樣就沒意思了。老米勒享受着捕殺獵物的過程，這是報複心和欲望的一種，他喜歡看人掙紮，就像剛才少年的眼神，無疑是在為他助興。

當然，反被獵物咬死的獵人，那就是他所不相信的另一個故事了。

一時間誰都沒講話，老米勒眯着眼看着利威爾：“十億美金加上CORPS操控的在美國的所有企業，換這把槍和這個男孩，怎麽樣？”

利威爾還是沒說話，他身後的打手不耐煩地拿槍捅了捅他的後背，“老爺子問你話呢！”

這不動不要緊，利威爾面無表情地轉過身，一拳招呼在那人臉上，對方咒罵着剛想動手，利威爾五招就搶到他的槍并将他放倒，順勢用鞋尖抵着他的喉嚨。

“我不喜歡被人用槍指着，而且。”利威爾後退兩步，整理了一下衣領，周圍已經有二十多個槍口立起對準他，他就像沒看見一樣轉過頭，看着老米勒，“要交易，你得拿出點誠意。”

老米勒輕笑了幾聲，他指了指艾倫，“給他松綁，都把槍放下。”

手腳重新獲得自由的艾倫剛想靠近就被槍口堵在原地。利威爾把剛到手的槍丢在了一邊，這讓老米勒又挑了挑眉毛。

“放他走，我答應你條件。”

這句話對艾倫的沖擊真不小，他張了張嘴，利威爾淡定的表情讓他不知道該說什麽，他根本就沒有看自己。

老米勒有些興奮，他看着利威爾在桌上的空白支票上提筆就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放他走，現在。”

利威爾翻動着文件，頭都沒擡一下，語氣依然波瀾不驚。

“如果不照做的話，是不是會顯得我米勒家的人很沒品？”老米勒咯咯笑了起來，他把自由之翼丢給少年。并沒有念念不舍，人生在于博弈。他自負地心想，解決了利威爾以後，這把槍遲早是他的。

艾倫拿到槍的第一反應就是給這老頭一槍，自由之翼的羽翼在空中劃過。但是他顫抖着手接過槍，就聽見利威爾的聲音響起，“艾倫，現在就走。”

“但是！利威爾先生你……”

“你想違抗我的話嗎？”

“我——”

老米勒一副看戲的表情，還對着少年比了一個“請”的姿勢。

男人低聲道，“聽話。”

艾倫的感覺很不好，他拼盡全力才做到背離着利威爾轉身，然後一步一步遠離他。一瞬間他想起了很多，一瞬間他的大腦又一片空白。

他正在一步一步遠離利威爾，那個突然闖入他生命，但是又決絕地像随時要退出的人。

幾乎已經走到了倉庫門口，艾倫的心髒瘋狂地跳動着，他看着自己手中槍，月光下的自由之翼有着精致又莊嚴的輪廓。

如果就這麽走掉的話，他大概會後悔……一定會的。

不知道怎麽做的話，就問自己的心髒吧。

仿佛聽見了少年往回走的腳步，老米勒擡手就朝着一邊的木樁箱開了好幾槍，示威的目的很明顯。艾倫聽到槍聲就看到一摞箱子将要朝他倒過來，他在那一瞬間得做出選擇。

很多時候一個選擇就是一個分岔路口，會将未來支向完全不同的兩個方向。容他考慮的時間不多，卻事關重大：如果艾倫躲開那墜落下來的幾個木樁箱，他會錯失最佳的射擊機會。前日在射擊俱樂部他總共開了23槍，拆了四個彈夾，每個彈夾六個子彈。也就是說自由之翼裏只有一發子彈，只有這關鍵的幾秒鐘，有可能為利威爾搬回局面。

但是如果他不躲開。

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将這個“但是”放在了次要選擇。

“我一直以來都弄不明白，為什麽不管做了多麽明智合理的選擇，在結果出來之前，誰都無法知道它的對錯。到頭來我們被允許做的，只是堅信那個選擇，盡量不留下後悔而已。”

在那一瞬腦海中浮現的只有這句話。它就像落在別處的另一部分記憶一樣，拖拉着沉重的鎖鏈，但又叫嚣着蘇醒。戰鬥的血液，士兵的靈魂，一如千年前一樣鮮活。

老米勒輕笑着看着那堆貨物嘩啦啦落下來，他才管不着那裏面裝了些什麽東西，他只是在想撲騰而起的煙塵和巨響別把那小鬼吓得屁股尿流，現在他可以好好料理那個高傲的男人了。他剛把槍口移向利威爾，他就知道他錯了。

子彈打入了他的肺部，他看見的少年只睜着一只眼睛，另半邊臉全是鮮血。他握着自由之翼，槍口還有沒散去的煙。

他的綠色眼睛裏是宛如修羅般的眼神。

很明顯利威爾的眼中也閃過了驚訝，可是他的反應更快一些。米勒的手下幾乎全部下意識的把槍口指向艾倫，而後者喘着氣，完成使命的孩子狡黠地笑了一下，又如脫線的木偶一樣沉沉倒下，周邊的木樁箱成了天然的遮蔽物。

“你——”

利威爾在老米勒的腹部用力來了一拳以後竄到他的背後，反手折了他的手腕，一聲破音的驚叫起，他大概脫臼了。從艾倫開槍到利威爾制住老米勒，僅僅過去了五秒鐘而已。

血從老米勒的肺部傷口源源不斷的湧出，周圍的二十多個人已是驚弓之鳥。外面的警笛聲響起，打手們都面露驚色。利威爾勾起唇角，咳了一口血痰出來，順便吐出了一個銀色的三角形金屬，那小玩意兒上面占着血，有一個尖角處還亮着燈。

“不想他死的都別動。”利威爾說。

直到埃爾文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還保持着一直手臂勒着老米勒的脖子，半蹲在地上的姿勢。老米勒捂着傷口艱難的呼吸着，整個人已經處于半休克的狀況。埃爾文覺得好笑，“看來我來的正好？”

“早一點會更好。”

“萬一沒趕上呢？”

“我們都知道不會的，不是嗎？”

利威爾從一開始就知道對方會轉移地點，埃爾文也能判斷出來，本來通過靜音電話保持的定位聯系突然中斷就說明利威爾到達了轉接點。

在南邊郊外的倉庫，米勒帶人迎到利威爾，确定他是一個人以後再搜身，将他帶到真正埋伏好的地方。而利威爾将發信器含在舌下，打鬥中嵌入了牙龈中。槍聲和血腥味，這使他興奮。本來想着一個人搞定，但是老米勒興師動衆的想活捉自己所以帶了這麽人，他就這樣僵持着等埃爾文來支援。

面對這些沒有定數的無煙戰争，他不會猶豫。最多就是一死，可是利威爾知道自己不會死。就是這樣奇怪的自信，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其實這次你有害怕，對吧。”埃爾文這樣說。利威爾沒講話，他越過人群看着佩特拉和韓吉把昏迷不醒的少年擡上擔架。

利威爾剛想回答什麽，老米勒結結巴巴地吐出幾個句子。他慢條斯理的擡手，把槍抵到老米勒的太陽穴上，砰的一聲，血濺了一地。

埃爾文稍微有點驚訝，“就這樣？”

“艾倫一槍打穿了他的肺，本來他就活不了。”

得到回答的人若有所思的噢了一聲。

“你打算，培養那個男孩嗎？”

“不。”回答地很快。利威爾想了想，又接着說：“他不适合再沾血了。”

“為什麽要用‘再’？”

“沒什麽。他不會喜歡殺人的感覺。”

“真是溫柔阿，利威爾。”埃爾文笑道，接着無視對方投過來的白眼。“所以你剛才補了那槍，老米勒的命就算在了你頭上，而不是那孩子。”

利威爾不做聲，接過佩特拉遞來的幹淨襯衫，把身上帶血的衣服脫下扔到一邊。他看了看埃爾文，他還是一如多年前一樣，怎麽說呢，彬彬有禮的金發紳士，明智又果斷，但見面的更多時候他都在為自己收拾爛攤子，某些方面的嗅覺也是該死的敏銳。

“老米勒的家産怎麽辦？”

“送你了。”

利威爾擺擺手，向倉庫門外走去。

事後從老米勒家繳獲的槍支毒品會直接送到警署，警官先生們只是拿槍指了指幾十個打手就立了他們想都沒想過的大功。他們目送利威爾離開，也終于明白了黑白通吃的人是怎麽一步一步攀到這個無人能撼動的地位的。

利威爾的選擇，大概有他自己的原因。或者說他自己也不知道終點會在哪裏。十二點整的洛杉矶慢慢陷入沉睡，郊區的天空還是看不到星，只有劃過的飛機線尾端閃着機翼警示燈，就像黑色幕布上的猩紅眼睛。在或遠或近的地方，金錢，名利，酒精，煙霧，毒品，興奮劑，肮髒的交易。閉上眼睛還會閃現出那些晦暗醜惡的人心。

人漸漸離開的倉庫又恢複了平靜，清場人員擡走了屍體，只留下一灘一灘的血跡。帶着口罩的警員捏起沾着血跡和腦漿的空白支票，皺了皺眉，揉成一團扔進了黑色塑膠袋裏。

最終一切都一文不值，醉生夢死的東西最終歸于虛無。死亡讓人安寧，不是嗎？如同墳墓。每個人都奔向它。

從他接管了父親留下的一切以後，他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各種方面，可是今晚不同尋常，他松了口氣後有種全身脫力的感覺。利威爾看着那把重新回到自己手中的自由之翼，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卻發現沒有煙了。

我其實并不自由，一點也不。

但是我想把“自由”給你，艾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