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Chapter 21

BERLIN GER 2013.12.8

夜已經深了,一旁的父親正在慢慢的講述着過去。自己從小出生的城鎮,一家三口的旅途,親人和朋友,聖誕節那天的火車站。艾倫閉上眼睛,感覺就像在聽一個無關自己的童話故事。

“後來我們坐上了開往柏林的火車,上車的時候你很興奮,但是後來你就睡着了,一直到傍晚。”

“下車以後才發現你母親的藍色手套不見了,一定是丢在了車廂裏吧,她這樣說。于是她回車廂去找,我抱着你在站臺上等。”

“那個時候……我根本沒有想過會發生什麽意外。那可是聖誕節!”

“後來呢?”

“後來,那節車廂又下來了幾個男人,不過該死的,我沒有記住他們的模樣。我覺得不太對勁,于是帶着你重新登上了那節車廂。”

“我還在叫她的名字,可是她已經倒在血泊裏了。”

“那個場景對我來說,是一輩子的噩夢。我的兒子,艾倫,真不知道該不該慶幸你忘記了它。”

蜷縮在一邊的少年平靜得不像話,格裏沙還以為他已經睡着了。漫長沉默之後,他才吐出一句:“那我,是怎麽忘記的呢?”

格裏沙的低聲道,“你母親的胸口中了一槍,一槍致命。那個時候你也看到了那一幕,我根本來不及做什麽……你,那個時候你站在一邊,就像靈魂被抽走般一動不動。”

“我癱坐在地上,那一定是我這輩子最狼狽的一天。我聽到了你的哭喊,你卻不在我身邊。”

“我沒想過一個五歲的孩子會在我失神的幾十秒裏跑到多遠,可我的确再沒有找到你。艾倫,我的兒子,我瘋狂又胡亂地奔跑,我那個時候完全喪失了理智。你能想象嗎,我在短短幾分鐘之內失去了我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兩個人。”

艾倫沉默了半晌,垂下眼睛,輕緩地開口:

“我記得孤兒院的人有跟我說過,我被從醫院領來的時候,醫生說我的頭部有傷口,可能我從樓梯上摔倒了。”

“我記得自己的名字,我能在紙上歪歪扭扭的寫下它。米格拉迪婆婆說我也許出生在春天,因為每每到三月末天氣好的時候,我總是會心情很好。”

“我喜歡聽早晨的鳥叫,喜歡看花開,比很多女孩子還要有着對春天的虔誠。”

“就像無形中,有人在為我慶祝這場生命。”

格裏沙哽咽了一下,“艾倫。”

“所以父親。”艾倫繼續說,“我過得很好,我很感激您和母親,讓我能存在于這個世界。”

“這樣就夠了不是嗎。”

格裏沙很動容,非常地……震撼。一直束縛住他的某道枷鎖瞬間粉碎了。

他從沒有祈求過原諒,卻根本沒有被責怪。

他曾以為說出這些以後,有什麽東西會繼續轟然倒塌,就像十二年前一樣。但是什麽都沒有發生,一切都很安靜祥和。他看看旁邊的那個小家夥,他絕對不知道自己說出了多麽了不起的發言。他現在就這樣躺在自己身邊,健康,俊朗,而且有着耀眼的品質。還有什麽能比這更能讓自己感到幸福的呢?

時隔十二年他重新開始感謝上帝,無比的,感謝上帝:

即使沒有父母陪在身邊,即使孤身成長在這個紛雜的世界,他依然有一顆溫柔而堅強的心。

“艾倫,我的兒子。”

男人偏過頭,眼中的淚花在昏黃的臺燈照射下泛着光。他伸手摸了摸那個少年軟軟的棕發,就像多年前一樣,艾倫?耶格爾還是那個躺在自己懷抱中的小鬼,別人揉他的頭發時他會下意識的縮一下脖子。

他就在這一刻得到了救贖。

“那麽,後來呢?兇手……找到了嗎?”

格裏沙摟緊了他,繼續講述:

“調查那次事件的警察跟我說,那節車廂裏的血跡不止是你母親一人的,但是卻只有你母親一人的遺體。你母親沒有什麽灰色的背景,所有人都很清楚,所以被斷定為誤殺。大概……大概是正好闖入了什麽見不得光的事件中吧,在那節車廂。”

“我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尋找兇手,警察并沒有破案,好像冥冥中有什麽在阻止真相大白。我去了那列火車停靠的每一個城市,同時我也在尋找你,我甚至在想你是不是也被那些人帶走了。時間讓人越來越絕望,你知道嗎,第七年的時候,我真的已經……快放棄了。”

艾倫的胳膊在被子動了動,他摸索到父親的手,然後将自己的手掌覆上。

“其實在2004年的聖誕節,我收到了一個包裹,那時候我回到了柏林給你母親掃墓。我無論如何都沒想到,那個包裹裏的是什麽。”

“是什麽?”

“是一雙藍手套,和你母親在列車上丢掉的那雙一模一樣。當時你母親的那雙手套沾上了血,雖然它也算是遺物,但我丢棄了它,丢到了冰冷的施普雷河裏。”

“那雙手套……”

“那雙手套是我送你母親的結婚周年禮物,在我出差去倫敦的時候,在一家精品店裏賣的。可笑吧,時隔三年,一雙一模一樣的藍手套被寄到我這裏,随之而來的還有一張支票。”

“簡直可笑,是怎樣‘優雅’的兇手會這樣去補償?”

“你知道的,我沒辦法接受。”

“我拜托了各種關系去找這個包裹的出處,但是還是毫無線索。對方強大的讓人絕望,我确定了兇手應該是德國某個黑手黨,但是卻沒辦法繼續查下去。”

聽到了“黑手黨”這個詞,艾倫突然感覺一道閃電從自己腦中劃過,非常奇怪的感覺油然而生。下意識的,他開始詢問自己在意的另一件事:

“那,父親,你是怎麽被利威爾先生找到的呢?”

聽到利威爾這個名字,格裏沙頓了一下。

“你是說裏維先生?”

艾倫也愣了一下。

利威爾和裏維,雖然極其接近,但是發音上卻有微妙的差別。

“其實一開始,我是被一個叫埃爾文的男人找去的,後來裏維先生帶來了你更全面的信息,然後幫助我們相認。09年以後我一直在洛杉矶的一家醫院裏工作,那裏有我以前的老師。我是如此懦弱地逃離了德意志的土地,并且幾乎放棄了你,我很抱歉……我的兒子。”

“我很感激他們,特別是裏維先生,你知道的,他還很年輕,卻有耐心做到那些事。我嘗試支付報酬,卻一再被拒絕。”

利威爾先生可不缺錢,艾倫暗暗腹诽到。他翻了個身,這個夜晚寂靜而漫長。

“我拿出了那張支票,就是随那雙手套一起寄來的。那麽多年了我一直沒有碰它,我覺得那一大筆更适合給幫助我找回你的人。”

“他不會收下的……”

“不,他收下了。”

“哎?!”

“他盯着那張支票看了很久,表情也很奇怪。我當時以為他認得那張支票上的簽名,結果他說不是的。”

“這樣啊。”

自從提到那個男人的名字開始,少年的思緒就有跑遠了。

像一個謎一樣捉摸不透的人,卻曾經離自己那麽近。利威爾,利威爾,想起這個人,艾倫的心情已經不能用單一的詞語來形容。

這天晚上的對話是什麽時候結束的,艾倫并不知道。他們一直聊,後來聊了些輕松的話題,直到他們都睡着,直到天亮,天又下起了雪。

艾倫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脖子上多了一把金色的鑰匙。

枕邊有父親留下的字條:

“早安,我去上班了,早餐在桌上,熱一下再吃。

這把鑰匙可以打開一個關于你母親的,特別的盒子的。它放在書房書櫃右邊的最後一個抽屜。兒子,如果你想繼續追蹤下去的話,那是最後的線索。也許你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

謝謝你,兒子,不管怎樣,我愛你。”

少年把紙條疊好收起來。那把金色的鑰匙抵在胸口,心髒旁邊的位置,涼涼的。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什麽,于是他推開書房的門。父親的書房裏也有個很棒的大書櫃,雖然比不上利威爾家的那個。

又想起他了。艾倫撓了撓頭,直接走到了書櫃右側的抽屜前。最後一個,拉開。裏面有個檀木的盒子。喜歡這樣放東西是遺傳嗎?艾倫想起了自己留給利威爾的那個密碼盒子,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盒子裏面的照片。

艾倫取下脖子上的鑰匙,打開了盒子。不出他意料,盒子裏是一雙藍手套。艾倫把它拿出,捧在手心,餘光卻又瞟到了別的什麽東西。

他伸手去碰,手指卻因靜電被彈開。艾倫皺了皺眉,把一旁的毛線手套放到一邊,然後把盒子裏的東西倒到手心。

那是一顆銀色的子彈。

少年心頭一緊。他明白了父親所說的線索是什麽意思了。他就這樣跪坐在地板上,對着陽光仔細地看着那枚子彈。

很精致的銀色子彈,邊緣處似乎有什麽雕刻。捏着奪取他母親生命的金屬,他感覺自己的血液中有什麽東西開始燃燒,他迫不急的想記住它的樣子。

既然父親說是線索,那就一定有什麽特別的地方。艾倫握着它碰通碰通跑到自己房間,找到放大鏡,然後繼續站到窗邊研究它。

他将子彈一點點轉動,不放過一點細微的劃痕。終于,他看清了那處雕刻的痕跡。

卻又在一瞬間心涼到底。

噠一聲,子彈滾落到少年腳邊。

他看到了半邊翅膀,他看見了自由之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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