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明星（二）

無論他說什麽，我都不會照做。姥爺曾提起，摸骨師最忌摸死人骨，那等于把手伸進了陰陽界，要犯衆怒的。淩風見我堅持，也只能嘆了口氣，說一聲可惜。

我心底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後來取證科探員搜查證據時，在秦開房間裏找到了秦琳整骨的病歷本，順着上面的線索追查下去，終于在本市郊區一家黑診所裏找到了主刀醫師。

但他什麽都不肯說。

淩風也猜到了。若是秦琳的記憶一絲不差，那麽這個主刀醫師也是與那女人狼狽為奸造成秦琳死亡的真兇之一，自然是要守口如瓶的了。

主刀醫師被當作嫌疑人暫時拘留起來，按照本市的治安條例，淩風他們只能限制對方二十四小時。必須在二十四小時內找出另一個女人，否則等把醫師放出去通風報信再想抓人就難了。

淩風問我關于這個案件還有沒有遺漏的線索與疑點。我想了想，把有人買水軍黑我的事說了出來。他身邊跟着的圓眼睛探員聽見了，咋舌道，這波操作實在是騷。

我點頭應和。

一來我不是流量明星，買水軍黑我簡直是浪費錢。二來我開門做生意全看心情，不存在搶人飯碗擋人財路的可能性。這麽大費周章地把屎盆子往我頭上扣，想必是有血海深仇的了。可我絞盡腦汁苦思冥想，也沒在記憶中找出符合條件的人。

回家坐到沙發上，我捧起睡着的小白虎将它搖醒，看着它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問:“我有沒有做過讓人恨不得往死裏整的事？”

小虎仔細想了想，說，“你指哪一件”

“……”

它模樣看着小心又謹慎，生怕回答錯了我會吃了它似的，我情不自禁地扪心自問問，我真的很壞嗎？

一不小心将問題發到了微信，王二破天荒地沒有語音，而是打了一串字符過來，顯得鄭重其事。

“要看哪方面了，你的心腸不壞，還有點軟。但是脾氣差的一比。跟你不熟的，要麽被你的死人冰山臉吓跑，要麽被你的強硬傲慢氣得原地超生。有些接觸你久了，漸漸發現你外冷內熱秀外慧中，等彌足深陷時又發現你沒把自己當朋友，那一瞬間只想将你做成标本婊起來。”

“說實話，剛認識你那會兒，有生意介紹給你，你就露出那種讓人恨不得揣心窩子裏藏着、等沒人時候拿出來悄悄舔一口的甜笑，沒生意時又馬上翻臉不認人的樣子，還挺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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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認真的打字，“我要不是自制力好，早就捅你千萬刀了。”

“你有三千遍讓我覺得，自己只是一個被利用的工具。”

我冷冷地答：“我還沒見過三番兩次給工具收拾爛攤子的綠茶婊。”

王二道：“嗯，後來我就曉得了，你就是情商低。”

“你要麽仔細想想，這麽大費周張要搞你的人，是不是被你情傷過的。”

“我沒談過戀愛，沒喜歡過別人，也沒被別人喜歡過，哪來的情傷？”

像是忍不住，王二不打字了，發了一句語音過來。

“你果然是情商低！”

他聲音聽着有些沮喪，出于人道關懷，我問了一句，“你和女朋友吵架啦？”

“對！”，他惡狠狠地說，“這死丫頭蠢爆了。”

末了，他又沒頭沒尾地詛咒我，“林啾，你要是被人下情蠱弄死了，我一點兒都不驚訝。”

“……你幹嘛這麽恨我。不就是剛開始做生意時沒付你錢麽。那時我真窮，再者，後來不是補上了麽。”

他發火得莫名其妙，我也有點不爽了，馬上退出了微信，眼不見為淨。

“小虎。”

我放下手機，下意識喊了一聲。

好歹也認識這麽多年了，王二居然這麽說我，也不曉得在心底罵過我多少次綠茶婊。我有些生氣，更多的是郁悶。

小虎化作人形，自旁摟住我往懷裏帶，“別難過。凡人就是這幅狗德性，膚淺、庸俗！他們怎麽能理解我們球球小仙子是怎麽想的呢？我懂你就夠了。”

我認真地說，“我不是故意板着臉的。”

我只是懶得做表情。

“我知道。”他貼住我的臉蹭蹭，“自己沒本事讓球球笑，還怪球球太清高，真是臭不要臉！”

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他還煞有其事地繼續說，“你一笑就說你勾引人，不笑就罵你擺架子，區區凡人要求這麽高，挑三揀四的，什麽玩意兒。咱不理他們，跟他們說話都是侮辱智商！”

我嘴角止不住地上揚，伸手回抱他，狠狠呼吸一口自對方身上透骨而來的冷香，清涼灌頂，渾身舒暢。

唐星這張嘴，我也是甘拜下風的。都說近墨者黑，我多半是跟這人學的得理不饒人。

唐星摟着我碎碎念了半宿，期間陣地從沙發轉移到了卧室的床上。我一直處于半夢半醒的狀态，活躍的精神與疲憊的身體開展着一場拉鋸戰，好像是冥冥中有什麽讓我不要睡死過去。

到了後半夜，我接到淩風電話，先前黑我的水軍是秦開買的，而關于我的那條熱搜也早被袁可可整容的話題壓了下去。至此他們仍舊一無所獲，截止明天傍晚，還沒有新證據的話只能放掉主刀醫師。

我想了想，說:“放掉也不一定就打草驚蛇了。換個角度想，現在沒有線索，說不定他們一慌張，就容易露出馬腳。”

挂掉電話後，阿裏旺旺的提示信息跳了出來。我打着哈欠點開。

哆瑞咪123又密了我，說她已經找到了那位李姓女律師，對方願意接下這個案子，并答應她會盡最大的努力與對方公司達成庭外和解。

我讀了信息後，回她一個祝順利。

她馬上回了過來，頗為興奮地說沒想到我這麽晚還在，過了一會，又問我能不能從玄學的角度上再幫她指點一二。

我問她什麽事，她告訴我李律師通過一些渠道，拿到對方公司一個猛料，他們若是賣給八卦媒體，一定可以搞個大新聞。她現在搖擺不定，問我是用這個料敲詐對方一筆，還是賣個人情，順水推舟把這事和解了。

我說，我個人建議避免節外生枝，還是早日了斷得好，但具體的也要根據實際情況來看。能否請她說的再詳細一點。

她考慮一會，“行的。雖然李律師再三跟我說不要告訴別人，可我也沒把老師您當外人，相信您不會透露出去的。”

“我是某品牌化妝品的經銷商，之前找了某公司旗下藝人代言。後來覺得那個藝人不符合我們品牌的精神，就中途換人了。對方公司想告我們違約。可這是高層決定的，就因為我是出面簽合同的人，就成了炮灰。

我脾氣比較直，就去找對方公司高層理論了幾句，我說他們那個藝人私生活混亂，就是一顆定時*炸*彈，哪天被狗仔爆出來，大家一塊兒完蛋。他就揚言不讓我好過，要叫我賠的傾家蕩産。後來他還派人跟蹤我，在圈子裏放話叫別人不能幫我，不然都沒好果子吃。

也可能是緣分吧，我刷抖音的時候，看見了宣傳您淘寶小店的廣告，就順着鏈接點了進去。原本只是想試試的，沒想到經過您的指點，真的讓我看到了希望!

李律師人脈廣，有朋友混娛樂圈和整容行業。一次飯局，她朋友酒後失言爆出一個驚天大瓜。那娛樂公司一直拿“純天然美女”做宣傳亮點的當家花旦，居然是個整容狂魔！”

我說，“整容在娛樂圈裏挺尋常的，算不上大瓜。”

她說，“是的。但那個花旦不是整容，是整骨！她的五官是沒動過的，她動的刀子在皮裏面！她好像拜了一個胡仙師父，懂些邪門歪道，聽那師父的話，到處高價買人骨頭。顴骨、眉骨、日月角、鼻梁骨……貼在自己身上！”

我清楚地感覺到，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起來。我想，這就是冥冥中的注定，或許是那個花旦造孽太多，老天爺看不下去，便讓我通過“哆瑞咪”之口，深入了解這件事的始末。

哆瑞咪123繼續說，“我也曉得通過整骨變美的人在娛樂圈裏不少見。但沒想到那個花旦攤上事了。她已經很漂亮了，可以骨相來看，她天生獅骨，卻顴骨偏低，要做人上人，必須再整一整。

還真叫她碰見一個顴骨太高要削骨的小網紅。她和小網紅的經紀人私下簽協議，把不用的骨頭給她，她推薦資源，兩全其美。

沒想到手術失誤，小網紅沒下手術臺，于是花旦給了網紅的經紀人一筆封口費，但那經紀人不是盞省油燈，獅子大開口。後來不知道怎樣了，只曉得是用了點手段讓他閉嘴了。”

哆瑞咪說完了，我問：“你們有證據嗎？”

“八卦新聞還需要證據嗎？本來就是捕風捉影的事情，放出一個沒頭沒尾的消息，路人也能用放大鏡來找茬。”

“正是因為沒有證據，所以我介意你們和解。保守起見，不要把手術失誤的事情當籌碼。回去同你的律師好好商量，你和對方公司都是一個圈子裏的，擡頭不見低頭見。古人雲，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再找找其他的事情做突破口，這是個老虎屁股，摸不得。”我想了想，再敲下幾句，“你說的這個花旦，就是現在網上鋪天蓋報道她整容的袁可可吧？”

她沒說是，也沒說不是，我便當她默認了。

我又勸道：“當日我給你占蔔，卦象顯示小吉。這件事最後是可以平息的，但你要避免與對方再起争執。否則事情又要拖延一段時間。對彼此都不利。”

“好的，老師。其實我也有點慌兮兮的，李律師跟我說的時候，我心裏沒底，當時就想着要找你再占一卦。總覺得可以塵埃落定的事，我這麽做是不是會再起波折。”

“嗯。時間不早，注意休息。”

“好的，老師。謝謝您。”

“客氣了。”

其實是我要謝謝她才對，強烈的直覺告訴我，袁可可一定與秦氏兄妹有關！

要整骨，也得先摸骨，知不足，才去整。

我敲開王二的微信，問他。“有沒有聽說過袁可可？業內誰是她的相師？”

像這種大明星，若是信了命理玄學，便會認一個專門的師傅指導。

“別打聽她！拜的是胡門，不怎麽正經。”

胡通“狐”，胡門指的就是“狐仙”，當然還達不到“仙”的地步，多為“狐精”。山野精怪修煉也要靠人做紐帶，或是附于其身，或是收弟子做事。

玄門中良莠不濟，胡門便是不入流的那類，明面上不怎麽出風頭，卻在暗地裏豐滿羽翼。

誰都想做老大，幾大世家争來奪去，也不外乎掙一個“正統”。

“我想做她生意，你能不能引薦？”

王二問我為什麽。

“最近缺錢，手頭緊。聽說她出手蠻大方的。你又不是不曉得我的技術，一定把她摸的服服帖帖。”

“……”

王二懷疑我被髒東西附身了，不然怎麽會說這麽奇奇怪怪的話。

袁可可是一線明星，保镖護着水洩不通的，我是不可能在正式場合見到她的。思來想去，只能通過王二了。而我單打獨鬥慣了，一時沒想到特案科。即使事後想到了，又因為秦琳的事對他們頗有怨言，原本讓她騷擾幾天住戶，等陰陽界的引路人過來了，就可以帶她去投胎了，現在卻鬧到魂飛魄散的地步，把我弄得夠郁悶的。我已私心給特案科蓋戳“豬隊友”了。

我難得求人，王二磨不過我，便答應了。過了三天，他通知我下午兩點去千秋大道3號公交站等着，有輛車牌尾號383的商務車來接我。他還特地囑咐我，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我不由得笑了開來，“怎麽說的她吃人似的。”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你師父沒告訴你？”

我看了眼懷中呼呼大睡的小白虎，心想真老虎也不一定吃人，難道比真老虎還可怕嗎？

千秋大道共有七個公交站，三號靠近一個工業園區，路線比較偏的了，人也很少。不得不說袁可可是個謹慎的人，一點也不想給狗仔記者留下線索。我依着時間去，來了一輛商務車，下來一個戴眼鏡的人，看着像個白領。

“楚先生嗎？”

我點點頭，“袁？”

“是的。”他瞥見我懷裏的小虎，說：“它不在邀請範圍內，只能您一人上車。”

“帶貓不行嗎？它又不是人。”

“袁小姐怕貓。”

“可以把它放房間外面，它很乖的，不會亂咬人。”

眼鏡仔看着很好說話，态度卻很強硬，笑眯眯地說：“如果您今天不方便，可以改日再約。”

改日估計就再也約不到了。我心一橫，把小虎放在地上，揉揉它腦袋，“你先回家去等我。”

小虎想拒絕，被我板起臉兇了一句，“聽話！”

小虎急得“喵喵喵”叫起來。

【球球不要去，有陰謀！】

“我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最後一句話，我沒出聲，用口型做着。

小虎說，“那你遇到危險就叫我的名字，我會第一時間出現在你身邊！”

“好。你要是來得遲了，我就把你的尾巴薅禿。”

我笑着捏捏它耳朵，轉身上了黑色商務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