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約法三章（修）

黑暗潮濕的地牢中，微弱的燈火掙紮地跳躍着，老舊脆弱的牆皮層層剝落，空氣中散發一股難聞的惡臭。

髒亂的幹草鋪就的鐵牢裏，沈不渝華貴的深紫色外衣暗淡了往日光華，頭上的珠釵掉落一地，烏黑柔順的秀發散落肩上，額前的幾縷碎發有些淩亂。

沈不渝的面色早已發白，雙唇幹裂，顯得狼狽不堪。

入口處的樓梯上，從外面照進來的巨大光亮裏，背光站着一位身着青綠色錦緞外袍的女子，嫌惡地皺了皺眉，遠遠地站在逆光中，好整以暇地欣賞着沈不渝的狼狽。

“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姐姐，為什麽？”沈不渝表情痛苦地摸着自己微隆的小腹，看着牢門外那張傾國傾城的臉，聲嘶力竭地喊着。

“妹妹，從今往後，王爺的身份就不同了，而你不配得到那個位置。況且他本就不愛你，沈家已經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留你有何用？”沈壁辰一雙美目死死地盯着沈不渝手底凸起的小腹，明眸中掩不住的憤恨。

“你也是沈家的女兒。”沈不渝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姐姐，竟說出如此狠毒的話來。

“我？我出身低下，比不了你。”沈壁辰一向溫柔動聽的聲音裏充滿了恨意，“沈家就只有你這麽個寶貝女兒。”

從小到大，沈壁辰愛的和愛她的人或物，從沈家門口可以排到奉陽城外，可惜到最後，一切都會成為別人的，與她毫不相幹。而沈不渝，作為父母的掌上明珠，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沈不渝犯得最大的錯誤，就是不顧父親反對，執拗地嫁給了七皇子，最終把自己和沈家都賠了進去。

沈不渝曾說：“七哥，你就是我期盼已久的良人。”

七王爺宋均牽着她的手，沈不渝微紅的笑臉上泛起幸福的漣漪。

那時，沈不渝以為從此便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卻不知，他的心那麽大，小小的一個她根本填不滿。

沈壁辰守了寡，夫君屍骨未寒，就嫁進了王府，與沈不渝共侍一夫。

此後，便是沈不渝悲慘命運的開始，曾經的海誓山盟都成了笑話。直到今天，她死在沈壁辰的手中，帶着萬般不甘和絕望，即使沒了呼吸也閉不了眼。

在悔恨中死去，死在親人之手，若是一切能重來，她絕不會重蹈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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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沈不渝的痛苦與眼淚感動了上天，讓她又重活一回。

醒來後，沈不渝在荷花池邊呆坐着。

清風吹過她柔軟的心，少女清澈透亮的眼神中，似乎增添了幾許不符年紀的憂愁，眼底甚至埋了幾分歷經世事的滄桑。

這一世，沈不渝決意要遠離朝堂權貴紛争，為沈家，也為自己謀條生路。

沈不渝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個耳光，心中暗暗發誓，這一世絕不再做什麽王妃！

而此時正巧經過荷花池的小丫鬟，看着大小姐把臉扇得紅腫，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小姐大病初愈，莫不是中邪了？”口中念叨着，腳步卻跑得飛快。

昨日，是沈壁辰出嫁的日子，空氣中還彌漫着未褪去的喜慶。今天一早，沈家門外就排起了前來說親的長隊。所以，沈不渝才躲在這安靜的角落，好好冷靜一下。

等到喧嚣沉落，所有人都離去後，沈不渝才悄悄地去了前廳。

沈不渝接過禮單，待看到那個熟悉的名字時，一臉嫌惡地摔了出去。沈不渝在心中冷笑，前日還和沈壁辰幽會，今天就來哄騙她這個單純的無知少女？

一旁站着的下人噤若寒蟬，誰都不敢言語，自從這個大小姐生了場病醒來後，脾氣變得不大好。

“什麽人惹我們家渝兒生氣了？”滿頭珠釵玉翠，一襲華服的沈夫人滿目含笑地款款而來，看着寶貝女兒氣鼓鼓的臉，聲音溫和柔軟。

餘怒未消的沈不渝轉過身來看着母親，朱唇輕啓：“他們看上的是沈家，不是我沈不渝。”

沈夫人拉着她的手，一臉慈愛，循循善誘道：“往日總推拒說你年紀還小，可眼下衆皇子在适婚年紀，恐怕留不住了。你現在不上心提早挑個稱心如意的，到時你爹作主可就由不得你了。”

這一席話說得沈不渝心中一緊，奉陽城中纨绔子弟衆多，哪有什麽合意的？若是被觊觎沈家勢力的小人請旨娶了她，她便完全沒有退路了。

沈不渝推開母親的手，恍然發現自己的命運還是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沈不渝眼神呆呆地倚在窗邊，陷入沉思，是她想得太簡單，作為沈家的女兒，她還無法任性到終生不嫁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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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表妹……你在哪？”

環佩叮當作響，随着一陣吵吵嚷嚷的聲音越來越近，沈不渝嘴角微揚，莫不是那個十皇子宋乾？

沈不渝靈機一動，前世她成親那日，聽說宋乾傷心了一個月，那時不過當他是個玩伴，并沒存了別的心思，如今或許是個好的選擇。

可這樣一來，她又要做王妃了？

宋乾眉清目秀，英姿挺拔，氣宇軒昂，而且平易近人，從不擺臭架子，是幾個皇子中最英俊的。前世她一門心思都在七皇子身上，從未認真關注過身邊這個同樣生辰的小表哥。

沈夫人帶着沈不渝在門口相迎。

“貴妃娘娘近來可好？。”雖然這皇子向來随意灑脫，不在乎這些虛禮，但沈夫人依制行了禮，順便問候了宮中的姐姐。

“母妃昨日還念叨姨母你呢。”宋乾俊俏的臉龐上洋溢着蓬勃朝氣，讓人心生喜悅。

“不敢讓娘娘惦記，這兩日得了空就去看望娘娘。”沈夫人滿臉堆着和善的笑，眼下卻不忘認真打量着這許久不見的十皇子。只見他額頭冒了許多汗，怕是一路急急地跑來的。

“母妃定當十分歡喜。”宋乾開心地說着，好看的眉眼間閃着光亮。

“你們去玩吧。”在沈夫人眼裏，一直把他們當作孩子看待，也從不阻攔他闖入後院，她回頭一臉深意地笑着離開。

“渝兒，你怎麽了？”宋乾本就高出她大半個頭，見她低着頭悶悶不樂，他只能彎下腰仰面對着她問道。

這張臉上洋溢着明媚的春光，讓人移不開眼睛。往日總聽人家說宋乾長得極為俊美，可她那時眼裏只有七王爺，根本看不到別人，如今這般細看，确實好看得緊。沈不渝面上一紅，急急退後一步轉過身才慢慢開口道：“姐姐前腳剛嫁人，娘就迫不及待地把我往外推了。”

“你才多大？我還沒成親呢，你着什麽急？”宋乾跟在她身後，眼底閃着一絲暗淡的光。

沈不渝今年十四，宋乾長她一歲。

宋乾習慣了自由自在，不想被人管束，就是一輩子不娶親恐怕也沒什麽不樂意。

沈不渝烏黑的眼珠轉了轉，一臉狡黠，提裙擡腳上前說道：“要不，我嫁給你？”

一盞茶剛喝一口，聽得這話宋乾很是激動，一時嗆得難受，臉憋得通紅，咳嗽個不停。

沈不渝一愣，難不成早有了中意的姑娘，或者是對她完全沒有念想？

沈不渝站在他身旁，幫忙輕輕拍着宋乾的背，讓他好順順氣，心虛地解釋道：“你也算不得委屈吧？你放心，我們約法三章。首先，有夫妻之名，無夫妻之實；其次，我會安分守己，你小妾随便娶，但是王妃的位子我堅決不讓；最後，就是你必須保我一世富貴榮華。”

“這……”宋乾一句話還沒說出來，又彎着腰咳嗽不止。

沈不渝心裏着急，面上也漲得通紅，好歹她也是名門閨秀，這也太不矜持了？心裏想着，手下不覺用力重了點，宋乾疼得立刻直起背來。

沈不渝心裏不耐煩，一直留心觀察着他的表情。

只見宋乾早已收斂了之前的嬉笑，後來的驚訝，臉上掩飾不住內心的狂喜，在她身旁來回踱着步子，搓着手，卻又不知如何開口是好。

待內心平靜下來，沈不渝略有失望地說道：“算了，你若是覺得對你不公平，就當我沒說吧。”

聽得這話，宋乾轉過身來，站定，激動地喊着：“沈不渝，一言既出，驷馬難追，什麽當你沒說？你必須對你說的話負責！”

他說得極為認真，渝兒，表妹都不叫了，指名道姓地警告她。

這下倒讓沈不渝進退兩難了，他們這算是私定終身嗎？

一時間，沈不渝有些後怕，為何要去惹這些個皇家子弟，倒不如逃到鄉間田野了卻殘生。看着宋乾急切渴望的一張俊臉，沈不渝心虛地說：“那你回去考慮清楚，明天過來提親吧。”

把宋乾轟走後，沈不渝突然就松了口氣，這是她為自己、為沈家做的選擇。

沈不渝不願等那些不相幹的人來挑剔她，換作其他人，她哪裏有底氣去談什麽約法三章？

出了沈家門口，碰到與沈家無甚交集的宋均，宋乾心中納罕，不過此時他心情愉悅，并未多想，只匆匆打個招呼，便急着回宮把喜訊禀明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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