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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他的聲音, 雖是一貫打趣的腔調, 但卻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消沉。

楚虞擡頭看過去,不知是不是在床上躺了幾日, 這人精神頭好似沒那麽足。

她遲疑的抿了兩下唇,猶豫着道:“其實我覺得,秦樓楚館也沒什麽不好,真的。”

容庭眉間一蹙,直勾勾盯着她瞧。

小姑娘捏了捏帕子, 像是不知怎麽說好, 眉眼糾結的擰了擰,眼皮都皺成了三層。

她沉吟片刻, 又說:“庭哥哥, 嗯,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其實多走走也、也挺好的。”

楚虞艱難的颠三倒四的說了這麽幾句,說完自個兒都覺得荒唐,偷偷擡頭睨了一眼,容庭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

她猛地低頭将手中捧着的茶水飲盡,躲似的偏過身子。

男人看着她這不連貫的動作,慢慢坐直了身子,颔首道:“你說的是。”

“血氣方剛的年紀,正是娶妻生子的好時候。”

他說這話時,嘴裏像含着一口酒似的,缱绻綿長。

這事過後, 許如月再沒敢鬧過,陰穗也得淮陰氏狠狠責罵過,一下收斂了性子,安靜了的等着許如月的婚事。

自那日之後,老太太也未曾找過容庭。她分明知曉了容庭對心思,卻沒要和他闡明的意思,像是要佯裝不知,糊裏糊塗讓這事兒過去似的,

容庭亦是不着急,老太太想裝糊塗,那就讓她裝去。

可容庭這不急,路臨反而急的跳腳。按着容庭的吩咐,他将路家所有的家底整理成一摞子賬簿與地契放置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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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實在想不通,公子看着對楚姑娘挺上心的,可關鍵時候卻還有心料理生意。

路臨嘟囔了句:“公子,我瞧楚姑娘就是礙着老太太才不敢應你的,你要不跟老太太服個軟…”

路臨這話說完自個兒都不得勁兒。

公子同容家的人有什麽過節他比誰都清楚,要他去同老太太服個軟,簡直比登天還難。

容庭只勾了勾唇角,并未答話。

他随手挑了半摞田莊布莊的地契,盯着桌案瞧了許久,沉思片刻,眼底沾染上零星笑意,只一閃而過,随即布滿陰沉。

他算是瞧出來了,林楚虞那丫頭油鹽不進,真要這麽慢慢哄着,慢慢耗着,許是老太太替她找好人家将她嫁出去了,他都得不了手。

路臨張了張口,還想再出幾個主意,忽然門窗外傳來一陣聲兒,似是聞媽媽在說話。

另一道聲兒是老太太。

老太太來路家也有些日子了,從未來霁月軒瞧過公子,路臨回頭看了眼容庭,只見他面上沒半分驚訝,只掀了掀眸子道:“把門打開。”

這意思,是要老太太進屋裏說話了。

路臨請老太太進書房後,就在屋外将門給關上,在外頭候着。

聞媽媽見了不由好奇問了兩句:“老太太怎麽來了?”

聞媽媽不喜老太太,也不喜楚姑娘,這路臨知曉,他便只扯了扯嘴角道:“許是唠唠家常。”

聞媽媽嘴一撇,知道路臨不願說,她便不大高興的走了。

書房內,老太太落了座,齊媽媽也候在一旁。

容庭擡眸看了眼齊媽媽,知道這媽媽是老太太最親信的人,便由着她在這兒聽着。

老太太今日來,也是思慮良久的。

她也想清楚了,這兩日便帶着楚虞那丫頭回京,左右林許病逝,胡氏也被處置,這丫頭的心結該放下了,往後江南便再沒什麽可讓她牽挂,勢必要在京城安穩度日的。

至于容庭,等楚虞一走,斷了他這念想,兩人一南一北,也不怕生出事端。

可她思來想去,容庭畢竟是她容家的血脈,是她親孫兒,該囑咐的話,老太太還想囑咐兩句。

說話之前老太太瞧見桌案擺着的一摞賬本一摞地契,不知怎的她眼皮一跳。

目光移開之後,她清了清嗓子道:“過兩日我便回京,你看我這個祖母也礙眼,老婆子我就不讨擾你了。”

容庭清淡的微微彎着嘴角,一副認真聽她說話的模樣。

老太太睨了他一眼,繼續道:“楚虞自然是要同我一道回京的,你若是得了空,也回京瞧瞧你父親,順道讓容家為你挑門好親事,這事兒拖着也不是個事兒。”

容庭食指拇指輕撚,捉着一小塊衣袍,有一下沒一下的摩擦着,他低低應了聲:“外祖母說的是,這事拖着也不好,是得回京。”

老太太聽着這話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又說不出哪兒不對,蹙了下眉頭,沉默片刻。

明明也是親祖孫,可偏生她與容庭生分,這會兒連說話都要斟酌着說。

老太太嘆了聲氣,挑明道:“你對楚丫頭的心思我已知曉幾分,但這丫頭我清楚,她斷不會生出這種荒唐念頭,若你不去招惹她,便是半分事都沒有。”

老太太頓了一下,肅起臉道:“平日你做什麽我管不着,只這事兒,我是不能由着你的性子來,你趁早打消了念頭,這丫頭是個苦命的孩子,你就當慈善一回,莫要再禍害她。”

老太太話都說到這個份上,若是他再不應,當真是不善不孝了。

容庭嘴角溢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笑,眼角也是微微彎起,只是收起了平日裏的玩世不恭,倒是叫老太太有些怵,

他從嗓子裏擠出一聲笑:“那我若是非要禍害呢?”

老太太猛地偏過頭瞧他,容庭亦是半彎着眼眸直直回望老太太,嘴角卻緩緩收緊,最後斂起所有笑意。

他擡手壓在地契上,食指輕擡,在上頭輕輕點了兩下,沉聲道:“這是路家所有的田莊布莊和鋪子。”

容庭話沒說完,但那意思老太太是明白了。

老太太那布滿細紋的眼尾稍稍上揚,目光從容庭那難得正經的臉上下移,一沓厚厚的地契,她都冷不丁被吓一跳。

老太太稍稍握緊了扶手,端了端身子,聲音裏有些細微的懷疑猶豫:“楚丫頭的親事自是由我做主,但她若不願,誰都勉強不了她。”

“那她要是願意呢?”

老太太冷哼一聲:“不可能。”

容庭垂眸笑了聲,一手撐在桌上驀然起身,嘴角漾着冷意:“我就是提醒祖母一聲,別攔着她,祖母若是攔着她,當年容家做的那些不仁不義的事兒,若是傳出去了,怕是祖母和我那位爹,都不好做人吧。”

最後一句,他拖長了語調,聽的老太太大怒。

老太太猛地抓緊一旁的拐杖起身,狠狠杵了兩下:“你這是什麽混賬話!你也姓容,容家不好過,你又能撈着什麽好處!”

容庭不鹹不淡的笑道:“容家不好過,我心裏頭才舒坦,您說這算不算好處。”

老太太冷靜下來,平複了幾聲呼吸,終是敗下陣來。

她這一輩子,只愧對路家,偏偏容庭是個讨債的,老太太又氣又愧,否則也不能任他放肆這麽許多年。

容庭今日不為路家與容家的舊怨,沒打算在這事兒上過多牽扯。

他抿了抿唇,沉聲兒道:“我就是給祖母透個底,只要祖母不攔着就好。”

他停了下,繼而又說:“您也不必擔心我待她不好,我容庭要麽不娶,娶了必好生待她。”

老太太心下微動,他這兩句話,無不是在提醒她,容正喧當初是如何待路氏不好的。

老太太身形一晃,好在齊媽媽扶住了她。

老太太是被齊媽媽攙着出去的,候在門外的路臨不由一頓,看這情形,還以為公子又同老太太吵起來了,趕忙就擡腳進去瞧瞧。

正見容庭像松了口氣似的忽的落座,額前一層汗。

他抿了一口茶,方才有些暗啞的嗓音才稍稍清潤了些:“備馬車。”

路臨也不敢多問,忙就讓下人備好了馬車。

此時林家,老太太早兩日就讓搖竹傳過話,說是這幾日便要回京,楚虞正挑着衣裳和飾品。

鄒幼見她将這朵銀花簪撿到了一邊,心疼道:“姑娘,這都是好東西,怎就都不要了?”

楚虞睨了一眼,那些都是路家送來的。

她這麽想着,便瞧瞧擡眸看了眼伺候在一旁的搖竹。

老太太前些日子又讓搖竹來林家伺候她,搖竹是老太太跟前伺候的丫頭,她來這兒做什麽,楚虞心知肚明。

老太太還是怕她動了歪心思,是讓搖竹看着她呢。

屋外頭粉衣丫鬟疾步走來,搖竹瞧楚虞忙着,轉身朝那丫鬟問:“何事?”

楚虞聞聲放下手裏的幾支簪子,回頭揚了下眉。

丫鬟手裏捧着一個紅匣子,一路捧來倒是輕的很,也不知裏頭是什麽貴重物品。

她遞過去,搖竹便伸手接了。

“容公子來了,正在前廳吃茶呢,這是他讓奴婢轉交給姑娘的。”

搖竹手上一頓,嘴角亦是一僵,下意識偏頭去看姑娘的臉色。

她目光有些複雜的落在這匣子上,難不成真像老太太擔憂的那般,姑娘和公子…

這要讓老太太知曉,可不得氣出病來。

楚虞面色如常的擡手開了匣子,入眼便是最上頭的一張地契,她心下一跳,随手翻了幾張,亦是如此。

搖竹早就看呆了,這、這是?

二公子莫不是将路家家底都交代在這兒了?

砰的一聲,楚虞合上匣子,她從搖竹手中接過,轉身就抱着這玩意兒往前廳走。

一路她走的極快,心也跳的極快,這輕的不能再輕的紅匣子,像個燙手山芋似的,一不小心就将她掌心燙的火辣辣的疼。

到了前廳,她猛地停住腳,話都沒來得及說就将匣子重重放置容庭面前。

她蹙着眉頭:“你這是做什麽?”

容庭絲毫不惱,看小姑娘因為走的太急,筆尖都冒了一層汗,他慢條斯理的放下杯盞:“這麽急做什麽,我又不會跑。”

他緩緩起身,從楚虞手中強行将帕子給扯了出來,正要替她擦去額前的汗時,小姑娘一手擋在面前,還往後退了一步。

容庭斂了笑意,捉住她的手腕,下颔緊緊繃着,連眸子裏都透着冷意。

楚虞頭一回見到他這個樣子,平日裏,容庭就算是發怒都是笑着的。

她不由停住手中掙紮的動作,直愣愣看着他。

容庭一寸不落的替她将臉上的汗都擦去,一邊慢着動作低頭把帕子折成方塊,一邊道:“自幼我容庭想要的東西,全是容家的。”

他忽的擡眼,對上楚虞有些許茫然的眸子繼續道:“容謹的劍術是容正喧教的,衣裳是老太太親手縫的,他那一手漂亮的字,也是母親教的。”

他說罷頓了一下,笑着看了眼楚虞,楚虞一震,張口想寬慰他兩句,他忽然笑着捏了捏她的臉頰:“小丫頭,你說哥哥慘不慘?”

力道有些大,楚虞擡手就想拂開。

“啧,就連你都是容家的。”

她愕然,怔了一下。

容庭忽的松開手,楚虞臉頰一下多了一道紅印子,他滿意的看了一眼,擡了擡下巴指向方才被姑娘扔下的紅匣子。

“給你的。”

他笑着彎了下唇:“聘禮。”

他将折的工工整整的帕子交還給她:“同老太太回京後,你要是還想嫁誰。”

他頓了頓,明明是笑着,眉眼卻有一絲狠厲:“我就打斷他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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