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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出醫院門的時候還是中午,宋渠對林源說:“我不想讀書了。”
林源知道那是氣話:“不讀就不讀,我養你。”
江大校區離醫院很近,步行十五分鐘。這天也沒啥太陽,他們就邊說邊走着回去。
宋渠說:“你以後說不定分配到羅布泊搞核試驗,和鄧稼先那樣三十年不回來,你怎麽養我。”
林源說:“那我就把工資卡給你,兩彈一星是沒指望了,我努力做個螺絲釘拿個什麽功勳獎章,獎金也全給你。”
宋渠笑:“這個我知道,氫彈十塊錢,原子彈十塊錢。”
林源“啧”了一聲:“我現在想想,也沒那麽強烈的想走國防那條路了,去隔壁省科學島上研究托克馬克也不錯啊,到哪兒不是螺絲釘。”
宋渠說:“你現在後悔也晚了,夏令營報名時間全過了,你總不能放棄國防科大去考研。”
宋渠說這話的時候他們剛走到一處人行道,一步都沒往上邁就顯示是紅燈。兩人在馬路牙子上等,林源沒說話,看着前面的紅燈,像是陷入思考。他那表情讓宋渠有點怵:“你真想考研?”
林源沒否認:“還沒想好,就是,也沒那麽想去國防科大了。”
紅燈變綠了,林源往前走了兩步,卻沒見宋渠跟上來。他又退了回去,問宋渠怎麽了。
“是不是因為我?”
林源連連否認:“怎麽可能,我都沒說不去呢,我就是過過嘴瘾。”
宋渠沒聽進去,眼裏很絕望,整個人瞬間都垮掉:“我昨天就不應該和你說。”
他就應該一個人在那黑暗裏,而不是把林源也拉進來。他是在恨自己,咬着牙,腮幫子鼓起來,“你就不應該遇到我。”
宋渠嘴上和心裏都在一遍遍重複,林源就不應該遇到他。林源多好啊,沒遇上自己他的未來該多好。他本來也樂觀起來的,至少在上一個紅燈之前,他們還是嘻嘻哈哈有說有笑的,可就一個紅燈的功夫,他就又跌入一個谷底翻不了身,那麽迅速,情緒的開關絲毫不受他自己控制。不屬于他的聲音嘔啞嘲哳——完蛋了要死了沒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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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渠想去醫院是對的,這次不是一般的情緒不穩定,是真的又複發了。
林源知道壞了,他挽着宋渠将人帶到人行道邊上,安慰地說:“真不是。而且複試還沒過呢,萬一人不要我也說不定。”
“他們不可能不要你,你那麽好,筆試你是第一,簡歷也漂亮,他們不可能不要你,”宋渠語速很快,“你會在那兒讀三年,核物理專業是無軍籍的,你出來以後就業沒限制,去羅布泊也好科學島也好是你自己的選擇,完全沒影響。”
“但是那三年我就很難見到你。”林源說,“我問過,研究生三年也是軍事化管理……”
“我們談過這個問題啊,”宋渠打斷,“你大四的時候我在拉脫維亞,回來以後我直接申請俄羅斯的本科,不需要讀預科四年就能回來,你先工作一年,一年後我回來也翻譯的工作。”
這是林源和宋渠暢想過的未來,在去吃飯的路上,在下課回寝室的傍晚,在性愛後的溫存裏,一遍又一遍,留下這個最好的版本。
宋渠說:“未來應該是這樣。”
他對自己這一部分并沒有太大信心,但林源的未來一定會這麽好。
未來在于林源,到那時候自己要是還活着,林源去羅布泊他也跟着去那兒,林源去科學島他也跟着去鄰省。但首先,林源要去國防科大。
綠燈又變紅了,馬路牙子上熙熙攘攘站着等待的人,人群的角落裏宋渠對林源說:“我會去拉脫維亞,你也會去國防科大。”
林源雙手放在宋渠的肩上,抓的緊緊的。他想說很多,可什麽都說不出口。他不是擔心異地戀會消磨感情的人,他就是想多陪陪宋渠。他一直都很喜歡這個專業,唯一的缺點就是針對性太強。遇到宋渠之前這個缺點其實是優點,林源那麽多年讀理科,高中的競賽學的也是物理,他有天賦,他也感興趣,哪怕後來遇到了宋渠,他的未來方向也沒變過。
但林源真的很心疼宋渠,未來其實不在于林源,而是宋渠。
昨天宋渠會和自己說,所以今天他們來的是醫院,但如果宋渠昨天沒和自己說呢。
如果宋渠沒有說,他們現在會在哪裏。
如果未來的某一天宋渠想和自己說,結果沒能聯系到自己,那他們又會在哪裏。
宋渠說得對,他動搖是因為宋渠。他怕宋渠出事,怕宋渠心情不好狀态差,怕一個人的宋渠有什麽極端念頭的時候,他林源沒在身邊。
宋渠說:“我今天不想讀書了。”
林源說:“不讀了。”
他們都請了一整天的假,下午的課也都不是專業課。
林源問宋渠:“那你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嗎?”
宋渠看着他,眼睛沒生氣的眨動,良久他說:“新城區那個房子去不去?”
宋渠說完就拉着林源的手往紅綠燈相反的方向走,從現在開始紅燈綠燈和他們都沒有關系。
他們上了地鐵二號線,這是江市目前唯一開通的地鐵線,車廂裏很擁擠,人與人指尖近乎沒有空隙。他們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被擠到中間。林源右手拉住上方扶手,左手環着宋渠。
周圍都是人,有座位的坐着看手機屏幕,沒座位的站着看手機屏幕,換姿勢的時候打眼看到兩個少年如同擁抱般的姿态,也只會匆匆一瞥又繼續低下頭。
林源高,他能看到在黑暗隧道為背景下,透明的車窗鏡印出他和宋渠模糊的影,所有人都低着頭,只有他在看車窗鏡,車窗鏡裏那個宋渠和他貼的那麽近。
到站是新城區的奧體中心,兩年前這裏開了個全球性的會議,再加上江省最好的高中江二中也在這兒,房價一兩年間漲到和江市市中心齊平。
宋渠和林源進了和奧體中心一條大馬路之隔的一處公寓,電梯上了二十六樓,出電梯後宋渠走在前頭,到2606後他掏出鑰匙開門,手一直在抖對不準鎖孔,是林源握着他的手把鑰匙插進去。
進門後林源才問宋渠:“怎麽今天想着來這兒。”說完他開燈,輕車熟路地比宋渠更像這個四十平loft的主人。
宋渠高中讀的江二中,他在這裏住過三年,而林源是第二次來。
第一次來是半年前,宋渠買好煤炭準備自殺,是林源查到這個地址把他救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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