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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渠不想讀書,但他其實很能讀書。
宋渠不是江市本地人,中考後他以寧市第一的成績被江二中全省招生招去學競賽。這事完全是宋渠一個人做得主,錄取通知書下來了宋渠才告訴父母,我高中在江市讀。
宋渠父母得知後是真一臉懵逼,他們一直知道兒子成績好,只是沒想到成績會這麽好。好半天他們才開始高興,第二天就開車去江二中旁看房,統統也就花了七天時間全款買了個loft,房産證上是宋渠的名字。那天宋渠母親劉溫暖的原話是宋渠讀書太累,周末不好再往寧市跑,他們做父母的過來看他也有個地方住。
劉溫暖這麽說的時候宋渠其實就不信,她和宋建民那麽忙,怎麽可能還有空來江市住兩晚,果不其然,除去高三最後一個學期,宋渠父母來這個loft住的次數兩只手都能數過來。
也就是說,在另一個城市的高中三年裏,宋渠的日常就是上課下課回寝室,星期六天回loft住,挑一個晚上打電話給劉溫暖,沒一次能講滿十分鐘。
劉溫暖的結束語每次都是:“寶貝銷售熱線響了,媽媽先接生意,等一下哦。”
等一下就是挂電話,挂電話後就沒有然後了。
宋渠對此納悶了好多年,他不止一次的聽別人說和父母打電話的經歷,從來都是父母方先打過來,最肉麻的理由是媽媽說,我就想聽你說說話,想聽你的呼吸。
顯然劉溫暖是沒空聽宋渠的呼吸的,他們忙着做生意。全國人民都知道寧市人是生意精,吳曉波《激蕩三十年》裏在海上劃着小船接越洋貨船上抛下來的牛仔褲再運回去完成最原始偷渡說得就是宋渠父母。但宋渠父母這一輩只趕上尾巴,也是慶幸還能趕上個尾巴,慢慢從投機倒把做成正經的外貿公司,還培養出了家裏第一個大學生。
那年村裏的考生分數最高的也是宋渠,宋建民在街道上擺了三十桌請父老鄉親一起來高興,別人問你們兩都是初中沒畢業,怎麽兒子這麽聰明能考江大,宋建民喝醉了,沒給出個答案。
劉溫暖扶着宋建民,她也醉醺醺地,語氣橫沖直撞:“我們兒子争氣,你們羨慕不來吧。”
她說得是實話,全靠宋渠争氣。他們這一代到了歲數,最煩的還不是商場上的事,而是下一輩因為缺乏管教越長越不争氣,而宋渠簡直太讓父母省心了,一路在學習生活上就沒讓劉溫暖和宋建民操過心。
劉溫暖常說,他們那麽努力賺錢,就是想給宋渠一個好前程,而宋渠一直想說,前程他自己掙,你們做父母的可不可以愛我多一點。
宋渠其實很缺愛,很缺很缺。
所以他才會那麽努力讀書,就是希望給父母也減輕些負擔。可當他省賽失利要回去高考了,打電話給劉溫暖強裝鎮定,劉溫暖安慰了幾句“我們宋渠可棒了,考成什麽樣都是最棒的”之後,又去接銷售熱線了。
然後宋渠突然意識到,他成績再好,他父母也不會給他愛,因為他們以為宋渠不需要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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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時間是宋渠第一次出現躁郁的跡象,高二後的暑假他沒回寧市,在江市的補習班裏學高考內容,緊張到每天只睡三個小時,課程結束後宋渠也怕這種強度下自己猝死了,想好好睡一覺,突然發現自己根本睡不着。
是很難受,很難過,心一直在跳渾身冒冷汗,可就是睡不着。
于是宋渠像很多個在loft的晚上一樣坐在陽臺巨大的落地窗前,二十六樓,整個江市新區都引入眼簾。前方一排是建好的CBD,左邊六幢右邊六幢,每天徹夜不息的打出“我愛江省”的led字樣。正中間那棟還在建,說是要超越上海陸家嘴打造中國新高度,晚上停工了燈也要亮起來,不能輸的是氣魄。再往前就是錢塘江,江兩岸的燈火用方言說那叫一個“瓒”,視線再收回來,旁邊的奧體中心燈也亮,奧體中心兩側也愛建新場館,是為了迎接下一次全球盛會,場館已經有了雛形,是一大一小兩個蓮花。
而當宋渠額頭抵靠在冰冷的玻璃上往下看,他還能看到大馬路上川流不息車輛,那燈也好看,相機設定成延時往那一放随便拍都好看。
這棟公寓的玻璃一點都不反光,宋渠也只有和玻璃靠的那麽近時才能看清自己的臉,很模糊,像是不存在一樣。
窗外都是燈,五顏六色美不勝收,每一盞燈都像一個鮮活的生命,迎接世界範圍的游客,訴說喜怒哀樂,只有他宋渠在二十六樓四十平方一室一廚一衛的loft裏,寂寥地參與不進窗外的熱鬧。
他一個人,像是從未存在過。
他看着窗外從華燈初上到燈火闌珊,再到紅日初升,光暈也是金色橙色紫色斑斓豔麗,“我愛江省”的LED燈早滅了,只剩下白熾燈般的一兩點光。而他還是在二十六樓,保持從一開始的姿勢,坐在陽臺上,雙手抱着膝蓋,額頭抵着玻璃,尋找自己的倒影。
那麽多年來宋渠從未懷疑過,如果公寓高層玻璃的設計和寫字樓一樣是打不開的,他很有可能就在這種孤獨中跳了下去。
他沒有跳下去,但那孤獨也刺骨地侵入他的靈魂。自殺的念頭在獨處中冒出來的,長期的失眠後宋渠開始嗜睡,他昏睡了好幾天,睡到死了一次又一次。
期間宋渠給劉溫暖打電話,劉溫暖聽聲音以為兒子感冒了,也很擔心,說過幾天就來看他,讓宋渠壓力別太大,考個普通一本就好了。宋渠怕說多了自己會哭出來,沒等到銷售熱線想起來就挂了電話。
挂完電話後宋渠想着要自救,萬一劉溫暖來了,看到自己這副鬼樣子,總歸是不好的。
他去了江省第一人民醫院的精神科,那時候梁寶山的頭發白的也沒那麽厲害。開完藥後梁寶山問宋渠:“小朋友你爸爸媽媽呢。”
宋渠說:“他們在外面等我。”
宋渠出了門診,門外只有他一個人。
他脫力地坐在硬靠椅上,背直不起來,就快哭了的時候梁寶山出來了,像是看出了端倪,想着再和宋渠說幾句,宋渠卻先開口:“我爸媽就來了。”
梁寶山聽了,拍了拍宋渠的肩,說了句記得來複查後,也離開了。
宋渠死死地盯着那個背影消失在拐角,白大褂不見那一刻他的眼淚才開始掉。
嘩啦啦地掉。
在只有一個人的走廊裏,宋渠歇斯底裏地哭。他都不記得自己上次哭什麽時候了,他是男孩子,哭總是不好的。
可他現在真的憋不住了,很多很壞的念頭都竄了出來,等不到拿藥,他在設想裏自殺了好幾遍。他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救得了他了,化學藥劑填補不了心理上的痛苦和孤獨,外面沒有等待的父母,他們也不會來。
所以那個素未謀面的少年問他怎麽了的時候,宋渠脫口而出:“我想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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