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篤篤篤——

冷靜的敲門聲響起。

門上的鍍金銘牌已經變得晦暗,這家再普通不過的出租樓房裏,逼仄走廊上第一次聚起十來號人物。門邊站着拎一大串鑰匙的房東,每根鑰匙上分別貼着寫了房號的膠布條,仔細看時,可見他的手微微顫抖。

房東規規矩矩大半輩子,從未見過這般架勢,身旁候着的全是警察,目光如炬盯準房門動靜。

站他旁邊為首的警察翹了翹下巴,示意他再敲。

房東的手剛擡起,門的那邊傳來窸窣腳步聲,為首的警察撥開他,頂替他的站位。

門上沒設貓眼,吱呀一聲,門被從裏拉開一條縫,鐵鏈還挂着,門後冒出一雙疑惑而謹慎的眼睛。

“警察,開門!”為首的警察暴吼道。

飽受驚吓的雙眼驀然消失,下一瞬,裏頭抗拒的力量透過門板傳來。

周圍幾道人影跟着撲上去,壯碩的身軀撞在門板上,更有有備而來者舉起破門工具,利索剪斷鐵鏈,門板撞上牆壁,震出轟然巨響。

女性尖銳叫聲疊起,兩條影子抱頭鼠竄,不斷有人湧入,扭打、追逐,現場一片混亂。

待局面被控制,一居室裏兩名年輕女子被反剪雙手壓到沙發上,窗簾可疑地飄動,警察趕過去看,卻無任何人跳窗而逃的痕跡。

“你跑什麽跑啊?!”确認人不會伺機逃脫,剛才的警察氣喘籲籲啐了一句。

莫凱澤趕到海志縣城已經下午兩點,這段時間裏剛好海志警方鎖定取款人的位置。

“那、那你們幹嘛抓人啊……”其中一名穿紅衣服的女人抱着腦袋蹲地上,壯了膽仰頭頂嘴。從衣着體型判斷,跟ATM監控裏面出現的人一致。染的一頭黃色頭發已經冒出一截黑發,濃妝豔抹,看起來老氣橫秋。

那警察跟莫凱澤甩了下腦袋,示意場面交給他出來。莫凱澤從記事本裏抽出一張折疊的紙,拉了張矮凳坐下,将紙展開在她眼前,上面是游征的身份證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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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見過這個男人嗎?”

女人明顯一愣,幹脆道:“不認識。”

莫凱澤依然慢條斯理,說:“兩個小時前,你在明珠廣場的中行ATM支取五千現金,用的是誰的卡?”

女人沉默起來。

“說啊?”莫凱澤眼神泠泠,似能洞悉她的謊言,“那卡帶密碼,總不可能你在路邊撿的吧?”

“……”

他不疾不徐折好那張紙,塞回記事本封面後的夾層裏,“你不知道?那我可以明确告訴你,紙上這個男人,涉嫌參與一樁持槍搶劫案,我有理由懷疑你協助他潛逃,你是從犯,你也沒有任何異議吧?”

“我不認識他!”女人脖子一梗,尖叫的聲音幾乎擊穿耳膜。

莫凱澤只是随口一詐,那邊馬腳就露出來,面上一肅,厲色道:“你告訴我,銀行卡哪來的!”

女人渾身一震,腦袋龜縮回去,半天才畏畏縮縮擡眼,“就、就別人給我的……”

“哪個別人?說清楚。”

她瘦削的下巴示意他手裏的記事本,聲音細如蚊蚋,道:“就你剛才紙上那個……”

“哦?你剛才怎麽說不認識?”

她眼珠子賊溜溜轉,無辜強辯道:“我的确不認識啊,就見過他人,不曉得名字。”

眼看剛冒出的線索又成了死結,案子一籌莫展,莫凱澤面有豫色,斥道:“你們怎麽認識,卡怎麽來的,一五一十給我說清楚。”

“說來話長,警官大人,我可以坐着說麽?”她左右扭動身子,“這姿勢不得勁啊。”

莫凱澤忍住怒氣,擡了下手。

女人呵呵笑着,開頭的拘束蕩然無存,屁股挪到身後沙發上,雙腿疊起,理了理裙子,動作老練而風塵。她姐妹情深地拉小姐妹一塊坐上來,比劃說:“這我閨蜜家,我就是路過來坐坐。——啊!”觸及男人冷漠眸光,她一拍膝蓋頭,熟絡地切換話題,“我說我說,就是這男人有天給我卡,讓我拿着,必要時候他會告訴我取錢地點和密碼,我按時照做就完事了。”

“你在哪認識的這個男的?”

“……”女人面露難色,似乎覺得太過隐私,但那邊沒有妥協的念頭,她只得硬着脖子說:“就是有天在酒吧碰見,聊了幾句他就提起這事了……”

“哪個酒吧?”

“不記得了……”

“你這記性,不像是讓人放心托你辦事的樣子啊。”莫凱澤涼涼道,“我們既然可以通過銀行卡找到你,也能通過銀行卡消費把這地方找出來。這障眼法對他來說挺重要的吧,他怎麽可能托付給一個剛 ‘聊了幾句’的人,說不定觀察好久才鎖定你。”眼神停留在她妝容也無法掩蓋的黑眼圈上,“你剛從那個酒吧上完夜班趕過來——”

“‘紅廠’!”女人再度尖叫,“我在市裏上班的,其他我真的不知道了!你不要再問了,再問我也不知道。”

“卡什麽時候給你的?”

“就……”習慣性的結巴像狡猾的謊言,“月中的時候吧。”

莫凱澤難掩失望和迷惘地站起。

“紅廠”,老板兼證人姚仙芝,一個被當棋子使的大概陪酒小姐。

線頭似乎回到“紅廠”這個暧昧的地方,如若是巧合,那情況未免奇妙到微妙。

女人張望他的背影,小心翼翼問:“那警官先生,那錢……我可以留着吧?”

莫凱澤一言不發轉身離開,久久沒人敢接她話茬。

當夜,月上梢頭。

甘砂沒有在外頭喂蚊子,進來二樓臨時的房間。偏偏窗戶朝大門,她仍然時不時往窗邊湊。細密紗窗蒙着一層歲月積攢下來的灰塵,外頭黑魆魆的,只能捕捉到影子的輪廓。每一個無心的路人都成了捕風捉影。無人注視下,她的焦躁暴露得更徹底,甘砂坐立難安,她手撐地板倚着牆壁倒立起來。

血液倒流的快=感驅逐掉部分煩躁,每當此時,甘砂想起的總是她的父親。

打小時候起,章格就把她當男孩子訓練,不許露怯,不許撒嬌,不許哭泣,汗水淌濕匆匆歲月,唯獨眼淚從無蹤影。尤其她弟弟被人抱走後,他的嚴格達到變本加厲的程度。他內心渴望一個兒子,甘砂從小就模模糊糊感覺到。于是她進入警校也順理成章,女承父業,何其尋常。她沒深思出當警察的意義,就稀裏糊塗走到現在。

雜沓腳步聲倏然打樓下響起,匆匆往屋外溜。甘砂後知後覺,兩腳重新落地時,不知心漏跳一拍還是腿軟,踉跄一下。她沖到窗戶邊,正巧有人拉開大門,一方光亮從門縫漏進來,映出門外一道人影,脊背處突出,似乎是個背包的。

甘砂趕不及細瞧,驀然扭頭下樓,最後兩級臺階一步跳下,不做片刻停留,箭一般飛向進戶門。到了那裏,卻像被一道透明屏障堵住,她陡然剎車,扶着門框止步不前。

那人似乎沒留意到她,開門的白俊飛離他最近,上前默契又有力地握住他手,在他後肩膀擊了一掌。戴克也迎了上去,用相同的方式進行男人間的問好。周遭晦暗,仍然感覺到他燦然笑了笑。

“哥!”AJ最為熱情,撲上去八爪章魚般鉗住他,幾乎整個人挂他身上。游征只是身形一顫,虛虛回抱他,在他背部重重一拍。AJ鬼叫着,佯裝吐血地跳開。

圖圖也上前一步,原本垂下的雙手絞在一塊,緊張又激動,而後松開兩邊一甩,只憋出一聲:“YOYO哥!”

游征朝她笑着點點頭,算是應過,然後眸光一閃,終于落在最後那個要走不走的人身上。

他和其他人逐一打完招呼,甘砂一腔沸騰的熱血似乎也随着時間冷卻,理智逐漸歸位,像極昨天清晨分道揚镳之時。

她未動,游征便走近兩步,步伐相較以往穩健許多,胡茬似乎冒出來,一身風塵仆仆也不見粗魯。他豎立的雙臂忽然張了張,雖不言語,擁抱的暗示強烈而誘惑。他的動作如飛一記隐形暗器,擊穿甘砂僞裝的矜持,心底的期盼、挂念與柔情傾瀉而出,再也無處可藏。等待的時間不再是磋磨,反而将心頭萬千思緒壓縮,發酵至最濃烈與香醇。

那道透明屏障不複存在,甘砂莞爾一笑,朝他飛奔而去,摟着他的脖子跳到他身上。游征穩穩托住她臀部,轉了一圈。銀輝浸滿小小院落,也似乎被他們帶起一陣碎銀般的漣漪。

落地時,游征迫不及待吻住了她,毫不保留的熱吻潮濕得如同昨日的朝露,安詳得如同今晚的月光。甘砂意外地僵了一瞬,鎖緊他的脖子回應他。

“哇——”AJ情不自禁驚嘆,一時忘了挪開眼,然而一只微涼的大手立馬捂住他雙眼,白俊飛另一手還攬着他,笑吟吟道:“少兒不宜。”

AJ反射性扶上他的手,卻沒有掰開,嘴角咧得更大,露出兩排編貝般的白牙。

突如其來的親熱也讓戴克愣了愣,若有所思地低頭掏煙盒,抖出一根咬嘴上時,也不禁唇角勾起,一支煙被笑得顫了顫。

圖圖從震驚裏清醒過來,別開眼摸了下鼻尖,兩手又緊緊絞在一塊,力氣之大似乎要捏碎彼此。

周圍聲響鑽進耳朵,甘砂不由兩耳發燙,輕輕推了下游征,那邊見好即收松開她,不着痕跡拍了下她臀部,看着她眼睛狀似無意舔了下唇,道:“進去說。”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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