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當小姑娘拉着他的手小步往前溜達的時候,沈執有點兒想笑。

嘴上哄他的時候倒是挺厲害,誰知一松開手趕緊往前溜,還是一副生怕被家裏人撞見的模樣。

口是心非。

紀染拉着他的手掌,反身倒着走,邊走邊問:“你怎麽會來江都啊?”

沈執看着她這麽走路,伸手拽住她的手掌,有點兒無奈道:“小心點兒。”

他望着眼前小姑娘盈盈的笑臉,烏黑的大眼睛因為高興微微翹起彎成一個淺月牙形,沈執伸手在她發頂輕輕揉了一下,望着她輕聲說:“我一直沒跟你說過,其實我媽媽就是江都人。”

紀染的腳步頓住。

她驚訝地看着沈執,小臉帶着那麽點兒疑惑,顯然這件事沈執确實沒跟她提過,她猶豫了下反問:“你媽媽是江都人?你之前怎麽沒跟我說呢?”

原因有很多。

以至于沈執此時也不知道從哪兒說起來,倒不是他不願意說,只是不知道從哪裏開始說起這件事。

況且提起他母親的事情,難免會提起他的從前,沈執還沒打算告訴自己。

他就是原景。

紀染看着他的表情,又聯想到他的身世還以為他是因為這個原因隐瞞自己。她微仰着頭看着面前的少年,沉默地叫她有點兒心疼。

她輕輕靠過去伸出雙手,抱住他的腰身,少年哪怕穿着這樣臃腫的羽絨服依舊有種挺拔玉立的身姿,她的手掌在他後背來回摩挲,很柔很輕:“沒關系,你不想說也沒關系的。”

她知道每個人心底都會有種不願被人觸碰的陰影,哪怕是最親密最喜歡的那個人。可是沒有關系,她願意等到他想要傾訴的那一天。

沈執垂眸将懷裏的小姑娘摟的更緊,就在他心頭發軟,一時在醞釀言語時,小姑娘墊着腳尖靠近他,她烏黑的大眼睛輕眨了兩下:“沈執同學,有沒有一種你有一個全世界最好女朋友的感覺?是不是覺得特別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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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執狹長的眼睛微眯着,一張臉表情莫測,直到他嘴角倏地勾起:“所以你承認你是我女朋友了?”

紀染瞪大眼睛,有點兒懵的模樣像極了受驚的小兔子,眼睛有點兒濕漉漉的。

她立即撇開眼睛不敢朝他看,開口說道:“咱們去哪裏玩呢?江都我很熟悉的哦,你想去什麽地方我都可以帶你去。”

她這麽顧左右而言其他的模樣,又把沈執逗笑了。

他伸手在她的眼角處輕按了一下,身子往前靠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聲音低沉,哪怕是此刻寒冷的氣溫都降不低他言語裏滾燙的暧昧:“染染,我是男朋友嗎?”

哪怕說好了未來的事情,可都是第一次喜歡一個人,總想靠對方近一點兒,再近一點兒,哪怕知道未來還有很長時間留給他們。

也想在這一瞬靠在離他最近的地方。

紀染被他逗的毛躁了,一顆心猶如漂浮在水面上,怎麽都沉不下去。

沈執知道這小姑娘是個順毛驢,得一直順着她的毛捋,所以怕再問下去她翻臉不認人,拉着她的手掌,輕輕地往前走。

也不知走出去多遠,沈執停下腳步準備把迎面過來的一輛出租車攔下。

出租車上綠色的空車兩字,哪怕隔着老遠依舊看得清楚。

他剛要伸手,突然身邊的小姑娘低聲說:“我覺得是。”

沈執偏頭朝她看過來,黑眸擒住她的視線,兩人望着彼此有那麽幾秒鐘的沉默,紀染以為他沒聽懂,低頭看着自己的鞋尖,有點兒小聲念叨:“是啊,其實……”

她還沒說完,整個人竟是被沈執一下抱了起來。紀染慌張朝周圍張望,手掌在他肩膀上拍了好幾下,聲音有點兒急地說:“你別呀,放我下來。”

見他不松手,又軟又急地喊道:“沈執。”

在她伸手又在他胸口捶了下之後,沈執這才把她放了下來,他湊近紀染的臉頰,直到鼻尖輕輕在她鼻頭蹭了下,發出一聲心滿意足的喟嘆,聲音低啞地說:“染染,你是我的了。”

傻子。

紀染抱住他的腰身,忍不住在心底念了一句。

這一天去哪兒玩,甚至是玩了什麽,紀染覺得在很久之後她或許不會記得。可是她會記得有個少年因為她的一句話,欣喜地在街角抱着她的模樣。

從眼睛裏迸發的光芒,叫她一輩子都難以忘記。

晚上的時候,沈執帶紀染去吃飯,是一家江都特色的小餐廳,本地人才會去的那種路邊店,沒那麽大的招牌也沒有特別多的廣告。

這時候還沒像十年後那樣,什麽網紅小吃店、不能錯過的美食店遍布每一個美食app。

有些小餐廳确實是靠着多年積攢下來的口碑帶來一波又一波的回頭客。

紀染坐下來之後,回頭望着門口放着的巨大水箱,這家小店是以酸菜魚聞名,活魚現殺,因此只要點了酸菜魚的人,都會看見一條魚被撈進後廚處理。

紀染左右看了一眼,這時候雖然是飯點,但是小店裏前後的桌子,都坐着食客,她小聲說:“這家店的生意好好呀。”

“很多人開車過來這裏吃飯。”沈執将她的餐具拆開,用開水燙了下之後才擺在她的面前。

紀染端着茶杯喝了一口,低頭看了眼,驚呼:“這個是大麥茶吧,好香。”

沈執看着她這也好奇那也好奇的小模樣,好笑地問道:“不嫌棄這裏環境?”

這家店是那種老店,裝修陳舊不說而且是那種明顯環境衛生不太過關的人。他們隔壁那桌坐着的女孩,一坐下來就把餐巾紙鋪在桌子上。

臉上是嫌棄的表情。

她男朋友似乎覺得她這種做法太過顯眼,還輕輕拉了下她的衣袖,誰知女生毫不顧忌地鄙視道:“誰讓你帶我來吃這種地方的,你以為我願意的。”

“不就是便宜。”女生眉頭緊鎖着。

男生登時臉上難看起來。

紀染趕緊收回自己的目光,她并不想讓這個男生覺得尴尬。正好他們點的第一道菜上來,沈執把筷子遞過來給她。

這是一盤清炒的青菜蘑菇,紀染夾了一個蘑菇放進嘴巴裏的時候,突然沈執開口問:“如果以後,我是說以後沈家的一切跟我都沒關系……”

少年神色淡然,顯然這個想法并不是他即興而來,而是擱在他心底許久的想法。

只不過他誰都沒有告訴過。

除了面前的姑娘。

紀染握着手指間的筷子,突然輕笑了一聲,她另一只手撐着自己的臉頰,略偏了下頭,小聲說:“沈同學,我要提醒你一下哦。我呢,是出生在一個聯姻的家庭裏。”

她聲音稍微那麽一頓,對面的沈執微揚起下巴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紀染笑眯眯地說道:“我不僅可以繼承我爸家的錢還能繼承我媽媽家裏的錢。所以呢,哪怕你什麽都沒有。”

小姑娘的表情狡黠而透着那麽一股得意,連語氣都是滿滿的傲嬌:“可是我有啊。”

“而且我成績很好,我以後可以自己賺錢,也能養你的。”

紀染看着面前的沈執,突然想起來上一世的時候,這個男人的種種傳聞,光是他每天上班時穿着的定制西裝,還有手腕上經常更換的昂貴手表,都是很多女員工讨論的話題。

看起來,養他很花錢的樣子。

“怎麽了?”沈執望着她興致勃勃地說着自己的包養計劃,卻說到一半的時候停了下來。

紀染小聲說:“哪怕養你很花錢,我也願意的。”

沈執被這姑娘逗笑了,她從哪兒看出來養他花錢的,他覺得自己還是個很樸素又不浪費的高中生。

“養我很花錢嗎?”沈執輕笑。

紀染瞪大眼睛,他真的對自己一點兒都沒有清楚認識啊。光是他的一塊手表差不多趕上紀染半櫃子的包了。

沈執望着她有點兒小糾結的表情,突然低笑了起來,他說:“別擔心。哪怕我不要沈家的任何東西,我也不會一無所有。”

他的聲音很尋常,平靜地如同在講述一個并不太重要的問題。

紀染子抿着唇望着他,眼角微微耷拉着,整個人看起來有點兒不開心。

“真怕養不起我啊?”沈執故意逗她,還伸手在她耳垂上輕輕捏了一下,笑着說:“笑一笑,以後養家的事情交給我好了。”

紀染輕輕吸了下鼻子,小聲反問:“那你會把賺到的錢都給我嗎?”

沈執看着她,見她眼睛睜大認真盯着他的表情,在等待他的回答。于是他收起臉上的笑意,認真道:“賺到的錢都給你。”

紀染倒不是真的對錢這麽執着,只是從小到大來說,在她的認知當中,裴苑和紀慶禮兩人像極了那種簽了合同的夫妻。

紀慶禮賺的錢歸紀慶禮,裴苑賺的錢則歸她自己。

他們不像大部分的普通夫妻那樣,丈夫賺錢全部上交給妻子,然後妻子認真而又規劃地使用每一分錢。

紀染覺得這才有家的感覺。

她的父母就連離婚的事情都很幹脆,因為他們很少有聯名持有的共同財産,錢財分的很清楚,看起來她确實是他們之間唯一分不清楚的存在。

這種感覺,紀染挺不喜歡的。

紀染吸了下鼻尖,哪怕他們現在說這個問題太早了,但是紀染知道沈執肯定能做到。他會毫不猶豫把他有的東西都給她的。

小姑娘被感動的有點兒眼眶泛紅,她垂着頭,看着面前的桌子,小聲巴巴地說:“沈執,我不會亂用錢的,你的錢我會好好打理的。”

沈執:“……”

這姑娘是個活寶吧。

兩人吃完飯之後,剛過了七點,紀染拉着他沿着這條街往前逛,兩邊有不少小吃點兒,賣章魚小丸子的店鋪門前排隊最長。

紀染眼巴巴地看着這個章魚小丸子,沈執微眯了下眼睛,準備掏錢包:“要吃嗎?”

可是他的錢包還沒拿出來,被紀染的手掌壓了回來,她另一只手輕輕壓在自己肚子上,嘆道:“但是我太飽了。”

剛才沈執點的菜,紀染給面子的全部吃完了。

所以她現在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真的是一點兒都吃不下去了。

兩人一直往前走,漸漸從熱鬧的街道走到了稍微有點兒安靜的地方,她看着左右正要問沈執,他怎麽會知道這麽好吃的地方。

突然她看見一個建築,心底那種若有似無的熟悉感,一下子在這一瞬間爆炸開來。

她指着對面的一棟大樓說道:“沈執,你看,這是我小時候一直來的少年宮哎。”

此時隔着一條街道的對面,一個高大的建築在黑暗之中若隐若現。路邊有一排大樹,只不過現在是冬天,樹桠光禿禿的沒有一片葉子。

可在夏天的時候,這裏大樹的樹冠上面會長滿綠葉,成為一個又一個天然的綠蔭巨傘。

正好路邊的綠燈亮了起來,紀染拉着沈執的手掌沿着斑馬線一路走到對面。

當她走到那個熟悉的大鐵門口時,終于徹底确定,這裏真的是她小時候來學數獨的少年宮。

紀染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這個少年宮居然還沒有被拆掉。

其實上一世她離開這個少年宮之後,也一直沒有回來過。因為一回來她就會想起那些往事,想起她在那棵大樹下,跟一個有點兒酷酷的小男孩一起分享同一杯雪糕。

這麽多年過去了,小景他還好嗎?

終于,她第一次這樣毫無顧忌地想起原景,這麽多年來,她總是不想提起他的名字。

紀染雙手扒着鐵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少年宮裏面,此時夜色雖然深沉,可是她勉強能看見每層樓的窗戶。

她仔細數了一下,指着左手邊第四個窗子說:“你看,二樓左手邊第四個就是我以前學數獨時候的班級。”

一旁的沈執聽着她興奮的聲音,輕笑了下。

他知道。

這件事還是他告訴紀染的,那時候小紀染其實很有小公主的脾氣,有一次她跟原景不知道因為什麽小事兒生氣,小姑娘可愛地碎碎念嘟囔:“你一點兒都不跟我好了,你都不關心。”

“誰說的,我關心。”原景雖然話少,但是在這麽嚴重的問題上,他絲毫不含糊。

小姑娘嬌氣地問:“那你知道我在哪個班級上課嗎?”

她從來沒有告訴過原景,這是故意找茬呢。

誰知原景胸有成竹地說:“二樓從左邊開始數,第四個窗子的教室。”

小紀染登時有點兒驚住,于是小姑娘小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小聲說:“好吧,你是我的好朋友。”

紀染望着眼前的一幕,又想起早已經不知在何處的故人。

她轉頭看着沈執,輕聲說:“突然回來,真的好感慨。”

沈執又何嘗不是呢,其實他知道這家餐廳就在這個少年宮的附近,可是他就是想要帶她重新回來。

紀染突然指望不遠處,聲音透着一絲懷念:“你看那棵大樹,小時候我會跟我最好的朋友坐在那裏。”

“是個小男孩哦,而且長得特別好看。”

紀染側了側頭看着沈執,故意這麽說道。誰知一向小心眼的少年居然絲毫不為所動,紀染驚訝地張了張嘴巴。

這個人今天是轉性了嗎?

于是她繼續說:“雖然他不是我的同學,可是我最喜歡他。”

“你知道為什麽嗎?”紀染小聲說道。

沈執問:“為什麽?”

紀染望着那棵大樹,當初原景和他外婆就是坐在那裏休息被人欺負,然後她才會看不下去幫忙。

她說:“因為他真的是我見過最善良的小孩子。”

他會因為心疼自己的外婆,用自己小小的肩膀替外婆承擔很多。

或許小時候她還沒那麽懂,為什麽自己會獨獨對原景那麽喜歡,後來她明白了,是小景的善良打動了她。

“可是,後來他走了,再也不見了。”紀染的聲音裏透着一絲惆悵。

這一秒沈執的心髒仿佛有什麽東西被戳破,想要奮力地沖出來,他望着面前的小姑娘,突然想要把這個秘密告訴她。

在回到江都的那一刻,在看見她撲向自己的那一瞬間,他就想告訴她這個秘密。

關于紀染和原景之間的秘密。

其實,他早已經回到她的身邊。

可是紀染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聲音裏透着的難過:“後來媽媽告訴我,真正的朋友是哪怕去了再遠的地方,也會告訴我。什麽都沒說就離開的人,其實并沒有把我放在心上。”

所以,小景其實也不是那麽那麽在意我吧。

裴苑說的話讓小紀染很難過,可是她又不懂怎麽反駁。

以至于後來,她一直都沒有真正的朋友,連一個能在午夜裏打電話抱怨的人都沒有。

終于一旁猶如石化一樣的人,挺了挺僵直的脊背,小聲開口:“染染,其實我有個秘密。”

“嗯?”

突然,一個巨大的聲響在有些安靜地街道響起。

砰地一聲。

紀染眼睜睜地望着沈執撲過來抱住她。

你想跟我說什麽?這句話在她的喉間卻沒能說出口。

作者有話要說:  染妹:這個作者打死吧,我不想要了

執哥:贊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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