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隆冬安靜的街道上,巨大的聲響石破天驚,仿佛整個世界都要震醒。

紀染被沈執抱着摔倒地上的時候,耳朵嗡嗡地響,周圍所有的聲音似乎都消失,只剩下腦海裏的耳鳴聲。

那種撲面而來的沖擊感,讓她覺得格外灼熱。

疼,渾身都在疼。身體被沈執緊緊地箍住,每一處骨頭都能感受到那股子擠壓感,在危險來臨的一瞬間,他只想到她。

過了好一會兒,沈執也有點兒回過神,他看着懷裏的小姑娘,啞着聲音喊:“染染。”

紀染眼睛緊閉着,一張臉不止是一點兒白。

“這邊被壓了人了,快來救人啊。”很快路過的人發現這邊的狀況。

原來一輛大貨車竟是直直地撞倒了路邊的一棵樹上,因為巨大的沖擊力整個樹倒了下來,竟是直接朝着沈執和紀染的方向砸了過來。

沈執眼疾手快将紀染抱着往前撲倒,可是他的速度還是沒快過大樹倒下的速度。

一只腳竟是被樹幹壓住。

紀染本來腦子還在懵,可是周圍人的叫喊聲又将她拉回了現實。她睜開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年,他的黑眸比任何一刻都要亮。

他安靜地望着紀染,聲音那麽冷靜:“染染,別怕,沒事兒了。”

紀染不敢動彈,因為他的臉色白地跟一層紙似得,明明這麽寒冷的天氣,可是他的額頭上竟生出細密的汗珠。

“沈執。”紀染伸手摸着他的臉頰。

此刻周圍的人漸漸聚集,不斷有人喊道:“快過來幫忙救人,快來啊。”

“這裏,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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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人群聚齊時,大家齊心協力地将樹幹擡了起來,然後往旁邊挪了下,沈執的腳終于掙脫了出來。

他低聲說:“我現在挪開,你慢慢坐起來好不好。”

紀染帶着哭腔喊道:“你別動,你的腳肯定很疼。”

旁邊有熱心腸的人也提醒說:“小夥子你可別亂動呀,你這個腳可不是小事兒。”

而旁邊火光大起,原來那輛撞倒大樹的卡車竟是燃燒了起來,周圍聚集了很多路人,很快有人開始打報警電話,還有打醫院急救電話的。

好在大卡車的司機在停下車子後迅速地從駕駛座下來。

只是整輛車子以極快的速度蔓延燃燒了起來,卡車司機站在卡車旁邊雙手張開,似乎想要阻止大火的蔓延,但是又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紀染本來是想維持這個姿勢,一直等到醫生到來,畢竟醫生才能判斷挪動他是不是适合。可是她頭頂的人,偏偏這時還有心情笑出聲:“染染,我現在往左邊挪一下,然後你自己慢慢坐起來好不好。”

紀染立即搖頭:“不要。”

她是真的擔心沈執的腳,如果他的腳真的有事兒,哪怕把她的一輩子都賠給他,她都覺得不夠。

雖然上一世二十七歲的沈執依舊那麽玉立挺拔,可是紀染最好怕的就是蝴蝶效應。她怕自己的到來會影響到這一世的沈執。

她雙手緊緊地抓着他的手臂,輕輕搖頭:“你別動。”

“如果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你這個要求我會很高興。”沈執的嘴唇湊近她的耳邊,溫熱的氣息落在小姑娘的耳垂。

比氣息更滾燙的是他說出口的話,紀染的耳朵倏地染上紅暈。

這人怎麽到現在還能這麽騷。

紀染氣地想要擡手推開他,可是一想到他現在的身體狀況,竟是又硬生生地忍了下來。只不過小姑娘一張小臉氣鼓鼓地模樣,一雙本來紅極的兔兒眼睛,眼底漸漸沒了方才的慌張和害怕。

沈執的手指在她的耳鬓輕輕勾起她的碎發,夾在耳後,這才低頭嘴唇觸碰到她的耳垂,蜻蜓點水那樣,一觸即離:“別怕,沈執哥哥真的沒事兒。”

紀染突然眼前一片模糊,本來已經逐漸幹涸的眼眶竟又重新被眼淚模糊的視線。

她淚汪汪地看着面前的少年,本來想要打他,可是最後腦袋伏在他的肩膀,牙齒輕輕咬住他的外套,竭力壓抑住聲音裏的嗚咽。

許久,小姑娘帶着哭腔憤恨地輕聲說:“沈執,你要對我負責任的。”

不可以半途而廢。

因為喜歡過這樣的你,她知道她這輩子都不會再愛上別人了。

很快消防車趕到,消防車一路呼嘯的聲音從遠遠的地方傳來,直到慢慢傳到這裏。緊跟着過來是救護車。

經過醫生的初步檢查,他的腳腕在被樹幹壓倒的時候,估計樹杈和樹幹之間有點兒縫隙,所以并未直接把骨頭壓碎。

但是一切還需要去醫院做進一步的精細檢查。

沈執上了救護車之後,紀染趕緊坐在一旁陪着他。在醫生初步判斷之後,他沒有躺在擔架上,而是安靜地坐在救護車裏的座位上。

紀染陪着坐在他的旁邊,本來因為有醫護人員在,沈執并沒有握她的手。

誰知救護車啓動時,一只小手輕輕地挪到他的腿旁,然後偷摸偷摸地順着他牛仔褲的邊緣往上挪動,直到最後勾住他的小手指。

最後她的手掌輕輕握住他的手。

沈執垂眸将她的小動作從頭到尾都收入眼底,待他微偏頭時,身邊的小姑娘坐地筆直眼睛望向對面的車窗外。

沈執輕笑着,反手将她的小手扣在自己掌心。

到了醫院,紀染這次堅決沒讓他再走路,找了輛輪椅給他坐着。沈執單腳站在地面,低頭看着面前的輪椅,嘴角微扯,露出一絲嗤笑:“坐這個?”

“我推着。”紀染很肯定地點頭。

最後沈執朝她睨了一眼,微搖頭,他低聲道:“也就是你了。”

于是紀染推着沈執挂號看病,明明那麽纖細一個小姑娘,倒是絲毫不叫累。好在拍了片子之後,醫生認真看着他的腳踝處傷勢,終于點頭說:“還好,只是有骨裂,靜養一段時間就好。最好是不要來回走動。”

“醫生,需要住院嗎?”紀染眼巴巴地看着醫生,極熱忱地問道。

醫生被她的模樣逗笑,說道:“一般這種情況呢,都是建議住院觀察一下。”

“好,我們住。”

“不用。”

兩個聲音異口同聲地響起,紀染轉頭看着輪椅上的沈執,粉嫩的唇瓣輕抿着,片刻她開口說:“你要是願意住院,我明天不僅給你買早餐,還在醫院陪你一整天。”

沈執望着她,詫異地揚眉。

紀染本來以為自己提出這麽豐厚的條件,他作為男朋友應該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誰知人家眼睫輕顫了兩下,居然還挺淡定。

紀染覺得她受到了極大的侮辱。

委屈。

就在她垂眼望着自己的鞋子時,突然一個溫柔到極致的聲音,似嘆息般說:“嗯,聽你的。”

紀染眼睑微擡,再次朝他看過去時,沈執看着她,在笑。

陪着沈執把住院手續辦好的時候,紀染的手機響了起來,是紀奶奶打過來的。

紀奶奶聲音挺擔心地說:“染染,馬上都到十點了,外面不太安全,奶奶讓司機來接你好不好。”

紀染知道現在這個點确實有點兒晚,所以她低聲說:“奶奶,我跟同學好久沒見面了,我再聊一會兒天,馬上就回去好不好。”

她出門的時候說的理由就是約了以前的同學。

天知道,她其實壓根沒有能約出來一起玩的朋友。

紀奶奶也知道她很久沒回江都,叮囑說:“那你快點兒,不能超過十一點的。你爸爸今天過來還問你的,可都是奶奶幫你擋着呢。”

“我知道,謝謝奶奶,最喜歡奶奶了。”

紀染沖着電話親了一下,響亮的聲音把老太太逗得直樂呵。

等她挂完電話,回頭看着已經穿上醫院淺藍色病號服的少年,屋子裏氣溫适中,明亮的光線落在他的身上和臉上。

半晌,沈執抿嘴,淡聲問:“不是說,你最喜歡的是我?”

紀染:“……”

第二天一大清早,紀染起床之後借口出門跑步,老太太和老爺子很欣慰地點頭。誰知兩人竟是不約而同地喊住她,要跟她一起出去運動。

吓得紀染趕緊又找了個借口溜走。

她買了豐盛的早餐到了醫院,剛好碰上醫生在查房,她進門的時候,裏面的醫生帶着好幾個看起來是實習生模樣的人,齊刷刷地轉頭朝她看過來。

沈執半躺在床上,任由一幫人圍觀他。

倒是醫生檢查完了之後,饒有興趣地朝着紀染看了一眼,轉頭對自己的學生說道:“所以我就說千萬別學醫,你看看連談戀愛的時間都沒有,被人家小朋友都比下去了。”

一幫學生憋着笑意,跟着醫生走了出去。

貼着牆邊站着的紀染眨了眨眼睛。

所以這就叫無妄之災是吧。

吃完早餐之後,兩人在病房裏待了一會兒,紀染望着外面的太陽漸漸升起,暖洋洋的陽光從玻璃窗外照射進來。

紀染回頭望着沈執笑道:“我推你去樓下的小花園吧。”

看着她這麽興致勃勃的模樣,沈執也沒打擾她的興致,幹脆讓她推着自己下樓。

兩人到了樓下小花園,不少病人都在下面閑逛,有白發蒼蒼的老者,也有個子剛到膝蓋的小孩子歡快跑動。

逛了一會兒,紀染找了一張空着的椅子,沈執的輪椅停在她對面。

陽光正好,照在身上帶着雖然還有點兒冬日的蕭瑟,卻也有那種懶懶的暖意。

紀染伸手折了一根地上一根草,隔着老遠伸手撓沈執的臉頰,本來沈執安靜坐着不搭理她,她還越撓越帶勁越撓越覺得覺得自己不可一世。

最後,沈執還真的有點兒惱意,伸手一下握住她的手掌。

“還鬧?”他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擡頭笑了起來。

紀染伸手去掰他的手指,也是鬧着玩,等她微偏頭視線掃過旁邊。

沈執看見本來還跟他嬉鬧的小姑娘,明顯愣了一秒,整個人陷入僵硬。

下一秒他還沒回過神,她跟觸電般松開握着他的手掌,身體還下意識地往椅子的另一邊挪過去。

是離他遠的那一邊。

沈執跟着她的視線朝那邊看過去時,只見一個穿着駝色大衣的女人站在不遠處,她長卷發披肩,整個人有種精致到極致但也疏離到極致的氣質。

雖然隔地有點兒遠,但沈執還是看清楚她的長相。

是那種一眼看見就會明白她跟紀染關系的長相。

紀染媽媽。

沒一會兒,旁邊有個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走到她身邊,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也朝這邊看過來。

他看見紀染本來就有點兒吃驚,再看見她身邊的少年更是瞠目。

紀染望着裴苑,幾秒後,她起身,不過在走過去之前,她還是開口說:“那是我媽媽。”

她走到裴苑面前的時候,裴苑望着她,神色莫名,是那種瞧不出太多情緒的。

“媽媽,你怎麽在這兒?”紀染輕聲問道。

裴苑呵笑了一聲,語氣不善;“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吧。”

她的聲音是那種她一貫的冷漠,明知道隔這麽遠沈執肯定聽不到。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突然不想讓沈執看見裴苑跟她說話的模樣。

就是不想讓人發現,原來她媽媽對她會如此冷漠。

連說話的口吻都是一貫帶着命令式的。

紀染頭一次有點兒想要反抗,她搶在裴苑之前說:“我先把他送回病房,有什麽事情我們待會再說。”

不等裴苑給反應,紀染轉身走回沈執身邊,直接推起他的輪椅。

一路上兩人誰也沒說話。

一直到了病房,她把輪椅停下,這才小聲開口:“我媽在樓下,我得跟她回去了。”

沈執點了點頭。

他擡頭朝紀染看了一眼,整個人籠罩在一種低氣壓當中,是裴苑出現之後就産生的低氣壓。

在紀染轉身離開,走到門口的時候,沈執突然開口:“染染。”

紀染回頭看了他一眼,笑了起來:“我晚上再來看你。”

沈執望着她的臉頰,那雙濕漉漉的大眼睛掩着笑意,終于他輕輕點頭,聲音低啞:“嗯,我會等你。”

一直等。

紀染到樓下的時候,遠遠就看見裴苑還站在原來的位置,一步都沒挪動。

于是她慢慢踱過去,速度不算快。

她一到跟前,裴苑也不啰嗦,直奔主題問道:“剛才那個,是誰?”

紀染想了下還是輕聲說:“是我同學,同桌。”

她似乎覺得這樣還不算夠,又說:“就是那個每次都考年級第一的那個同學。”

裴苑似乎被她逗笑了,大概紀染的回答在她眼底就是欲蓋彌彰,她呵笑了一聲,微眯着眼睛望向紀染:“染染,你知道媽媽想聽的不是這個。”

紀染抿嘴。

她這樣的态度讓裴苑越發明了,她眸光漸冷,落在紀染身上隐隐有逼問的意思。

“染染,你是不是在談戀愛?”

這話說出口,母女兩人之間像是升起了一道無形的屏障,又或是兩人之間有一道深溝,紀染在這頭,裴苑在對面。

紀染依舊沉默。

這時候普通人或許就會矢口否認,沒有,不是,多麽簡單的兩個單詞,一張嘴就能說出來,說不定還能蒙混過關交差。

可是紀染不想。

明明之前是她不願意讓人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她有一百種理由,要努力學習不能影響其他同學,或者是當個好學生的榜樣。

理由很多,原因也可以很多。

可裴苑質問她的時候,紀染反而不想否認,明知道這并不是理智的做法,但是她不想。

她不想否認沈執的存在,也不想否認他對自己的意義。

可是她不說話,裴苑反而也沉默了下來。母女兩人之間似乎有種隐隐的較勁。

直到最後,裴苑看着她聲音冷漠地說:“走吧,我送你回家。”

紀染沒想到她們之間第一次這麽公開而又直接的對峙,居然是以裴苑的率先低頭而結束,連紀染自己都有點兒不太适應。

但是最後裴苑确實是把紀染送回了爺爺奶奶家裏。

紀染在家安靜待到晚上,她看着時間,知道爺爺奶奶睡的比較早,幾乎八點就睡覺了。

于是她穿好衣服和鞋子蹑手蹑腳的準備出門。

等她偷偷溜出來的時候,直接打了車也沒給沈執發信息。

雖然之前他有發了信息告訴她,晚上不用過來找他,但是紀染一想到他孤零零在醫院,就有點兒于心不忍。

到了醫院,她輕車熟路地到了沈執病房的門口,誰知她正要推門的時候,裏面傳來一個熟悉的女聲。

“你跟染染不适合。”

裴苑的聲音是真的很好聽,清冷裏透着成熟。

紀染從病房門上的玻璃,安靜朝裏面看,裴苑站在床邊,而她面前的少年則坐在床邊,微垂着頭,黑發遮住他的眼睛,叫紀染壓根看不清楚他此時的表情。

沈執終于還是擡頭,他很認真地說:“阿姨,我不會影響染染的學習。”

裴苑神色依舊冷漠,她面無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不單單是學習的事情。”

“你的家庭。”裴苑輕輕地四個字,猶如一個巨錘般一下砸在了沈執的心頭。

饒是他這樣冷靜自持的人,都不由露出苦笑。

是啊,他的家庭。

裴苑不習慣拐彎抹角,她這個人一向開門見山:“如果你們不是認真的,那麽現在就了斷了。畢竟你們年紀都還小。”

“可如果你們覺得十七歲就要認定一個人,那麽我也不會同意。你的家庭太過複雜,不适合染染。”

沈執微垂着頭,雙手狠狠地握住病床的邊緣。

手掌因為太過用力,手背的骨關節泛着微微的白。

“況且你母親的病……”裴苑略頓了下,沈執的頭猛地擡起,可是裴苑并不在意他的目光,淡聲說:“精神病是有家族遺傳史的,你母親是在二十一歲發病,你又怎麽能保證她沒有将這個基因遺傳給你呢。”

砰,當門被用力推開時,撞在牆壁上巨大聲音,驚動了病房的人。

紀染站在門口,整個人渾身都在顫抖。

裴苑震驚地望着她,可是小姑娘像是一只處于狂怒奔潰邊緣的小獅子,她用力地握住自己的手掌。

死命地咬着自己的唇瓣。

可最後她還是開口說:“你怎麽能,怎麽可以對他說這種話。”

拿一個母親的病來警告她的兒子。

紀染想不到這會是裴苑幹的事情。

她以為裴苑是霸道,是強勢,她也見慣了她的強勢和霸道,但是她沒想到她居然能這麽冷漠和自私。

“你也是一個媽媽,你怎麽能對一個兒子這樣說他的母親。”紀染拼命地睜大眼睛,不想讓自己的眼淚落下來。

可是那種失望的心情,卻如火焰般在她心底撩燒起來。

大火蔓延将她心底對裴苑所有的依戀和執着都燒的一幹二淨,最後心底為她留着的一片平原最後被的光禿禿,再也留不下任何東西。

紀染望着她,心頭空落落。

是絕望還是失望,她說不清楚。

紀染望着她終于緩緩開口:“我為你感到羞恥。”

作者有話要說:  染妹:我不許你這麽傷害他,誰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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