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情怯】

付大統領發了話,早有随從牽了馬匹過來,逄吉人直覺皺了眉頭,拿眼直看笪生,話卻是說與付鳴镝聽,“師傅還是坐馬車吧。”

“只有馬匹,并無随行車輛。”此行是去為王爺診病,非是觀光,還想坐馬車,想得倒美,你能等,王爺不能等,付鳴镝語氣不善。

笪生說:“無妨,我對副統領的安排甚為滿意。”好在衛昔早教會了她騎馬,想不到這麽快就派上了用場。

臨走,笪生想起她的彩蛋,手伸向付鳴遠:“拿來。”

“什麽?”付鳴遠一頭霧水,笪生瞥了逄吉人一眼,逄吉人說:“就是那枚寶蛋呀,那天大人您說是拿去觀賞,也是時候歸還了。”

付鳴遠心虛的很,磕磕巴巴說:“本縣也不知道是誰走漏了消息,寶蛋已經讓郡守大人遣人給迎走了,後來,我又去問郡守大人,孰料,郡守大人說,寶蛋尚未到他府中,于半途由尚書大人府上家臣護送去了京城,估計,等神醫到京,寶蛋已經先一步到了聖上手中。”

這消息是她讓逄吉人給捅出去的,想不到京裏的達官顯貴們确實耳目衆廣,收拾他一個小小的七品官還不是分分鐘的事兒,笪生沒想到這件事會引出日後那許多麻煩。

既然彩蛋已經不在付鳴遠手上,笪生心中寬慰。

笪生選了一匹通體雪白的白馬,甚是歡喜的撫了撫白馬的鬃毛,付鳴镝冷聲道:“那匹不行,換別的吧。”

“為何不行?”她還就相中了這匹。

“那是大統領的坐騎踏雪。”随從小聲提醒。

我管你踏雪,還是踢霜,我要定了這匹。

“我不管,就她了。”笪生還就非這踏雪不可,付鳴遠心想,你這是明火執仗公然搶劫你知道不?

“借你無妨,還得看神醫有沒那個本事駕馭。”付鳴镝倒也無所謂,擺明了看好戲。

笪生摸了摸踏雪嘴巴,低聲對踏雪道:“你可不能半途把我給摔下來,否則……”我一定不會對你客氣,笪生亮了亮馬鞭,踏雪舌頭掃了掃笪生掌心,撲撲吐了兩聲鼻息,抖了抖耳朵。

笪生嬌笑一聲,“真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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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手撫住馬鞍,擡腳夠腳蹬,可是腳蹬太高,她身高有限,夠了兩回愣是沒夠着,這一回,總算夠上了,卻一腳踩空,笪生抓住馬缰一個趔趄,歪靠在踏雪身上,差點就一頭栽倒馬肚子下。

逄吉人單手撫額,閉眼,叫你說大話,當衆出糗了吧。

付鳴遠噗的一聲,笑個不止,收到笪生丢過來的一記白眼,付鳴遠止笑,說:“仙姑不是都用飛的麽?你倒飛一個給本縣看看。”

付鳴镝在一側冷眼旁觀,不置可否。沒錯,他就是故意讓人搬走了踏馬石,她讓他兄長當衆難堪,他也不會讓她好過。

笪生說:“這個難不倒我,姓付的,我會讓你高看我。”叫你狗眼看人低,笪生一語雙關,将付氏兄弟皆給罵了。

話落,手中拂塵輕甩,身子驀地騰躍而起,白衣翩然,身姿輕盈,飄逸,人已然端坐于馬背之上。

“做人呢,眼光要放長遠,作為一方父母官,你還真是……駕!”笪生側首掃了付氏兄弟一眼,手中馬缰只一抖,白馬揚蹄,仰天一聲長嘯,閃電一般蹿了出去。

“漂亮!”

逄吉人完全呆住。

付鳴镝看着那個遠去的身影,眯了眯眼,倒是小瞧了她,還是有些能耐的。

“你真把踏雪讓給她?”

“只是暫時的,聖上的差事要緊,大哥,鳴镝就此別過。”拜別自家大哥,付鳴镝領着一衆人随後打馬跟了上去。

笪生心中挂念衛昔,這一路近乎沒怎麽停歇,可以說是日夜兼程。

這些馬都是年前大宛國進貢的良馬,其中有兩片最為上乘,一匹聖上賜給了十三子河間王,也就是笪生見過的綠耳,還有一匹叫踏雪,就是眼前這匹,宣和帝将踏雪賞給了愛将付鳴镝,身為禁軍統領,沒有一匹好的坐騎是不行的,聽說付鳴镝很寶貝踏雪,踏雪性子烈,從來都是生人勿近,今兒居然讓笪生給撿了漏,也算奇跡。

途中休息用餐時,逄吉人将從随從那裏搜集來的一線消息說給笪生聽,笪生笑着看了看藏于袖中的半塊蔗糖,唇角微微勾起,這招是衛昔曾經教她的,他懂得可真多,心裏對他又多了一份牽挂,他如今怎樣了呢?

逄吉人看着她這身姑子打扮,有些哭笑不得,“做什麽非要穿成這樣?”

“這樣挺好的呀。”大家都當她神仙下凡,都叫她神醫,對她尊敬着呢。

“王爺的病,你打算怎麽治?”

“不是有你麽。”笪生說。

逄吉人說:“在京裏這段日子,你千萬不要單獨行動,時刻跟在我左右,看我眼色行事。”

“到時又再說。”笪生無可無不可。

洛都距離懷陽千裏之遙,有千裏駒代步,差不多在第三天淩晨時分,他們一行人終于抵達帝京洛都。

陳覺于城門口親自迎接了他們,并且傳達了宣和帝最新旨意:“寶蛋已于兩日前抵京,神醫可直接前往瀾香山為小王爺看診。”

笪生領旨,随着陳覺去了衛昔養病的別苑,瀾香山。

笪生知道多說多錯,于是在陳覺審視的目光裏,旁若無人打馬過去了,逄吉人緊随其後,陳覺說:“你是仙姑的弟子?”

逄吉人說:“我只求醫,不問道。”

“神醫今年高壽幾何?”這仙姑也恁年輕了,就算駐顏有方,也不可能辦到吧,陳覺總覺這仙姑有些不靠譜。

逄吉人不答,打馬跟上笪生,聲音不大不小,沉聲說:“師傅,陳将軍問你今年高壽幾何?我該怎麽回答他。”

“叫他自己來問我。”這是對她不放心?陳木頭,你果然夠衷心。

陳覺臉色臭臭的,這藥童嘴可真欠,我問你話呢,你卻跑去問正主兒,要你代為傳話,我自己不會問?

明知這話說出來,會惹得神醫不高興,陳覺不吐不快,“陳某沒別的意思,就是怕誤了王爺。”

“陳将軍對我不放心,那麽,不見也罷。”笪生勒緊馬缰,停了下來。

“神醫息怒,陳某性情中人,随口說說,我無心的,神醫莫惱。”神醫好大的火氣,據說越是有能耐的人,脾氣就越古怪,莫不是她真有些本事亦未可知。

一路無話,繼續前行。

大約醜時,瀾香山到了,陳覺領笪生直奔衛昔寝殿,身後,逄吉人背着藥奁不離左右。

侍者見了笪生,客氣的很,喚聲:“恭迎神醫。”

眼瞅着笪生進去,逄吉人剛要踏進門檻,他被門口侍衛伸手阻住,急得逄吉人伸着脖子,直喊:“師傅,師傅。”

笪生心系衛昔多日,如今他人就在裏面,哪裏還顧得了逄吉人,早一步進去了。

完了,完了,真正的神醫在這兒呢,神醫給你們這群有眼無珠的阻在門外不讓進,冒牌貨倒被你們恭恭敬敬迎了進去,這叫什麽事兒。

“侍衛大哥,我是神醫的藥童,我必須跟在神醫左右。”逄吉人賠笑道。

侍衛甲說:“神醫進去盡夠,你乖乖在這等着,神醫要醫好了王爺,自是少不了你的好處,保不準神醫還能因此得個一官半職,你小子也跟着沾光呢。”

逄吉人想,那要是醫不好呢?難道要株連九族?

笪生啊笪生,你說你行事也恁荒唐了,你完全不顧他人死活,只圖自己快活。

寝殿內藥香彌漫,兩位随侍的侍女端着正在為他擦手嘴角的血跡,看到陳覺領着一道姑進來,兩人屈膝福了一福,陳覺問:“王爺如何了?”

侍女搖搖頭,瞅了盆裏殷紅血跡,端着盆子出去了。

陳覺大駭。

又吐血了,這樣下去怕是神仙也撐不住啊。

驀然想起神醫,陳覺回頭,竟不見了神醫蹤影,正待發作,豁然發現神醫就坐在王爺床邊,持了王爺手臂,正在為王爺請脈。

外面,逄吉人還在喋喋不休纏着那侍衛,直嚷嚷要進來找他師傅,笪生給他聒噪煩了,陳覺在側,她諸多不便,蹙眉,喊道:“陳覺,讓他給我閉嘴。”

陳覺點頭,人都走到門口了,想想不對,他為什麽要聽她的話,還有,她怎麽知道他叫陳覺?叫得倒順口的很。

劍眉驚起一抹訝異,陳覺深深看她一眼,繼而,搖搖頭,出去了。

陳覺一走,笪生再無顧慮,見他一副了無生氣的羸弱模樣,心中大恸,雙手裹了他左手,竟是無語凝噎,眼淚吧嗒吧嗒落下來……

“你說過不求來世,只求今生,如今我活着回來找你,你卻又……你怎可言而無信?”

他比在雨崩村見到時還要消瘦幾分,笪生伸出手,撫上他臉,輕柔得微微發抖,靜靜望他,眼底、心底俱是心疼,他面目溫潤,安靜祥和。

跟着褚師傅那些年,她也學過些歧黃之術,才剛為他把脈,發現他心脈受損嚴重,加之肝氣郁結,試想,有武功天下第一的陳覺近身保護,何人又近得了他身,傷得了他?

忽而思及那日鷹愁崖,她決絕揮出的那一掌,他不躲不避生生受了。

難道?

她當時中了毒箭,只當自己必死無疑,懷陽王父子顯然欲致他死地而後快,她不想拖累他,可他不管不顧跳下鷹愁崖,她也是逼于無奈才狠下心腸重傷他,迫他松手。

許是感覺到了她的氣息,放于臉上的手突的一緊,竟是被他一把握住,下一秒,他忽而坐起,将她圈入懷中,喚了聲:“阿寶。”

“是我,是我。”笪生欣喜若狂,孰料,他說完那兩字,眼睛再度阖上,又昏睡過去。

陳覺進來時,就看到這令人尴尬一幕。

呃,王爺您抱錯人了,那不是掌小姐,是一姑子啦!

笪生拘束的很,僵着身子,她只陳覺就在身後,可是,他抱得她很緊,就是不撒手,顯然人還不是很清醒。

“我不打緊,你過來幫我下。”笪生故作輕松,她這樣說。

陳覺想,到底是得道高人,就是不同于一般人的鎮定,見他們還是處于那個相擁姿勢,卻是不雅,陳覺只得幫忙扶他躺下,可是王爺您怎麽還抓着神醫手不放?

“王爺肝脈屬沉弦脈,沉主肝氣不宣,心有郁結,想是憂思過甚所致。”

“确如神醫所言,王爺茶飯不思神魂不屬數月,皆因思慮一故人所致,唉,宮裏那群庸醫,就會開一些進補之藥,誰想,一副藥下去,王爺去了半條命,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進補之藥?他們難道不知道王爺曾受了很重的內傷?王爺心脈受損,一直未愈,再服這虎狼之藥兩廂沖突,于他只怕是有害無益。”

“王爺受了內傷?”陳覺大駭,什麽時候的事?他緣何不知?

“觀脈象,應是數月前。”笪生說的很小聲,到底心虛,那個打傷他的人就是她,那種情形下,她近乎用盡全身力氣揮出那一掌,似乎正中他左胸,正是悔不當初。

“按理說,王爺受了內傷,禦醫不會不知道,怎麽還會犯這種低級錯誤。”笪生無法理解。

笪生一言,陳覺有如醍醐灌頂,恍然醒悟,是他疏忽了,日防夜防竟是忽略了宮中那群蛇蠍女人。

“神醫高見,但不知神醫可有良策。”陳覺現在對這神醫不可謂另眼相看。

笪生犯難,他是她有生以來的第一個病人,她是真的不敢冒那個險,好在有逄吉人,于是,她說:“叫逄吉人進來。”

“誰?”陳覺不解她說的何人。

就聽笪生說:“就我那聒噪童兒,他叫逄吉人,你放心,他出身醫藥世家,對症開藥比我這師傅在行。”見陳覺将信将疑,笪生又說:“你不信我,總該相信這樣一句話。”

“哪句?”

“高手在民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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