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孰美】

“你這是幹預朝政大罪，你知不知道。”逄吉人臉上一晴一陰的轉變着，在笪生看來，十分有趣。

笪生取了他手中茶杯，替他續上，再遞給他，曼聲道：“自打你我決定入京那刻起，我們就已經卷進這紛紛擾擾的朝堂之争，你以為你不去理會你就能避得過去嗎？”

逄吉人無限感慨的看着笪生：“誰愛當皇帝誰當去，我們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幹好本職工作，行事謹慎些，待攢夠一定積蓄，我們就離開洛都好不好？”他眼裏有着殷殷期待。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又能去哪裏呢？”笪生輕笑，幫他将有些褶皺的領口扯平整，最後久久停留在他衣服上繡着那只玄雀上，逄吉人低頭默默地看着她。

“你想去哪兒，我們就去哪兒。”他的眸子變得幽深，擒起她手，輕輕的握住。

“吉人，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笪生驀然開口，柔媚的嗓音驚懾了自己：“我和你不一樣，你可以天南海北自由闖蕩，而我的使命尚未完成。”

“你？”逄吉人倏然僵住，她果真有事瞞着他。

“我知你心中必有疑問，我不妨告訴你，我來京就是替父母雙親報仇來的。”

逄吉人僵冷不動，驚看向笪生，他就知道她不是一般山野村姑，以前不明白，現在他想他明白了，她之所以會對十三殿下屢屢示好，莫非她想借十三殿下之手為自己報仇？

“你想要誰償命，告訴我，我可以幫你。”不是一定非十三殿下不可，他同樣可以做到。

笪生輕緩搖頭，“殺他，太便宜他了，我要他眼睜睜看着他的江山易主，我要他的子孫後代都不得善終。”

若是現在逄吉人還不明白笪生的仇敵是誰，那逄吉人也就不用活着了，他濃眉深皺，擔憂道：“弑~君可不是鬧着玩的。”

“我不殺他，我只想奪了他的天下，讓正義之士取而代之。”

四下瞅了瞅，逄吉人近前一步小聲說：“笪生，這不現實，你覺得你有可能實現嗎？”

“我很感謝你賜我現在這張截然不同于以前的臉，讓我可以再次光明正大現于人前，而不被人認出來。”笪生借故抽出被他緊握的手，笑着轉了一個圈，眼裏皆是快意的笑痕，“你有一雙巧手，而我，有的是智慧，你我聯手，準保萬無一失。”笪生手指點了點額角，笑得妩媚且多情。

“可我覺得我那不是幫你，反而是害你，萬一你失敗了，那可是……”

“你為什麽不想想，萬一我成功了呢？”為自己斟了一杯茶，笪生轉身對向逄吉人，舉杯，盈盈一笑。

逄吉人像是醉了般看着那笑，情不自禁舉起杯子，與她互望一眼彼此，似是下定決心般，舉起寬大的廣袖，舉杯與她同時一飲而盡。

笪生知道喝下這杯茶，逄吉人将永為她所用，輕輕柔柔一笑，轉身望向三清祖師像，笑得嬌媚。

逄吉人從身後輕擁她入懷，笪生身體驀地一僵，繼而，她淡淡道：“吉人，你僭越了，我可是你師傅呢。”

狗屁，別人不知倒罷了，她是什麽身份，他心裏門兒清。

逄吉人緊了緊手臂，放柔了聲線：“只要是你想要的，就是讓我即刻去死，我也甘之如饴。”

絕美臉龐風雲密布，笪生眼中的憤怒慢慢消散、掠起一股深切的悲涼。

逄吉人，上輩子你欠了我，合該你用這輩子來還。

“很晚了，你我待在這裏太久難免引人閑話。”

緩緩起身，笪生托着勻緩步子朝外走去，從頭到腳，俱是冰冷，冰冷得毫無知覺，為了達到目的，她很無恥的色~誘了逄吉人，至于以後會如何，她已經管不了許多，她只知道自己要幫他正位，那麽就必須有所犧牲。

一覺睡醒，已過午時，只因觀主重傷未愈，故而近幾日的早課笪生交由守謙代為主持，她也正好偷得浮生半日閑，歇了個好覺。

窗外明晃晃的一抹白刺進笪生眼底，微微的泛着疼，頭有些昏沉，笪生知道是睡多了的緣故。

雕花長窗半掩着，隐隐可見窗外漫天飛舞的雪花，窗下的紅梅傲挺在風雪中，暗香撲鼻，愉悅了她的身心。

笪生披衣下榻，站在窗邊，手剛推開窗子，紅梅樹下負手而立的人驀地回望過來，笪生只當眼花，眨眨眼睛，豁然是他那俊逸眉眼。

笪生立在窗邊，有些不知所措，昨日兩人不歡而散收場，她只當他不會再來玄天觀，想不到僅僅隔了不到一天，就又見到了他，而且，還是他自己來的玄天觀。

換做往日，笪生肯定棄門躍窗而出，然而今天，笪生鎮定的很，只是那樣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久久未有動靜。

衛昔低眉，擡手折了一株紅梅，款款向她走來。

看着他隔窗遞上的紅梅，笪生抿唇，一雙媚眼靜靜望他，柔聲道：“送給我的？”

衛昔輕笑：“借觀裏的梅花敬獻觀主，會不會顯得我有些小氣。”

笪生亦笑：“确實。”

知道她會有此一說，衛昔笑道：“觀裏的梅花是南麓移植過來的，今年開得極好，晨間恰好無事順帶采了些梅上積雪，不若借觀主紅泥小火爐一用，衛昔也好向觀主賠禮致歉，如何？”

還真是想什麽來什麽，笪生颔首：“王爺雅舍先行一步，笪生随後就到。”

他烹的茶，自是極好。

笪生心中竊喜。

“觀主今日好睡，殿下于紅梅樹下等了觀主近三個時辰呢。”連翹打了水進來，在笪生身後低低的說。

咦，他來很久了麽？

也是呢，看看他大氅上的厚厚的落雪就足可見分曉。

“下次王爺來，你也勸着些。”笪生言語中略帶苛責，你這王府女管事是怎麽當的？大冷天的讓王爺待在風天雪地裏凍着？

連翹嘆氣：“觀主可冤了我，咱們說話不夠分量，也就觀主的話，殿下尚聽得。”

笪生淨面，坐在銅鏡前方，連翹剛要将她長發豎起，笪生擺擺手，“今日随意些，不用那麽麻煩。”随手拿了一根素帶輕輕挽了，仍長發披垂身後。

“今天就讓我任性一回吧。”看着鏡中如花臉靥，笪生清清淡淡一嘆。

“觀主本就生得美，無論怎樣，都好看。”連翹附和。

好一張巧嘴，笪生依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那麽，比起王爺，我們倆誰更勝一籌呢？”

連翹沒想到笪生會這麽問，結巴了好一陣子，紅着臉說：“這個很難定論，畢竟女子的美與男子是不同的。”

“你這丫頭，你何不直說你家殿下美，兜了如此大一圈子，可是怕我惱你。”笪生心下好笑。

“不不不，是連翹嘴笨，觀主的美自是不遑多讓，女子中，亦是難得的絕色。”讓連翹說，殿下與觀主郎才女貌，堪為一對璧人，只是造化弄人，觀主卻是個姑子。

世人誰不愛聽溢美之詞，笪生亦然。

笪生近乎是笑着踏入雅舍。

衛昔跪坐在客席，面前的小幾上放了紅泥小火爐，爐上汩汩冒着熱氣，熱氣熏蒸，使得他的臉微微透着淡淡的紅潤，雅舍裏彌漫了幽幽茶香。

看着她的新發型，衛昔有片刻愣神，目光炯炯望向她，笪生微紅了臉，在主人席坐了，眯眼道：“勞煩王爺親自動手，笪生汗顏。”

“觀主今兒可有喜事？”自打她進來，就笑呵呵的。

笪生掀唇一笑：“還不是你那丫頭給鬧的。”

“連翹做了什麽？”

“我問她我與王爺孰美？”

“她怎麽答？”

“還能怎麽答，你那丫頭偏心的有些過了。”笪生眉間浮上一絲妒意：“她認為你美，真是的，我哪裏就輸給你了。”

接過衛昔遞過的香茗，笪生輕輕嗅了嗅，輕啜一口，那久違的茶香登時溢滿齒間，連帶着心也暖暖的泛着甜。

“她的原話怕不是這麽說的吧。”他的丫頭，他焉能不知？

“她怕我留她在觀裏做姑子，所以可勁了讨好你。”

“這也正是我想說的，你又何苦作~踐自己，年紀輕輕遁入空門，實在是讓人匪夷所思。”

“我何嘗不想做一普通女子，只事不遂人願罷了。”

借着蒙蒙熱氣，偷偷打量他，只見他目光深邃，鼻梁□□，薄唇微張，似是沒想到她竟也有苦衷，反而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了。

好在，連翹送了糕點進來，打破了一室尴尬。

待連翹離開，衛昔進入正題：“你如何識得榮麒軒？”

“我現在每天接待的無非批八字，超度亡靈，他找我總不至是批八字。”笪生回得委婉，衛昔沉默，末了，他說：“他昨日連夜出京了，你可知他去了哪裏？”

笪生搖搖頭，佯裝品茶，就是知道也不能告訴他。

知道問不出什麽來，衛昔适時轉了話題：“我很好奇，付鳴镝身上緣何會突然起火？”

“那是因為我在他身上撒了磷粉，而非熔金粉，磷粉遇強光就會自燃。”

“觀主，你果真好算計。”

“我權當你誇我呢。”

是嫌她手段過于殘忍了？以後，還有比這更甚的，他要是知道，會如何看她，可還會與她偏安這一隅烹茶，聊天。

他手上烹茶的動作未停，深瞳點墨，幽幽道：“你下一個目标，可是泾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