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舞弊】

“嗜~殺于修道之人來說并不是一個好習慣。”笪生唏噓一嘆，你就不能把我往好了想。

衛昔舉眸直視她，似笑非笑。

笪生亦定定地回看他，漸漸的，眉眼漸次舒展：“聽說臨淄王殿下曾送了王爺一對會說人語的鹦鹉，此事可當真？”

說真心話，她挺想念‘招人’，以前她只當‘招人’是衛峥送的，後來連翹無意中提及‘阿寶’，她始明白，原來，從頭至尾送‘招人’給她的都是衛昔。

衛昔點頭，“可是連翹說與觀主聽的？”

“不關她事，我也是聽外人說起，故而向她求證，這丫頭嘴緊的很，什麽也不肯說，她讓我直接問你。”連翹對他的衷心，通過這些小事體就可看得出來，任她用盡心機，連翹除了說‘阿寶’是王爺養的一對牡丹鹦鹉中的一只外，再就什麽都不肯說了。

“觀主耳目倒靈通，是的，八皇兄為人低調，對珍禽頗有研究，那日閑來無事，去皇兄府上玩，見了那對牡丹鹦鹉，甚是讨喜，故而便向皇兄讨了來。”

他甚至連夜趕路前往懷陽，将其中一只想方設法送給了阿寶，她為鹦鹉取名‘招人’，想不到她紅顏早逝，後來，他又命陳覺将‘招人’取了回來。

“王爺言重了，玄天觀來往香客衆廣，得些小道消息卻也非難事。”

玄天觀就有這得天獨厚的地域優勢，因是皇家道場，前來焚香祝禱的香客衆多，還都是些達官顯貴的家眷，大多都是熟識，見面了，難免寒暄一番，一來二去，傳言就這樣流了出來。

她也是聽住在他隔壁的何同知夫人閑話時，說起他府上趣事，“觀主有所不知，十三殿下府上有對會說人語的牡丹鹦鹉，挺有靈性，特招人喜歡，還真巧了，其中一只就叫‘招人’，我可聽說那名兒還是那位給取的呢，可惜了了，紅顏薄命。”何夫人說的那位，指代已故的挂名王妃掌上珠。

“我有一事不明，想請教觀主。”他總覺得她來京裏絕非偶然，一定有她的目的。

笪生低頭喝茶，雖然不看他，卻能感受到他凝視他的目光，充滿探究。

“王爺請說，笪生有問必答。”笪生做了個請的姿勢。

“父皇今兒早朝時發了好一通脾氣。”笪生不語，細細凝聽，衛昔接着道：“有匿名者揭發金科秋試有人作弊，而且說得有根有據，其間，還有一份舉子的血狀，父皇見了雷霆震怒，前三甲試卷均已入庫，為何這舉子竟然會有這份答卷，筆跡更是不盡相同，字字泣血，父皇責令有司徹查此事，觀主怎麽看？”

逄吉人好快的速度，辦事效率就是高，想不到，他僅僅用了一晚上就輕而易舉辦到了，她甚至好奇，逄吉人是如何辦到的？

“這是好事啊。”笪生發自內心的笑。

“你難道不覺得此事蹊跷？”衛昔的語氣從未有過的鄭重。

笪生直視着他，迎上他犀利的目光，從容道：“人之常情嘛，關于秋試舞弊一案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肯定是某個環節出了岔子，要不也不會有人檢舉揭發了。”

“你難道不覺得是有人在背後操縱這件事？你且說說，這舉報信是如何到的父皇案頭？還有，這匿名者為何要隐去自己的身份，既然敢作敢當，為何又不敢暴露自己的名姓？那人究竟想從中得到什麽？或者說，其實她別有目的？”

笪生轉眸一笑：“王爺想多了，她能得到什麽呢？或許她只想幫助有志之士，純粹出于一片好心呢？”

“觀主這樣認為？”

“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看法，做不得準，最後還得聖上裁定不是。”

“這匿名者膽大包天，竟然向父皇當庭鳴冤，說什麽今科榜眼蔡文正是冒名頂替的，真正的範文正尚在人間，希望父皇重審秋試舞弊案，還這落第舉子一個公道。”衛昔目光流轉，直逼笪生。

“王爺。”笪生揚手打斷他，“說起這落第舉子，我這裏正好有這麽一個人，王爺先見過他再說。”

衛昔：“何人？”

“範陽蔡文正。”笪生道。

“蔡文正？他，現下何處？”

“王爺請随我來，一看便知。”衛昔随着笪生去了偏院一處客房，衛昔于門口止步。

笪生笑笑，徑自推開門，進去了，衛昔頓了頓，眉峰一挑，擡腳跟上。

屋裏黑漆漆的，笪生拿火折子燃了燭火，舉着來到床邊，衛昔這才發現，床上竟然躺了一個形容枯槁的年輕後生。

笪生指着那氣息奄奄的書生說：“王爺，這位便是今科落第舉子範陽蔡文正。”

衛昔驟然頓住，擡首看着笪生，似是十分震驚，“他就是蔡文正？”

“正是他，今科榜眼是假的，真正的榜眼應該是他，只可惜，他被人割了舌頭，打斷手骨，王爺放心，我已經幫他正骨，那份狀詞也是他親手所書。”笪生慨嘆道。

衛昔駭然，“匿名揭發今科舞弊一案之人莫非……”

“沒錯，匿名信是我寫的，是我找人設法呈給了當今聖上，我就是不想聖上被人蒙蔽，還天下一個公正，還蔡文正一個公正，你難道不覺得他挺冤？”

“你的膽子也太大了，為何事先不和我商量？”衛昔寒了聲線。

他就覺得此事與她有關，果不然被他猜中了。她針砭時弊倒也罷了，她這分明是幹預朝政，是殺頭大罪。

“本來昨日是要與王爺商量的，可是王爺負氣走了，我只好另謀他路。”

“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則你會有大~麻煩，還有誰知道這事沒有？”衛昔一把握住笪生手臂，英挺的眉峰深深皺着，星眸朗朗、滿是急切。

“我徒兒逄吉人，你放心，他對我很衷心，不會害我，你也知道，他是個醫者，醫術不在我之下，這人就是他救回來的。”

察覺自己的反常，衛昔頹然放手，放開的一剎那，他的手掌彎曲着，緩緩的、緩緩的垂落，道：“防人之心不可無。”

笪生披散着如瀑長發，素臉、清顏，一如山澗的一弘清泉，容色分外動人，她幽幽道：“現在王爺知道了，王爺是否要告發我？”

衛昔臉色冷凝：“我告發你作甚？”

要告發她早告發了，他又何苦一大早站在風雪中等她一個晌午。

笪生颔首，笑得沒心沒肺，“就知道王爺是個通情理的，我也是看他可憐，才會好心收留他，不曾想，他竟藏了這麽一個驚天秘密，我一時沒忍住，就自作主張了，以後，大凡有事，我都先征詢王爺的意思，前提是，王爺不要嫌我煩就好。”

笪生順杆就爬，衛昔有些哭笑不得，“事有輕重緩急，那也得看看是什麽事。”

“有王爺這話，笪生放心的很。”

衛昔語重心長道：“我勸你最好安守本分，少給自己惹麻煩的好，京裏的水深着呢，不是你一個方外之人所能想象。”

“不是有王爺照應着麽。”

這姑子，臉皮可真厚。

衛昔背轉身朝向窗外，不置可否，幽幽道：“阿寶才不會像你這般愛管閑事，她是那麽的無憂無慮，那麽的純真可愛，她就像不染塵垢的瓷娃娃，讓人只想好好呵護。”

鼻端那麽苦、卻又那麽澀，笪生勉強一笑：“瓷娃娃再美，不是也有碎掉的一天，你覺得那樣的人生現實嗎？”

衛昔悚然一愣，心提了起來。

她說得何嘗不是，只是他嘴上不願承認罷了。

“觀主，你的這番話我不怪你，因為你壓根不懂什麽是真愛。”衛昔幽幽嘆氣。

笪生回以輕淡一笑，笑意從眉梢忽掠而過，并未達心底，不以為然的笑着：“王爺說得對，姑子不需要真愛。”

寒風呼嘯，緊閉的雕花長窗霍霍抖動，發出吱吱聲響，室內驀然死水般的冷寂，靜得令人窒息，氣悶，氣氛越發冷沉。

“蔡文正的事，你不要再管，我會想辦法處理，讓你滿意為止。”良久後，衛昔這樣說。

“你可是要找蔣重蔣尚書幫忙？”不要以為她在玄天觀，什麽都不知道，她在這裏獲得了太多的消息，近乎每件都與他有關。

“那日在宮裏，聖上要你先行，留我有事吩咐，他曾密旨于我，要我幫蔣家小姐蔣宜男批八字，他僅剩的六個兒子，唯有你和臨淄王與她的八字相合，也就是說，蔣宜男乃是龍章鳳姿之相。”

衛昔驚懼的震駭住了，雙唇雪白，森厲地盯着笪生，“你此話何意？”

“我的意思是，聖上果真寵你，他定會賜婚你與蔣宜男，若他對你只是假意，那麽，蔣宜男只能是臨淄王妃，也就是未來的太子妃。”

“你只管批八字就好，其他的事，就不勞你費心了。”凝沉嗓音漸行漸遠。

你還要裝作若無其事？好，借着這件事，我讓你将宣和帝其人看個明白。笪生平抑心底翻湧的浪潮，轉身，朝着與他截然相反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