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連襟】

連翹剛上前一步,笪生揚手,制止,她說:“叫你們掌櫃的出來說話。”

區區一只琉璃瓶要價三十兩,你咋不去搶啊,‘廣隆行’從不做賠本的買賣,但也從不幹坑蒙拐騙的行當,何況,這琉璃瓶來路不正。

“我是……代……掌櫃,有什麽話,和我說也是一樣。”楊德彪現在底氣足的很,掌櫃的架子端的十足。

“代掌櫃,我再說一遍,找你們大掌櫃的和我來談。”聽不懂人話麽?

“我就是掌櫃,我不姓代,我姓楊,我就是這裏的大掌櫃。”

“我管你羊掌櫃,豬掌櫃,還是狗掌櫃,我說了,叫你們這裏能拿事的出來和我談,和你這種人我說不清楚。”笪生輕嗤一聲,楊德彪腰杆挺得筆直,頭仰得老高,那模樣神氣的很。

對牛彈琴。

笪生擺擺手,道:“也罷,連翹,我們走。”

“哎——這瓶子你不要啦!”

怎麽走了?楊德彪被笪生一時給唬住了,回看衛昔:“這位公子,她不要了,我給這位小姐包起來?”

“狗眼看人低。”連翹啐了一口。

“她不要,我也不要。”伏在衛昔懷中哭泣的女子聽笪生說不要了,覺得沒意思,她也不要了,衛昔早知她會是這個反應,無奈苦笑。

“十三叔,你又笑話我。”

“嘉敏,你再這般胡鬧,下次就不帶你出門了。”俊美的臉龐瞬間冷了下來,不帶絲毫表情。

嘉敏,二皇子平陽王衛昂的遺腹女,年十五。

平陽王衛昂,患有痨病,英年早逝,膝下只得一女,小字喚作嘉敏,宣和帝很是疼愛這個寶貝孫女,故,賜封號端華郡主。

“不要嘛,十三叔我不鬧了還不行。”端華郡主扯了衛昔袍袖搖了搖,見他目光始終望向轉身離去的笪生,端華沖着笪生背影翻了一個白眼,不就是個窮道姑,好看歸好看,可惜了一張絕佳面皮,注定了一生長伴青燈。

逄吉人不情不願将琉璃瓶還給了店夥計,心裏直嘀咕,笪生,你還真走啊?這瓶子你果真不要了麽?

連翹手裏捏了五十兩紋銀,同樣犯難,殿下的意思是讓她代他付錢,買下這瓶子送給觀主,可是觀主說走就走,這瓶子究竟買是還是不買?殿下也不給個示下,這銀兩她要怎麽處置?回去後又該如何向觀主解釋?

笪生其實并沒想真的走,她時刻都有留意衛昔與那女子之間的互動,耳尖如她,聽到女子低低的喚了他一聲十三叔,笪生心中豁然開朗,竟不是蔣宜男!

那是他侄女端華郡主,你說,她怎生和一晚輩吃起飛醋來。

笪生心裏喜憂參半,喜的是端華不是蔣宜男,憂的是,衛昔咋還不出聲阻止她呢,她再走下去,可就出了‘廣隆行’大門了,難道他真心想要她走?

“觀主留步。”

還真是想什麽來什麽,笪生順從的止了步子。

诶,不對,貌似不是衛昔的聲音,會是誰呢,這個聲音聽着有幾分耳熟,似乎在哪裏聽過,就是一時半刻想不起來。

笪生轉過身來,就是想看看留她的人長什麽樣子。

簾帏一掀,一襲藍色錦袍款款而出,已經不似以往那般清廋,數月不見,臉龐紅潤不少,愈發顯得清雅逼人,剛剛出聲的竟是他,陳紹。

“下官見過十三殿下,端華郡主。”陳紹向衛昔以及端華郡主行禮。

店內原本聒噪的聲音一下子戛然而止,全都跪了下來,尤其以楊德彪為首的幾個店夥計,戰戰兢兢叩首:“不知王爺,郡主大駕光臨,草民罪該萬死。”

衛昔楊手,楊德彪如蒙大赦,眼裏全是濃濃笑痕,對端華說:“草民這就将瓶子給郡主包裝好,送到郡主府上。”

端華微皺了眉頭,“我都說了不要了,你又何必多此一舉。”

“這,這——”生意泡湯,楊德彪略顯失望。

陳紹擺手:“你先下去吧,夫人那裏有事吩咐你。”

聽說夫人召喚,楊德彪屁颠屁颠鑽進簾帏,一溜煙兒去了後堂,陳紹吩咐夥計,“還不看茶。”夥計反應過來,撒丫子下去準備了。

笪生心中疑惑,陳紹怎麽會在‘廣隆行’,而且,以楊德彪趨炎附勢的性子,怎會對他畢恭畢敬若此。

此刻的陳紹與以前完全判若兩人,他站在門邊,親手打起簾帏,談笑風生:“蔽店重開張不久,幾位貴客請內堂安坐。”

笪生心裏說不出的怪異,始終覺得哪裏不對,還是衛昔一語驚醒夢中人。

衛昔在上首坐了,有夥計奉茶進來,很快,退了出去,衛昔淡淡瞥了身邊垂手站立的陳紹一眼,似笑非笑,道:“本王在此要恭賀狀元郎新婚之喜。”

笪生一怔,三年孝期未過,他竟是成親了麽?和誰?

難道是賽珠?

記憶中,判官是有說過這事兒,陳紹考取了狀元,娶了她的庶妹為妻,可是這是幾時的事,她半月前在懷陽還有見過賽珠,那時,賽珠尚是閨閣姑娘打扮,難道是她離開懷陽之後?

陳紹側過臉,抱拳打揖:“下官汗顏。”

“你确實夠汗顏的,喪三年,常悲咽,令尊入土尚不夠一年,身為人子的你就娶親了,你這是不孝。”衛昔一字一句道。

陳紹臉上血色瞬間褪盡,抑制着內心的忐忑翻湧,遂道:“下官也是有苦衷的,當初殿下班師回朝,于滿朝文武大臣面前祈求陛下賜寶……掌上珠為河間王妃,彼時,朝野震動,當時下官就禀明陛下,掌上珠曾與下官有婚約在先,此事不妥;殿下不管不顧執意要納她為妃,要給她身後一份殊榮,陛下為了成全殿下的一片情意,故而令下官改取掌上珠之庶妹掌賽珠為妻,并且即刻前往懷陽迎娶掌賽珠,殿下今日又何至挖苦下官。”

“父皇要你娶,你就娶了?”你當初對掌上珠信誓旦旦的承諾都去了哪裏?

“我們只是奉旨完婚,并未……”

“咦,陳狀元娶了掌上珠之妹,這麽說,你和我十三叔還是親戚了,你們這叫……叫連襟!我說的可對?”端華郡主好奇的目光圍着兩人轉來轉去。

連襟?

他配嗎?

衛昔冷聲道:“陳紹,以前是本王高看你了,現在,本王瞧不起你。”他壓根就沒想着來‘廣隆行’,一個原因是端華纏他纏得緊,另一個原因則是‘廣隆行’畢竟是掌家産業,只因與阿寶有些牽系,他情不自禁就跟着端華進來了。

因為掌上珠一事,衛昔對于陳紹心有芥蒂,然而,笪生那時候在雨崩村,對于這些自是不得而知的,今日也是初次聽到陳紹娶親這事。

端華還待八卦一番,衛昔一臉怒容,拂袖走了,臨走瞥了靜坐不語的笪生一眼,“觀主才剛也聽到了,莫非觀主還想與這種滿嘴道德,不仁不孝的僞君子促膝深談?”

“笪生只對琉璃瓶感興趣,至于別的,與笪生無幹。”

他不懂,她對這個琉璃瓶的那份感情,這個琉璃瓶本身就是她的,這是父親第一次走商,不遠萬裏從西域帶回來的,送給她的第一份禮物,她不在了,她最心愛的琉璃瓶也被置于貨架上售賣,能不令她心痛如絞?

“那麽,本王是否也該恭喜觀主覓得如意寶貝呢。”看上貨物是假,看上狀元郎才是真的吧。

“借王爺吉言。”笪生瞧了臉色稍霁的陳紹一眼,斜飛的眼角勾了一抹淺笑。

衛昔有些難以置信的盯着他,看看你這點出息?

勾~搭本王失敗,現在又來勾搭狀元郎?你莫忘了,他如今可是有妻室的,能和本王比麽?

他還就奇怪了,一個人的心怎能說變就變,她以前可不是這樣的,只要他一個眼神,她立馬貼上來,現在,他都把話說到這份了,她竟還不走。

見~色忘義!

端華見笪生對琉璃瓶勢在必得,她的惡趣味因子又在作祟,扯扯衛昔袖子,嘟嘴說:“十三叔,我又想要這只瓶子。”

“你可真是給我長臉,反反複複,你不要臉,我還要的。”衛昔擡高了聲線,明着罵端華,實是罵陳紹和笪生。

端華哪裏知道他心中所想,莫名其妙被他給罵了,委屈的很,顯見又要掉下淚來,衛昔心中煩亂,索性一把拉了她出門,眼不見,心不煩。

“下官恭送王爺,郡主,兩位慢走。”

陳紹心中也有氣,即便你給了她一個王妃的名分又如何,又做不得真,我不過就是遵照旨意提早三年完婚,你見了我就跟仇人似的,我還沒怪你當初橫刀奪愛,你卻賴我背信忘義,天理公道何在?

陳紹在主位落座,“讓觀主久候了。”

“無妨。”笪生容色淡定的很,很坦然的說:“不知大人留下笪生是何意?”

“觀主難道不想要這琉璃瓶?”陳紹拍拍手,自有夥計拿了琉璃瓶進來,陳紹将琉璃瓶放在面前的小幾上,笑得頗意味深長。

“大人也知道,我今日并不曾帶多餘銀兩,故而……”沒法付現金,你這不是為難我麽。

“正所謂貨贈有緣人,這琉璃瓶我分文不取,免費贈送給觀主,何如?”

笪生看着他,平心靜氣的反問了一句:“大人應該還有下文,何不直言?”

“還是瞞不住觀主,本官與掌上珠曾有婚約在先,如今本官單方面悔婚,另娶她人,無論出于何種情況,總歸于理不合,本官想在貴觀為掌上珠立一長生牌位,不知觀主可否通融一二。”

打算嘴角不着痕跡的淺笑了一下,她就說嘛,天上不會無辜掉餡餅。

“我之前應王爺之邀已經去瀾香山為掌上珠做過百日祭,至于大人這長生牌位……我看就不必了吧。”

先有衛昔,再有榮麒軒,如今,又來了一個陳紹,她究竟要給自己立多少牌位是才個頭呢?

大概沒人比她更悲催了吧,分~明活得好好的,一個個都争着搶着給她立牌位,找的還都是她本宗。

“他立他的,我立我的,兩者怎能混為一談?”陳紹不怒反笑,語氣從未有過的陰沉。

其實,有些人有些事放在心裏就行了,何必非要做到明面處,讓笪生說,掌上珠怎麽說都是衛昔的挂名王妃,衛昔給她立長生牌位天經地義,無可厚非;榮麒軒是掌上珠表哥,立牌位也正常;至于陳紹,你憑什麽給人家立牌位,你別忘了,你現在可是掌上珠的妹夫身份,你願意,你那新婚夫人也會樂意麽?

見笪生久久未有動作,陳紹索性将琉璃瓶塞進笪生手裏,眸光變得冷肅,語氣是不容置喙的沉冷:“有勞觀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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