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1)

我最痛苦的時候,也從沒有想過把與你有關的記憶抹掉。人這一生,就是為記憶而活的。好的,壞的,都同樣珍貴。

大年初四,朱舊送奶奶返回醫院。

走之前,奶奶将屋子裏裏外外都打掃了一遍,冰箱裏還有好多菜,大部分都是做好的,稍微加工一下就可以吃。她将朱舊拉過來,一一告訴她這個菜怎麽弄,那個菜怎麽弄。還有包好的剩餘的餃子,用保鮮盒裝好放在冷凍櫃裏,足夠她吃好久了。

朱舊聽着奶奶的反複囑咐,一邊笑應着知道啦知道啦,一邊說她真是越來越啰嗦了,把自己當小孩子。

心裏卻難受極了,奶奶像是在交代後事一般,事無巨細地叮咛着她。

交代完這些,奶奶又去了藥房,将藥櫃的抽屜都打開,取出裏面的藥材,一一整理,一邊念叨着那些藥草的名字,當歸、枸杞、人參、蘇葉、薄荷、陳皮、白薇、首烏……一邊說,以後就不能再幫街坊鄰居們抓藥了呢!

朱舊倚在門口,看着奶奶的背影,聞着滿屋子熟悉的藥味,慢慢地、慢慢地背轉身去。

收拾好一切,奶奶把朱舊叫到卧室裏去,從抽屜深處取出一個文件夾遞給她。

她打開,裏面是房産證書,她塞回奶奶手中,說:“您收起來。”

她知道奶奶的意思。

奶奶又塞到她手中,說:“丫頭啊,我知道我這個病,治療起來就是個無底洞,錢像流水一樣嘩啦啦地花出去。奶奶這輩子啊,也沒什麽積蓄,想來想去,也就這套房子還值點錢。這一塊遲早要拆遷的,所以院子雖然舊了點,但應該也不難找到買家。”

朱舊将房産證塞進文件夾裏,放回抽屜裏,她背靠在桌子上,阻擋奶奶繼續拿出來:“您啊,就安心地治病,錢的事呢,您就別擔心了,我會解決的。”

奶奶說:“你怎麽解決?又不是幾百幾千的,那麽一大筆費用啊!你一直念書,哪有什麽積蓄!就算現在醫院給你不錯的薪水,但是,女孩子啊,自己要存點錢,日子才好過。”

“好啦,您就別多想了!”她将奶奶推出卧室,肯定地說:“反正,這個院子不賣,賣掉了,我就沒有家了啊。”

奶奶說:“你到醫院附近租個房子住,上班還方便一些。”

“我不要,我就喜歡住這裏!”她強硬地拒絕。“您再說,我就要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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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拿她沒辦法,沉沉嘆氣。

這是奶奶住了一輩子的家,也是她的家。

無論如何,她都會守護住。

她回到自己卧室,拖出床底的箱子,那裏面,也有一些文件夾,裝的都是些重要的證件。

她将其中一份拿出來,厚厚的牛皮紙袋,用白色的線纏繞着木頭搭扣,她一圈一圈慢慢地繞開。

上一次打開這份文件,還是七年前,那是唯一的一次,這些年這份東西她一直随身帶着,卻再未打開過。

文件上熟悉的德文赫然映入眼中,她還清晰記得那一年,當律師将他簽字的離婚協議書與這份轉到她名下的房産證書一起拿給她時,她只看了一眼,就将文件丢得老遠。

她是真的恨恨的,他不知道,那棟他們一起生活過的房子,他離開後,價值再高,對她來說,也沒有意義。

她看着這份證書,看了許久,掏出手機,翻到Leo的電話,剛撥出去,又立即按掉。

她嘆口氣,将證書又塞回牛皮紙袋裏。

那棟屋子,承載了那麽多的記憶,她一度把它當作第二個家。到底還是心有不舍,舍不得将它出售,讓陌生人走進去。

再等等吧,再等等。她想。

外科醫生的假期少得可憐,送奶奶回醫院的同時,她也開始忙碌起來。

結束一臺手術,朱舊在辦公室閉眼小憩。

門外忽然傳來吵鬧聲,有男人大聲嚷嚷的聲音,還有小孩的哭鬧聲。

她睜開眼,開門出去。

正是午休時分,科室走廊上沒有人,因此鬧出的動靜顯得特別大。

金醫生的辦公室與她正相對,門口正站着一對年輕的男女,衣着樸實,男人提着個紅色手提袋,女人懷裏抱着一個非常瘦弱的小女孩,孩子正哭鬧着,臉上泛着不尋常的潮紅。

男人怒氣沖沖地大聲嚷着:“哪有醫院把病人往外趕的!我們又不是不給錢,怎麽就不讓我們住院!”

金醫生說:“不是不讓住院,而是你家孩子的情況,我們這裏真的沒辦法做手術!你們趕緊去北京的大醫院吧,免得耽誤了!”

女人哄着孩子,自己也跟着哭了,哽咽着說:“醫生,你救救我家孩子啊……她還這麽小……”

朱舊走過去:“金醫生,怎麽回事?”

金醫生一臉的無奈苦惱,簡單說了事情。這個小女孩患有先天性心髒病,法洛四聯症并右冠狀動脈畸形,病情比較複雜,年前在這裏住了一陣子院,情況越來越糟糕。孩子年紀太小,手術很危險,作為主治醫生,金醫生沒有把握做這場手術,春節前讓病人辦理了出院,去更大的醫院治療。

哪知沒過幾天,這對夫妻又抱着孩子回來了,找到金醫生,先是懇求,金醫生态度堅決,所以男人發怒地大吵起來。

朱舊摸了摸小女孩的額頭,燙手。

她瞪了眼金醫生:“她在發燒!”她對孩子媽媽說:“別在這裏吵鬧了,趕緊抱孩子去打針。”

女人看了眼朱舊胸前挂着的工作牌,立即抓住她的手,“醫生,你也會做心髒手術是不是?求你救救我家蒙蒙,救救她!”她力氣用得很大,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塊浮木。

“朱醫生!之前讓這個病人辦出院手續,是李主任的意思。”她還沒有做聲,金醫生就在她耳邊輕聲警示。

她知道他的意思,可她做不到放任正發着燒的小女孩不管。

“跟我來。”

年輕夫妻擔憂的眼睛裏浮起了一絲光亮,不停地對她說着謝謝。

“朱舊!”金醫生在身後大喊,她沒有回頭,說:“李主任那裏,我會親自解釋。”

金醫生打電話給李主任時,他正在傅雲深的病房裏喝茶。

他端着茶杯,對傅雲深說了跟朱舊調侃他時一樣的話:“雲深啊,你還真把我這病房當你自個兒的家了呀!”

傅雲深微微笑:“比家裏還舒服自在。”

李主任喝了一口茶,說:“還在跟你媽鬧別扭呢,雲深,你媽媽這些年心裏也很苦,你就體諒她一點。她就是脾氣壞,又固執,但比誰都愛你。”

他們母子間的隔閡,李主任多少知道一點。

傅雲深看了一眼李主任,知道這又是母親找來的說客。

他沉默喝茶,沒做聲。

很多事情,不足為外人道。

李主任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笑說:“拖朱舊的福,你這次倒是乖乖地在醫院住了好久。以前我怎麽苦口婆心勸你外加警告你也總不肯聽。”他視線轉移到茶幾上放着的一沓文件上,“你呀你,什麽時候都惦記着工作!也罷,好歹現在比從前那個工作狂好多了!別太累,你之後還有一場很關鍵的手術,這一年的調養期特別重要。”

傅雲深點點頭,嘴角笑意斂去,他忍不住想,人的身體看起來這樣脆弱,卻又有着無比強大的忍耐力。他這副軀殼,修修補補。是不是終有一次,再也修補不好?

“對了,李伯伯,我拜托您的事情有眉目了嗎?”他問。

李主任搖頭:“我一直在打聽,但這種事情,也真是可遇不可求。”他嘆口氣,“老太太的病情雖然控制得還算好,但誰也說不準……希望她能扛久一點吧!”

Leo那邊也沒有任何消息。

“你匿名捐贈的那筆錢,我過陣子找個機會同朱舊提一下。”

“嗯。”

說着李主任的電話響起來,聽完金醫生的話,他皺起了眉頭。

“怎麽了?”傅雲深問道,他聽到電話那端似乎提到了朱舊的名字。

李主任把事情說了,站起來打算離開。

“李伯伯。”傅雲深叫住他,“您別責怪她,她就是這樣的性情。”

李主任轉身看着傅雲深,伸手點了點他,一副長輩的無奈,什麽話也沒講,走了。

會議室裏。

李主任坐在桌首,臉色微沉。

長桌兩旁坐着好幾個醫生,都是心胸外科的,陸江川也在。

屋子裏氣氛不太好,大家都沉默着。

在前一刻,朱舊被李主任當衆罵了,他厲聲問她:“你知道自己做錯了嗎?”

她坦然誠懇地承認了:“我知道,這個病人之前是金醫生負責的,我錯在不該未經他同意,就擅自接手。但是,帶那孩子去打針,我不覺得有錯,我只是做了一個醫生在那時必須做的事情而已。”

李主任瞪着她,将手中那個孩子的診斷書甩得啪啪響,“室間隔缺損,肺動脈瓣狹窄,左心室發育不良,外加冠狀動脈畸形。孩子不足三歲,體重才14KG……朱舊,你不會不明白,這樣的情況,意味着什麽!”

“是,我明白。這種情況下做矯治術,手術風險很大。”她說。

李主任說:“不是很大,是非常非常大!在過去的幼兒心髒手術案例中,法洛四聯症并冠狀動脈畸形的手術死亡率極高,先不說這手術的複雜,就算成功了,也會有嚴重的術後并發症,風險不可估量。”

朱舊望着他,神色裏有着淡淡的嘲諷:“所以,就把病人往外推?”

她看過那孩子的診斷書,如果不盡快手術,壓根就沒有活下去的機會。想必孩子的父母也知道情況的嚴重性,所以才會在春節都沒過完又把孩子抱過來,對醫生苦苦哀求甚至吵鬧起來。

人人都聽出了她語氣裏的諷刺,李主任臉色更是難看,“你們誰有把握做這臺手術?就算手術成功了,誰又能保證孩子能抵抗住高死亡率的并發症好好地活下來?朱舊,你能?”

她搖搖頭:“我沒有百分百把握,任何一臺手術,任何醫生都不能百分百确信。但是,若因為害怕承擔風險而拒絕病人,那一開始就不應該穿上這件白大褂!”

陸江川遙遙望了她一眼,眼中是毫不掩飾的贊賞。

李主任又被說得無言,片刻,他擺擺手:“這也是為了病人着想,我們既然沒有把握,就不要耽誤她,他們應該趕緊去更大的醫院。朱舊,這個病人,你別插手!”

其實李主任的顧慮她不是不明白,無非是怕承擔手術的風險,怕出了事情病人家屬鬧事。而且醫院正處在參與省甲級醫院的評選角逐的關鍵時段,醫療事故、醫患關系這些自然要盡力避免。

但她還是竭力争論:“你讓他們上北京,先不說孩子父母的經濟能力,就說那孩子現在的狀況,反複感冒,發燒,偶有抽搐與休克。她的情況并不适合長途跋涉。”

“朱舊,你怎麽就……”李主任真有點生氣了,指着她。傅雲深說她真性情,這簡直是真的有點固執可惡了呀!

“主任!”陸江川忽然開口:“這個病人,我跟朱醫生一起負責,您看如何?既然是家長要求做手術,我們會把真實情況、手術風險,都跟病人家屬如實交代清楚,家屬要簽手術同意書的。”

“謝謝你,江川。”朱舊将煮好的咖啡遞給陸江川。

“如果因為害怕承擔風險而拒絕病人,那一開始就不應該穿上這件白大褂!”陸江川微笑,“朱舊,這句話說得真好。”

“這不是我說的,是我母親說的。”

“你母親?”

“嗯,她也是一名醫生。”

相識這麽多年,陸江川知道她是個低調謙虛的人,這還是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自豪驕傲的神情。

“怎麽從來沒有聽你提起過。”

朱舊眨眨眼:“她是我隐秘的《聖經》。”

“看來你母親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真想認識下,她在哪家醫院工作?”

“她已經不在了。”

“對不起。”

“沒關系,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其實我對她的印象很淺,但又特別深刻。”她笑笑,“很矛盾是不是?但是是真的,她與我父親,哦,我父親也是醫生,他們在德國念的醫科,畢業後留在了那邊工作,後來服務于無國界醫生組織,常年滿世界跑。我從一歲開始就由奶奶帶在身邊照顧,我見到父母的時間特別少,在我八歲的時候他們出了事故去世。我對我父母的所有了解,都來自于我母親的日記。”

關于父母,她幾乎從不與人談及,陸江川是第二個聽到她說這些的人,第一個,是傅雲深。

陸江川感嘆道:“原來你是醫學世家,難怪這麽厲害!”

“好啦,別打趣我了。”

她笑着轉移了話題,開始同他商讨那個小女孩的病情。

他們專注談着事情,朱舊沒有發現,虛掩着的門外,傅雲深來過,又悄然離開。

他雖然拜托過李主任,但他也清楚李主任在工作上比較嚴苛,擔心朱舊被痛罵,所以過來看看她。

要對她說些什麽,他其實沒想好。除夕夜她從他病房裏離開,他知道自己的态度令她難過了。

他也挺讨厭這樣矛盾糾結的自己,既然選擇推開她,就應該心硬到底,可總是心不由己。

自從她再次走進他的生活,他覺得自己像是患了人格分裂,心裏住了兩個人,一個在将她往外推,一個拼命想要靠近。這兩個自己,每天都要打一架。

他聽見她同別人談論起她心底特別存在的父母,心裏忍不住冒出酸意,有淡淡的失落。

他是知道陸江川的,有時候在病房裏會看見朱舊同他并肩從樓下花園走過,聊得很開心的模樣。有時候他在醫院食堂吃飯,也會遇上她與陸江川一起用餐。他裝作無意地跟照顧他的護士問過,護士是個小姑娘,話很多,提起這個陸醫生,滿面笑容滔滔不絕,最後酸酸地說,可惜啊,我們護士站的姐妹們是沒機會喽,陸醫生看起來很溫柔随和,但其實很不好接近,醫院裏他只跟朱醫生走得近,聽說他們在國外念書就認識了。末了小護士又補充道,不過,我覺得陸醫生跟朱醫生還蠻配的呢!

外表、學識、家世、人品,都不錯,又有相同的職業,彼此有共同話題,每日朝夕相處,又是舊識。聽起來,是蠻配的。

他忽然又想起另外一個身影來,也是醫生,也是同樣出色的男人。後來他打聽到,那人姓季,季司朗,是美籍華人。兩年前,他曾在舊金山的一家餐廳裏見過季司朗一次,是她的生日,她與季司朗一起慶祝,把酒言歡,好像有說不完的話題,季司朗不知說了什麽,逗得她爽朗大笑,那樣自在的相處。

那笑容令他嫉妒,心裏又有一絲慶幸安慰。

嫉妒那又真又美以前只屬于他的笑容被別人擁有,慶幸這世上有個人,能令她那樣開懷大笑。

就如同此刻一樣,他站在門外,嫉妒她同另一個人談及她的父母,又慶幸有人能令她敞開心懷。

要命的矛盾與痛苦。

敲門的手,最終還是垂了下來。

轉身,離去。

只要她沒事,他便放心了。

因為陸江川出聲支持,李主任最終還是同意了朱舊擔任小女孩蒙蒙的主治醫生。

朱舊立即幫她辦理了住院手續,又重新做了一次精密的檢查,蒙蒙的狀況比她想象中還要糟糕。她不足三歲,身體各重要器官發育不健全且組織稚嫩,她又比一般同齡孩子瘦弱,如同李主任所說一樣,在這種情況下做矯治術,風險極高。可如果只靠藥物治療,這孩子,必死。而手術,是她唯一活命的機會。

她将情況同孩子的父母如實講了,不誇張,也不隐瞞,讓他們自己做出選擇。

蒙蒙父母考慮了一天,同意做手術。

她心裏沒有松一口氣,有的只是沉沉的壓力。

尤其當蒙蒙母親緊緊地抓着她的手,眼淚縱橫地對她說:“朱醫生,求求您一定要治好我家蒙蒙,我好不容易才有的她……我都還沒有好好陪過她……您一定一定要救她啊!”

蒙蒙爸爸說:“朱醫生,藥你盡管往最好的用,我們把家裏的房子賣掉了,如果還不夠,我們就去借錢。”

朱舊知道,這個小鎮家庭多麽不容易,所有的經濟來源是這對年輕的夫婦在外打工所得。為了幫蒙蒙治病,他們把祖屋都賣掉了。

這是天下父母對孩子,最樸素也最深沉的愛。

他們把所有的期望都壓在了她的身上,而她,卻無法給出任何令他們安心的保證,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竭盡全力。

手術時間定在半個月後。

她去病房看孩子,蒙蒙剛剛打完針,才從昏睡中醒過來,小臉蒼白。她靠坐在床頭,手裏玩着一只小狗布偶,黃色的布偶有點舊了,但看得出,她很喜歡它,正低頭嘀嘀咕咕地跟小狗輕聲講話。

“蒙蒙。”朱舊坐到她身邊,柔聲問她:“你在跟小狗說什麽呢?”

“朱醫生好。”蒙蒙擡頭,先是奶聲奶氣打過招呼,才輕聲回答說:“小小皮跟我說,它不喜歡醫院的味道。”她頓了頓,低下頭,“我告訴它,我也不喜歡醫院的味道。”

朱舊心裏有淡淡的酸澀,眼前這個小女孩,又乖巧又禮貌又聰明,老天真是殘忍。

“朱醫生,我想奶奶了,我想小皮了,我想回家。”蒙蒙将小狗玩偶緊緊抱在懷裏,仰頭看着朱舊,眼睛裏水汪汪的。

朱舊摸摸她的頭:“小皮不是在陪你嗎?”

蒙蒙搖搖頭,“這是小小皮,小皮是奶奶買給我的狗,它會叫的。”

朱舊忽然就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她看着這個孩子,她同自己小時候多麽像,也是從小跟在奶奶身邊。蒙蒙的父母在她剛滿一歲就外出打工,把她放在奶奶身邊撫養,她是典型的小鎮留守孩子。

她多想對蒙蒙說,你乖乖地治療,病好了,就可以回家跟小皮玩了。可她知道,孩子雖小,卻懂得很多。她面對着蒙蒙,實在無法肯定地說出安撫的話來。

朱舊壓力很大,其實從業以來,她也遇見過很多複雜高風險的手術,但從沒有哪一次,像這次一樣。

也許是因為那個孩子,實在太小了,也太可愛了,令她心生喜歡與不舍。

醫院附近廣場上新開了一家咖啡店,店裏的手工現磨咖啡非常對朱舊的口味,每天中午吃過飯,她會去買一杯。

這天她買好咖啡,驚喜地看到店裏竟然有剛剛出爐的薄荷糕,因為是新品,可以免費品嘗。她試了試,綿軟又不甜膩,奶奶一定會很喜歡。又買了幾支麥芽棒棒糖,包裝很童真可愛。她打算送給蒙蒙。

提着東西穿過花園廣場時,忽然一個龐然大物朝她奔過來,她下意識地一愣,傻傻地站在原地。下一秒,那龐然大物已湊到她跟前,豎起它兩條前腿,架在她身上,吐着舌頭盯着她,大大的眼裏仿佛帶着驚喜的笑。

“梧桐!”朱舊驚呼出聲。

金毛狗狗“汪汪”兩聲,回應她。

她蹲下身,摟住狗狗的脖子,頭抵着它的頭,輕輕地碰了三下。

這是獨屬于她與它之間的見面禮。

“梧桐,好久不見,你還好嗎?”她摸了摸它的頭,真的是有好久好久不見了。她打量着它,從它的眼睛與體态上,都能看出歲月的痕跡。

梧桐像是聽懂了她的話,歪着頭,蹭了蹭她的掌心。

“見到你真開心呀!”

它又蹭了蹭她的掌心。

然後它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回頭看,朝她吐了吐舌頭。

她看懂了,它是讓自己跟過去。

它帶着她一路奔到廣場花園草坪上,陽光很好,天氣暖和,又是周末,草地上坐了很多人在曬太陽,也有人在遛狗。

傅雲深看着忽然跑走的梧桐又回來了,他微笑着朝它招手,在看到它身後的人時,他一愣,

随即失笑,心想,這只狗啊,也許不姓傅,應該姓朱。

難怪它忽然撒腿就跑,連他的召喚都置之不理,原來是聞到了熟悉的氣味。

就像過去在海德堡一樣,每次她來了,還隔着好遠呢,它就從屋子裏飛奔出去,去山下迎接她。

分別這麽多年,它竟然還記得她,那樣歡欣地朝她奔去。

這只狗念舊,同他一樣。

他坐在草地上,視線追随着那一人一狗嬉戲的身影。梧桐已經十五歲了,步态漸老,精神已大不如從前。它好久好久沒有撲騰得這麽歡快了。而她,臉上也挂着明媚歡暢的笑意,與它玩得不亦樂乎。

真像兩個貪玩的小孩兒。他嘴角噙着笑,心裏如同此刻的陽光一樣溫暖。

“梧桐啊,你偷偷告訴我,這些年我不在,你有沒有幫我看好家?”玩得累了,她抱着狗狗親昵地耳語,那聲音卻剛剛好又能讓他聽見,還狀似無意地瞟了瞟身邊的他。

他失笑,她這是故意說給他聽的呢。

他想起她曾對梧桐說過的話,一人一狗蹲在花園裏,面對着面,好像談判一樣。她無比認真地指着自己對它說,梧桐啊,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啦,我才是你唯一的女主人!我,Mint!以後啊,如果我不在,只要有女人接近這個屋子,或者接近你爸爸,你就給我咬!咬死她!說着還對梧桐示範了兇惡咬人的動作。梧桐像是聽懂了她的話,發出一連串憤怒的叫聲。她表示滿意,笑眯眯地與它握手,蓋章。他在旁邊看着,笑倒在草地上。

後來,只要有女性這種生物走進他家裏,或者試圖向梧桐示好,不管老少,都被它兇惡的叫聲吓跑。

他簡直懷疑自己養的這只狗,其實是她派到身邊來的間諜。

梧桐汪汪兩聲,伸出舌頭舔了舔她的手背。

“哦,有努力看着哦!真乖!”她獎賞似的與它碰碰頭。“Mint給你買肉吃!”

他閉了閉眼,這樣的畫面,恍惚又回到了多年前,他們還住在海德堡那間半山腰的房子裏。

歲月那樣靜好,沒有後來的變故,只有他與她與它,每一天的時光,美妙如同秋日傍晚內卡河畔靜靜吹來的晚風。

那之後接連好多天,朱舊中午去買咖啡的途中,梧桐總是歡騰着撲倒她跟前來,拽着她同它一起玩。

蒙蒙手術前三天,朱舊見她狀态挺好,外面天氣也很好,征得了她父母的同意,她帶蒙蒙去廣場上與梧桐一起玩。

果然,蒙蒙見到梧桐,非常喜歡它,一直用手給它順毛,還把小小皮送給它玩。

大概是因為朱舊在身邊,梧桐竟然對蒙蒙很友好。

朱舊坐到傅雲深身邊,輕聲說:“雲深,謝謝你。”

她知道,這些天他是故意的,每天中午如約定好一般的等候與陪伴。哪怕他只是靜靜坐在一旁,看着她和梧桐玩鬧,不多說什麽,也不像別的同事那樣給她鼓勵。可每天短短十幾分鐘的時光,她的心是最放松的,壓力與擔憂也漸漸得到緩解。

他始終是最了解她的人,用她喜歡的方式,安撫了她。

他依舊沒有多說什麽,只是伸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

有時候,默默的陪伴比千言萬語的安慰,更具備力量。

她将蒙蒙與梧桐都攏到身邊,一左一右攬着,傅雲深坐在梧桐的旁邊。

“陽光真好,我們拍張照吧。”

她掏出手機,“咔嚓”一聲,陽光下,四張挨得近近的面孔,在時光裏定格。

不遠處,正與母親邊走邊說着話的周知知,忽然停住了腳步,目光定定地望着草地上的一幕。

她看見朱舊摟着那只每次一見到她就狂叫的狗狗,那只狗狗親昵地挨着她,吐着舌頭。朱舊掏出手機,然後勾過傅雲深的肩膀,一男一女一小孩一狗,擠在一起拍照。

她看見朱舊抱着那只叫梧桐的狗狗,在地上打了個滾,發出爽朗的笑聲。

她看見傅雲深凝望着朱舊時,嘴角洋溢的笑容,不同于每次見到她或者任何人時那種淺淡的并不抵心的笑,那是發自內心深處快樂的笑,每一絲弧度,都是那樣柔和。

“咦,那不是傅雲深嗎?”耳畔母親的聲音将她從愣怔中拉回。

“嗯……”

“他旁邊那個女的是誰?穿着白大褂,你們醫院的?”

“嗯……”

“醫生?”

“嗯……”

“那只狗!那只可惡的狗竟然沒沖她吼叫,還玩得那麽高興!”周母皺眉,厭惡地說。她也曾被梧桐兇狠的叫聲吓到過,她讨厭死它了。

“嗯……”

“那女的叫什麽名字?哪個科室的?”

“嗯……”

“周知知!你是傻了還是怎麽的,就知道嗯嗯嗯!”周母伸手抓住女兒的手臂,提高聲音道。

“哦,朱舊,外科的。”周知知恍了恍神。

周母看了眼神采飛揚的朱舊與神色溫柔的傅雲深,再看了眼自己傻呆呆失了魂的女兒,心裏怄火,沒好氣地罵道:“真是沒出息!這麽多年了,連個殘廢也搞不定!還一直跟在人家屁股後面跑,簡直丢人!”

“媽媽!”周知知厲聲說:“請不要這樣說雲深!”

周母火氣更大,指着傅雲深的方向說:“周知知,你給我睜大眼睛好好看清楚了!你在這裏跟我吼,維護他,他有正眼看過你一眼嗎?我周家的女兒,什麽樣的男人配不上?你偏給我着了魔一樣巴着他!”

“媽媽,別說了!”周知知臉色難看,咬着唇,極力壓抑着脾氣。

她知道,如果自己不主動息事寧人,跟母親又将有一場激烈争吵。這些年來,只要一說到傅雲深,母親就是這個态度。哪怕因為礙于爺爺的威力,母親不再如當初那樣堅決反對她跟傅雲深,但她依舊不喜歡他。

當年,剛升入大二的她在傅雲深車禍事故後,毅然從學校退學,重新參加高考,報考的專業是醫學護理。周母被她氣得病倒,整整半年,沒有同她講過一句話。她原來學的是音樂專業,主修大提琴,她天賦很好,周母對她期望很高。她給女兒規劃的未來是那樣璀璨,送她去最好的學府深造,然後有朝一日,在頂級的舞臺上,開獨奏會。那是周母年輕時未完成的夢想,她把這個夢,延續到女兒身上。然而,周知知令她徹底失望,更讓她憤怒的是,女兒為之不顧一切的男人,壓根兒就沒有把她當回事。

周母說:“你聽好了,周知知,下周開始,你給我去相親!別指望你爺爺幫你,這次,我誰的話也不聽。”

“我不去!”

“不去也得去!”周母說完,拂袖而去。

“媽媽……”周知知追過去,走兩步又停住。本來母女倆是去吃飯的,現在這個氣氛,什麽心思都沒有了。

她轉身,視線又遠遠地投射到那兩人一狗身上。

陽光下,那畫面,真美,也真刺眼。

她低頭,快步離去。

蒙蒙的手術,朱舊與陸江川一起進的手術室,她是主刀醫生,他從旁協助。朱舊開玩笑說,這是她有史以來用過的最高級別的助手了呢!陸江川拍拍她肩膀,別有壓力,全力而為就好。

她深深呼吸,點點頭。

蒙蒙被推進手術室前,忽然伸出小小的手拉住她的,她輕輕地說:“朱阿姨,我還想吃你給我買的麥芽味棒棒糖。”

那天她帶她跟梧桐一起玩耍,回醫院的路上,她怯怯地問她,朱醫生,我可以叫你朱阿姨嗎?

孩子軟軟的小手握着她的手,瘦弱的身體緊緊地靠在她腿上,黑亮的眼睛裏充滿期許。

她心裏被一種柔軟的情緒充斥着,抱起她,臉頰貼着她,柔聲說,當然可以呀!

被一個孩子喜歡與信任,是那樣美妙的感覺。

而此刻,也是那樣沉重。

她一定一定要救活她。

“醒來後,我給你買十支,好不好?”她微笑着說。

手術室外。

蒙蒙父母還有奶奶,坐在長椅上,幾雙眼睛一齊望着手術室上方的燈,沒有人說話,每個人的心都緊緊提起。

在他們不遠處的另一張長椅上,傅雲深靜靜坐着,時而看看指示燈,時而低頭看看腕表。

漫長的等待後,手術室的門終于被打開。

陸江川第一個走出來,摘掉口罩,神色松懈,對急迎上去的蒙蒙爸爸說:“手術是成功了,但是還要再觀察七十二小時。”

蒙蒙媽媽哭起來,不停地說着,謝謝謝謝。

傅雲深輕輕舒了一口氣,起身,慢慢離開。

手術室裏的朱舊,也狠狠地舒了一口氣,她抹着滿額頭的汗,看着靜靜沉睡的蒙蒙,笑了。

蒙蒙被送入重症病房,她再三囑咐當值的護士時刻關注孩子的情況。那三天裏,她只要有空,就親自去看一看。一切看起來很好,只要熬過最後的幾個小時,術後最危險的時間段,就算是過去了。

這天中午,她如常去買咖啡,幫奶奶帶了薄荷糕,還買了十支麥芽味的棒棒糖,棒棒糖的包裝紙各種顏色,五彩缤紛,十分好看。她微笑着想,蒙蒙一定會好喜歡的。

走到醫院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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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沉:什麽時候才能給我生個孩子?
簡桑榆:等我成為影後。
然後,簡桑榆成為了史上年紀最小的雙獎影後。
記者:簡影後有什麽豐胸秘籍?
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記者:簡影後如此成功的秘密是什麽?
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韓娛之影帝

韓娛之影帝

一個宅男重生了,抑或是穿越了,在這個讓他迷茫的世界裏,剛剛一歲多的他就遇到了西卡,六歲就遇到了水晶小公主。
從《愛回家》這部文藝片開始,金鐘銘在韓國娛樂圈中慢慢成長,最終成為了韓國娛樂圈中獨一無二的影帝。而在這個過程中,這個迷茫的男人不僅實現了自己的價值與理想,還認清了自己的內心,與那個注定的人走在了一起。
韓娛文,單女主,女主無誤了。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阮安暖欲哭無淚,說好的禁欲不近女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