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才分別,(1)

我的人生分兩段,遇見你之前,和遇見你以後。

朱舊看着卡琳羅遞過來的信封,重複問道:“你說什麽?”

卡琳羅把信封往她手裏一塞,“這是所有的薪水。真不知道他腦子裏在想什麽,明明一切都好好的,忽然又開始發作了。啊,我受不了了!我也要辭職!”她撫額叫道。

雖然覺得驚訝,但朱舊還是接受了這件事——傅雲深讓她走。

她給Leo打電話,令她意外的是,這件事他竟然已經知道了,而且他也同意。

“Mint,我也不知道原因,他實在是個固執得可惡的人。不過醫生說他身體暫時穩定,可以停藥一陣子。這段時間辛苦你了,回來我請你吃飯。”Leo無奈地說。

離約定的三個月只有十天了啊,他為什麽忽然讓她提前離開?明明相處得挺好的,甚至昨天晚上,他還主動讓她講故事給他聽。

她以為他在慢慢敞開心扉,哪料到轉眼就變成這樣。是因為……她撞見了他做噩夢時的狼狽樣子嗎?這些日子的相處,他雖然從沒有入心地跟她交流過,但她感覺得出來,他是個很驕傲的人。

信封裏裝着一大沓現金,比約定的多出三分之一。她将多出的那部分拿出來,想了想,又抽出幾張,用信封裝好。

她很快就整理好了行李,東西本不多,她知道只是暫住,換洗的衣服甚至都沒有挂到衣櫃裏去。

她走到對面去敲門,可敲了許久裏面一點反應都沒有。她知道他在,傍晚他也沒有睡覺的習慣,他只是不願意見她。

習慣了他的性子,朱舊倒也覺得沒什麽。

“傅先生,這段時間,多謝你。保重。”她揚聲說完,頓了頓,又說:“梧桐,再見啊,要乖乖的哦!”

她提着箱子下樓。

房間裏。

他的輪椅就在門背後,梧桐趴在他腳邊,仿佛知道主人這一刻的心思,竟然安靜極了,一絲聲音都沒有發出。

Advertisement

一門之隔,她手指一下下有節奏的敲門聲就響在他耳邊,那麽清晰。還有她說話時,他甚至能清晰感受到每一個音調轉折時的尾音,以及似有似無的一聲嘆息。然後是她的腳步聲,因為提着重物,不再像以前那樣仿佛帶着風般的輕快。

叮咚,叮咚,踩在木樓梯上。

終于,那腳步聲漸漸遠去。

片刻,他聽到遠遠的傳來鐵門關起的聲音。

最後,一切都安靜下來。

一切都安靜下來,包括他微起波瀾的心。

他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微垂着頭,手指擱在腿上,慢慢地、慢慢地往前游移,指尖忽然一空。他看着因失重而垂下的手指,嘴角牽出一抹笑來,苦澀的,自嘲的,冷然的。

他心中那一點點因她而起的微瀾,好像在這自嘲清醒的一笑裏,慢慢地隐退。

他閉了閉眼,想,只是從心間吹過的一陣風而已,風來得快也去得快,不是嗎?

只是一陣風而已啊。

房間裏徹底暗下來,他還坐在門後,仿佛不知時日。

狗狗的叫聲将他驚醒,梧桐看了看門,又看了看他,雙腿豎起,試圖去夠門把手。

它想出去玩。他看懂了它的意思,他微微皺眉,以前它可不是這樣的,以前它總是乖巧地陪他待在屋子裏。這些日子,那個女孩帶它玩野了。有些變化,在不知不覺中發生。

他打開門,讓它出去,梧桐卻站在門口沒有離開,它“汪汪”兩聲,見他沒有理會它,它又走了進來,嘴裏叼着東西送到他面前。

他微微訝異,接過來,在暗中摸索了下,認出那是他拿給卡琳羅轉交給她的信封,此刻信封裏裝了些紙幣,似乎還有一張卡片。

他擰開臺燈。

這時梧桐竟然又叼了東西回來,是一只綠色的透明文件夾,裏面裝着打印出來裁剪成筆記本大小尺寸的紙,很厚一沓。

她在卡片上寫:傅先生,謝謝你的好意,但薪水我只能收下我應得的。另,我實在不會講故事,所以從網上摘抄了一些很不錯的故事與笑話集錦,打印出來,你有興趣可以看一看。珍重,祝好!

她在末尾署名處畫了一個大大的笑臉,他看着這個笑臉,久久呆怔。

他好像聽到了心中那陣風,似乎又輕輕吹了起來。

一月底,海德堡終于下了第一場雪,很大,一夜之間銀裝素裹,尖尖的屋頂上白雪茫茫,襯着朱紅色的建築,整座城宛如童話小鎮。

朱舊喜歡雪天,她生活的蓮城冬天裏很少下雪,就算有,也都沒有這麽大,這麽幹淨與漂亮。

學校快放假了,忙于考試,她暫時沒有再找新的兼職。

傍晚,她迎着飄揚的雪花去幫奶奶挑選禮物。她曾聽咖啡館的女同事說起過,老城某個小巷裏有個新西蘭人開的小店,專賣新西蘭來的羊毛織物。奶奶怕冷,她想幫她買件好一點的羊毛衣。

小店偏,她費了點時間才找到。一路走過去,朱舊發現,這條巷子雖然偏,卻藏了好些有趣精致的小店鋪,還有一些小酒館,不時有音樂聲從屋子裏飄出來。

羊毛店裏的東西确實不錯,價格也不貴,她計算了下買過機票後還剩下的錢,似乎還夠多買兩件,除了羊毛衣,她又挑了一頂帽子,一條圍巾,一雙手套以及一雙襪子。她可以預想到,奶奶看到這些東西,肯定要念叨她亂花錢的,說不定還會讓她自己穿戴。她忍不住“撲哧”笑了起來。

老板娘見她獨自偷樂,忍不住好奇地問她,聽到她說這些東西都是給奶奶買的禮物,忙誇她孝順,竟然主動給了折扣,還附送了一雙襪子。

老板娘很熱情,朱舊性情也爽朗,難得投緣,兩人閑聊起來,大雪天裏也沒有別的顧客上門,老板娘泡茶請她喝。

朱舊離開小店時,天色已晚,雪還在下,入夜的氣溫更低了,路上幾乎沒有行人。所以當身後喊她名字的聲音響起來時,她微微吃了一驚。

“Mint!”那聲音再次響起來,有點兒急切。

她回過頭,路燈下,她看見好久不見的Maksim朝她急急忙忙地跑過來。

“Mint,真的是你!太好了,太好了!”他喘着氣,說話間滿嘴的酒氣,他手裏一如既往到地拎着只酒瓶。

不等朱舊開口,他已經拽過她,“快,快,救命!救命!”

朱舊反應過來時,已經被他拽着跑起來,她皺了皺眉,用力甩他:“喂!你幹什麽!放開我!”

Maksim被她拽得一停,他急忙解釋道:“我朋友被人刺傷了,很嚴重,就在後面那條巷子裏,我們叫了救護車,可是很久都沒有來。我出來等,正好看見你。我想起你是學醫的,拜托你,救他!”

她聞見他身上濃烈的酒味,心裏明白大概又是醉酒鬧事與人起了沖突。

她腦海裏閃過一瞬的遲疑,但立即說:“快走!”

她跟着他在雪夜裏跑,穿過一條條巷子,拐了一個又一個彎,燈光漸漸少了,路越來越黑,只有白雪微弱的光。

寒風刮在臉上,生疼,也讓朱舊心中一凜,不好的預感強烈湧入腦海。

她猛地停住,轉身就跑,然而來不及了,Maksim更快地拽住了她,往回惡狠狠地一拉,她踉跄着撲到他胸前,她聽到頭頂傳來他喘着氣的笑聲:“Mint,你真是善良,也真是……笨!”

她心中的猜測在此刻得到了證實,憤怒的情緒洶湧而來,而後便是更加強烈的恐懼。

她死命想要掙脫他,可毫無用處,他扣住她的手腕,用了蠻力,她的手腕被掐得很疼。

Maksim松開她一點,這時候還不忘喝一口酒,他将酒氣哈在她臉上:“Mint,你可真是殘忍,我約了你五六七次吧,到最後你竟然連號碼也換了……我可真傷心啊。”

“渾蛋!你放開我!”心裏湧起一絲惡心,朱舊偏開頭,咬牙怒吼,盡力讓自己的聲音不要顫抖。

頭頂又是一聲笑:“哎喲,既然被罵了,就要名副其實一下,你說是不是,我親愛的Mint。”

話落,他松開扣住她手腕的手,改去箍她的腰,将她更近地貼向他的身體,他低頭去親她,朱舊埋着頭拼命躲閃着,他一下子沒有得逞,怒了,将手中的酒瓶扔在雪地上,騰出手來禁锢她亂晃的臉。

他雙手捧住她的臉,卻并沒有再次行動,而是得意地、嘲弄地欣賞着她眼中的憤怒與屈辱,以及慢慢湧起的水光。

欣賞夠了,他才再一次低下頭來。

當他的嘴唇落下來的同時,朱舊的膝蓋也惡狠狠地朝他的要害襲擊而去。

她隐忍着,強烈克制住咒罵與胸口泛起的惡心,就為這一刻他放松警惕。

一聲悶哼,Maksim捧住她臉的手瞬間松開,他彎腰的同時,卻依舊一只手扣住她。

“臭婊子!”他咒罵一聲,甩手一個耳光就扇過去,将她推倒在雪地上。

朱舊躺在雪地上,一邊臉頰趴在雪地裏,是刺骨的冷,一邊是被扇得火辣辣的痛,頭暈目眩。

她咬牙,讓自己保持冷靜與清醒,她慢慢坐起來,将身後的背包抱到身側,一邊瞪着他的動靜,一邊迅速在背包最外層口袋裏摸索着。

朱舊那一踢因為離Maksim太近,其實并沒有踢得很嚴重,他緩了緩,撿起雪地裏的酒瓶,大灌了一口,然後将酒瓶砸向了身後的圍牆,在夜色裏發出刺耳的碎裂聲。

她站起來,轉身就跑。然而Maksim動作比他更快,他拽住她,眼中有猙獰的光。擡手,粗魯地扯她的衣服。當他的手探向她的身體時,朱舊握在手中的刀揚起來,刺入他的背。

這一次,他的悶哼聲更重,響在她肩頭。

朱舊閉了閉眼,隐忍了好久的淚,終于落了下來。

母親,這是救人的手術刀,此刻,我卻被逼着用來傷人。

醫院裏。

朱舊坐在急診室外的長椅上,緊握的雙手微微發顫,側耳聽着裏面為Maksim處理傷口的醫生在訓話。

“你們這些年輕人真是的,大雪天的在外面喝什麽酒,喝醉了就鬧事。”

“還好沒有刺到要害,又止血得及時,否則天氣這麽冷,在雪地裏等那麽久,小心要了命!”

……

朱舊疲憊地掩着面孔,輕輕舒了一口氣。

他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然而她卻沒有料到,有事的是自己。

Maksim竟然反咬一口,說她故意傷人,報了警。

面對警察的詢問,他瞎話說得可真是順溜:“警官,我沒有侵犯她,我喝多了,在路上遇到她,之前我們做同事的時候關系就不和睦,所以我說了幾句不好聽的話,發生了争執拉扯,她就拿刀刺我!她這是故意傷人!竟然随身還帶着刀。噢,天啊,多麽危險的家夥!”他扶着腰,哎喲一聲。

朱舊看着他無恥的嘴臉,真想撲過去抽他兩巴掌。

很快Maksim 的律師就趕來了警局,他常鬧事出入警局,律師處理這種問題已駕輕就熟。

他與Maksim 私下碰面後,對朱舊堅持Maksim意圖侵犯她的控訴提出了反駁,他沒有多說別的,只讓她出具證據。

沒有人證,那個地方也沒有監控,哪裏來的證據?

德國人辦事是出了名的嚴謹和講究證據,朱舊百口莫辯。

她被收押,一個年長的警官将她送進去,轉身離開時看了她一眼,說:“小姑娘,你趕緊聯系你的律師來吧。”

此時此刻,異國他鄉,她去哪兒找一個律師來?

她席地而坐,将頭埋在膝蓋裏,緊緊地抱住自己,仍覺得冷。

她就那樣呆呆坐了許久。

夜漸深,亂哄哄的警局也漸漸安靜了下來,大部分人都走了,只留下了幾個值班的警官,叫了外賣在吃。

她又靜坐了許久,然後掏出手機翻出一個名字,漢斯教授。

他是醫學院的教授,也是她母親的大學同學,因為這一層因緣,他對她諸多照顧。

電話卻沒有撥通。

她遲疑了一下,又找出了一個名字,Leo,也許他可以幫忙聯系一個律師。然而很不巧,遠在美國學術交流的Leo的電話是關機的。

朱舊将手機塞進口袋裏,沒有人可以再找了,同宿舍的兩個女孩子都是外國人,又是一心撲在學習上的書呆子,幫不到她。

這一晚,對朱舊來說,是從未有過的漫長與無助。

她是被電話鈴聲驚醒的,其實她一晚上都沒有睡,就那樣抱膝坐着發呆。她擡起頭,才發現天竟然已經亮了。

看着卡琳羅的名字在屏幕上閃爍,朱舊心念一動,對啊,對啊,德國人卡琳羅!

卡琳羅打電話來,是因為梧桐的狗糧吃完了,問她在哪兒買。之前是Leo負責,後來由朱舊照顧它,現在又沒有新的看護,照顧梧桐的任務自然落在了她身上。

事情說完,卡琳羅正準備挂電話,朱舊叫住了她,猶豫了片刻,她終是把自己的處境跟卡琳羅講了。

“噢,我的天!”她叫起來,“倒黴的可憐的孩子。我想想,我來想想,怎麽幫你!”

朱舊聽着她急切又慌亂的樣子,心不由得微微一沉。卡琳羅一個幫傭,每天伺候花花草草,做做飯,打掃屋子,極少出門,家也不在海德堡,也許并沒有什麽辦法。

“朱舊。”

低沉的聲音響在耳邊,熟悉又有點陌生。

誰在喊她的名字?中文?

她擡起頭來。

看見幾步之遙的人時,她整個人都怔住了。

怎麽會是他?

竟然會是他!

此刻是上午十點,警局裏亂哄哄的,那人就端坐在這喧鬧之中,安靜又清冷地注視着她。

“他已經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很久了,從不踏出房間一步。”

“傅先生,外面陽光很好,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不要。”

……

朱舊緩緩站起來,望着坐在輪椅上的傅雲深,心裏忽然湧起一股酸澀,想要落淚。

“傅先生……”她讷讷地說不出話來。

“朱小姐,我是你這次事件的代理律師,請你把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跟我仔細地說一下。”站在傅雲深身後的西裝筆挺的男人,走到她面前,遞給她一張名片。

聽過朱舊的敘述,律師抓起她被Maksim掐得有點青紫的手腕,又查看了她還有些微紅腫的臉頰,說:“朱小姐,你不用擔心,沒事的。你很快就可以出去。”

律師又轉頭問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的傅雲深:“傅先生,這邊處理還需要點時間,要不要先找人送你回家?”

“謝謝,不用。”他淡淡說。

朱舊訝異,她第一次聽他講德語,竟然非常正宗順溜。

律師點點頭,走開了。

隔着鐵欄杆,幾步的距離,她看向他。

“傅先生,謝謝你。”她有點擔憂地看着他很蒼白的臉色,“你還好嗎?”

“沒事。”他滑動輪椅到鐵門前,遞給她一個東西。

一塊巧克力。

朱舊接過來,掰了一塊放進嘴裏,黑巧克力微微苦澀,她卻覺得味蕾上全是甜,她滿足地眯了眯眼,“真好吃,傅先生,謝謝。”

他依舊淡淡的語氣:“卡琳羅給的。”

巧克力是卡琳羅的沒錯,但是是他特意問她要來的。在這種地方關了一夜啊,想必什麽都沒吃,也沒心思吃東西吧。他記得她說過,甜品呀,會給人帶來好心情呢!

他看着她,一夜未睡,精神不太好,頭發有點亂糟糟,可此刻臉上卻一點沮喪也沒有,眯眼吃着巧克力,嘴角挂着一絲滿足的笑。

這個女孩啊,這個女孩,心智真是夠堅韌。

果然如律師所說,也不知道他怎麽同對方律師交涉的,總之在一個小時後,朱舊被釋放。

外面還在下雪,寒風冷冽。

律師因為接了一個電話有急事先走了,另外叫了車來送傅雲深回家。

“我們進去等吧,外面冷。”朱舊說。

他搖搖頭,厭惡的口氣:“讨厭裏面。”頓了頓,又說:“你推我往前走一點,不要在這裏等。”

朱舊看了眼飄着雪的天空與積雪很厚的路面,有片刻的猶豫,又聽見他說:“我沒有那麽脆弱。”

她蹲下身,幫他把蓋在腿上的毛毯理了理,當她的手伸向他脖子上的圍巾時,他的頭下意識就偏了偏,但朱舊手上動作沒停,他僵着脖子,沒有再動。

她站起來,又從背包裏掏啊掏,掏出給奶奶買的那頂羊毛帽子,直接就蓋在了他的頭上。

他微驚,伸手就要掀掉,朱舊卻更快地按住了他的手。

“帽子很好看的。”她極力忍住笑意說道。

還好還好,帽子是煙灰色,比較中性,就是戴在他的頭上,顯得有點小。

他擡頭看她,她眼中的笑意那麽明顯。他微微垂下頭,嘴角一絲懊惱,又帶起一絲淡淡的笑意。

她推起他的輪椅,慢慢地滑動出去。

這條路上就只有她和他,天地寂靜,漫天的雪花飄灑下來,落了一頭一臉,一點點的清涼,卻并不覺得冷。

她垂眼看着眼前的人,他黑色的大衣上落滿了白色的雪花,臉頰上也有,一張蒼白的臉在這更加蒼白的雪地裏,寂靜又清冷。

她放慢腳步,擡起頭,望向天空,微閉着眼,任雪花落在她臉上。

她好像聽見這寂靜的雪白世界裏,忽然刮起了一陣風,從她心間輕柔而有力地吹過。

她微微笑了。

“傅先生,雪花真美啊,我真開心啊!”她輕快清脆的聲音,像動人的樂章,也如叮叮咚咚的清泉,飄入他的耳朵裏。

他微微仰頭,看着潔白的雪花輕柔地落在自己的眼睫與臉頰上,像溫柔的羽毛。

他從不知,原來海德堡的雪天,是這樣的美。

朱舊推着傅雲深剛一進門,便有人急奔過來,“雲深,雲深!”

傅雲深擡頭看向來人,微微訝異:“姨媽,你怎麽來了?”

姜淑靜見他好好地坐在輪椅上,拍着胸口舒了口氣:“謝天謝地,你沒事。”說着又忽然哽咽起來,“謝天謝地,你終于肯從房間裏走出來了。”

傅雲深伸手握住蹲在他面前的婦人的手,輕聲說:“姨媽,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朱舊微微一愣,他這樣溫柔的一面,她第一次見到。

姜淑靜一邊抹淚一邊笑着搖頭,用力地緊緊握着他的手。等了這麽久,這孩子終于願意走出自己設的黑暗泥潭,這真是太好了。要趕緊打電話告訴妹妹,她一定也會喜極而泣的。

姜淑靜起身,看向一直靜靜站在一旁的朱舊,她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你就是朱舊吧?謝謝你,謝謝你!”

上午,她接到傅雲深的電話,問她借家裏的律師一用,在電話裏他也沒詳細說,她不放心,匆忙趕過來,從卡琳羅口中得知了前因後果。

朱舊微笑說:“是我該謝謝傅先生,他幫了我很大的忙。”

姜淑靜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她曾聽兒子Leo提起過她,說她把雲深照顧得很好。可卡琳羅剛剛說,朱小姐在幾天前被傅先生趕走了。卡琳羅有點不解地問她,傅先生真是奇怪,既然不喜歡Mint,為什麽又幫她呢?

不喜歡嗎?姜淑靜想,怎麽會是不喜歡呢,她看了眼自家外甥,這個傻孩子啊!她眼光瞟到他的腿上,心微微疼了。

聽到姜淑靜要親自下廚為他們做中餐,傅雲深說:“姨媽,你身體不好,別弄了。”

姜淑靜擺擺手,笑着說:“沒事的,前陣子天天住在醫院裏,好久沒下廚,手癢了呢。我特意帶了大米與食材過來。”她望向朱舊:“朱舊應該很想念中國菜吧,阿姨給你做頓好吃的!”

傅雲深瞟了她一眼,果然看見她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眼睛亮晶晶地對姜淑靜說:“謝謝阿姨,我來幫你打下手。”

姜淑靜沒誇海口,做的菜好吃到令朱舊恨不得吞舌頭,都是些家常菜,色香味俱全,她吃完一碗又盛一碗。

姜淑靜瞧着她的好胃口,笑着感嘆:“哎呀,看你吃飯,真是覺得幸福。”她越看朱舊越覺得滿意,這個女孩子,不卑不亢,不矯揉造作,落落大方,性情也爽朗,如果能陪在雲深身邊,也是一件幸事啊。

“朱舊,阿姨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姜淑靜說。

“阿姨,您說。”

“繼續做雲深的看護,好不好?”

正低頭喝湯的傅雲深猛地擡頭看她,姜淑靜卻只微笑着看着朱舊,等她的回答。

朱舊看了眼傅雲深,說:“我OK的呀,如果傅先生願意的話。”

傅雲深還沒講話,姜淑靜立即說:“他當然願意的啊,雲深,是不是?”說着朝他眨眨眼。

傅雲深在心裏無奈地嘆息,他從十五歲開始到德國來念高中,跟姨媽一起生活,姨媽親如母親,不,他跟姨媽的關系比母親更親厚。她的意思,他何嘗不知道。

他心裏有兩個聲音在交替,讓她走,不,讓她留下。她走,她留下,她……

“沉默就代表默許咯!”姜淑靜才不給他糾結的機會,急忙定論,“朱舊,以後我們雲深就拜托你了。”

他心裏忽然一松。希望她留下來的聲音,到底高過了另一個啊。

心裏的那陣風,已經越來越強烈,讓人無法忽視它的存在。

“梧桐,梧桐,叼過來,快快快!”

“哎呀,你這個笨蛋,又把它撞倒了!罰你晚上不準吃飯!”

“哈哈哈,又把自己給摔了吧,真是個小笨蛋!”

……

嘻嘻哈哈的聲音從樓下院子裏傳來,他坐在窗邊,厚重的窗簾敞開着,一室的明淨與光亮。

雪終于停了,院子裏覆蓋着厚厚的一層雪,雪後初霁,薄薄的陽光映着雪,世界潔白清淨,仿若新生。

他望着那抹鮮紅的身影,紅色羽絨服,紅色的帽子,在白雪的映襯下,真是打眼。她正在專注地堆雪人,梧桐調皮地将她準備好的裝飾用具叼着滿雪地扔,她一會兒沖它喊,一會兒将雙手握在嘴邊哈氣。

她站起來,後退幾步,打量自己的勞動成果,似乎很滿意,點了點頭,然後扛起鏟子,招呼梧桐撤離。

她一走開,那雪人的真面目赫然映入他眼中,他定睛看了看,忍不住“撲哧”笑了。

真是……好醜的一只雪人啊。一個醫科生,熟知人體結構,雪人卻被她堆得胖乎乎、歪歪斜斜的,比例也不對,鼻子眼睛都是歪的,唯一的亮點,大概就是頭頂上顏色鮮明的小紅帽了,看着有幾分喜氣。

她真的沒有一個女生在手工方面的心靈手巧。

他滑動輪椅,來到壁爐前,拾起地毯上的一本書,翻開,裏面夾着一張張裁剪好的紙。她打印給他的故事與笑話集。這些故事都非常簡單直白,像是給兒童看的。是她喜歡的風格,像她這個人一樣。

門忽然被梧桐撞開,它歡快地跑到他身邊,“汪汪”兩聲,将它毛發上沾着的雪都甩到了他身上,然後吐着舌頭瞧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他看了眼門外,聽見對面房間裏,響起了輕快的歌聲。

他摸了摸梧桐的頭,輕喃:“她回來,你很開心,是不是?”

“她回來,我也很開心呢……”

只是,很快就又要分開了。

朱舊在收拾行李,她晚上的飛機回國。她哼着歌,心情是飛揚的,真開心啊,馬上就可以見到奶奶了!

看見箱子裏靜靜躺着的一頂帽子,她微微笑了。這是傅雲深讓卡琳羅新買的,給奶奶的,其實她真的覺得沒什麽,奶奶那頂帽子他就戴了一會,并不影響。他卻說,禮物應該是嶄新的。

吃過午飯,卡琳羅去車庫将車開出來,她送朱舊去車站。

“梧桐,你別趁我不在,就去欺負我的雪人!”朱舊揉着梧桐的頭,板着臉警告完,又給出誘惑,“乖乖的我就給你從中國帶好吃的!”

正往壁爐裏添炭的傅雲深忍不住嘴角微揚,她啊她,真是個吃貨。

“我會想你的!”她抱了抱梧桐,又看向傅雲深,“我也會想你的,傅先生。”

他微微一頓。

“走喽,再見!”她起身,揮揮手,走出房間。

走到門口時,他的聲音才響起,千言萬語,最終說出口的卻只是淡淡的一句:“一路平安。”

她轉身,沖他點頭笑笑,再擺擺手,然後提着箱子走了。

他看着空蕩蕩安靜的門口,看了良久,心裏好像也忽然變得有點空。

整個屋子裏,又變得跟從前一樣,又寂靜又清冷。

她随口說,我也會想你的,傅先生。聽起來似乎還是沾了一只狗的光。而他,才剛分別,心裏想念便已至。

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這樣一種心情。

原來,喜歡一個人的心,怎麽克制都毫無辦法。

這種滋味,他生平第一次體會到。明明應該是開心的,他心裏卻泛起苦澀。

他沒有想到在除夕夜會接到她的電話。

姜淑靜雖然在國外生活了多年,但對春節這種傳統節日還是很看重的,所以每年除夕這一天,也同中國一樣過得格外隆重。因為考慮到傅雲深的不便,姜淑靜全家都到他住的別墅過除夕,她親自下廚準備了豐盛的大餐。

因為時差關系,朱舊的零點電話打來時,海德堡是下午五點,卡琳羅拿着移動電話跑到他房間,歡喜地沖他喊:“傅先生,是Mint的電話!”

Leo正好也在,聽到這句伸手就要接過,哪知一只手更快地伸過去,迅速将電話抓在了手裏,然後滑動着輪椅走到陽臺上去。

“傅先生,新年好呀!給你拜年啦!”朱舊帶笑的聲音清脆地傳來,電話背景聲音裏還有“砰砰”炸開的焰火聲。“你聽到了嗎,在放煙花呢,好漂亮好熱鬧啊!”

他靜靜地聽着,她在那端時高時低的聲音,給他現場直播焰火的形狀與顏色,一會兒是一棵樹,一會兒是一顆心,一會兒又是一朵花,藍的、紅的、紫的、金黃的……她還說,奶奶包了好多餃子,都是她愛吃的餡,吃撐了。還有還有,拿到了奶奶給的大紅包。

“啊,對了,傅先生,我下午在小賣部買汽水喝,竟然中了‘再來一瓶’獎,奶奶說我新年運氣一定棒棒的!” 她歡欣的語氣像個小孩兒。“我把我的好運氣分你一半,祝願你新一年裏平安喜樂。”

他微微閉眼,遠隔重洋與聲波,他仿佛看見了她臉上飛揚的神色,帶笑的眼睛亮若星辰。

“啧啧啧!”Leo的聲音讓他回過神來,“電話都要被你捂化了!”

Leo俯身,湊近傅雲深,灰藍色的眼睛裏盛滿笑意,打量着他。

傅雲深瞪他一眼,一把将他推開,滑動着輪椅從他身邊擦肩而過時忽然停下來,輕聲說:“Leo,謝了。”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Leo卻明白他的意思。看着他慢慢離開的背影,Leo輕輕舒了口氣。

能看見這樣的他,真是慶幸。他甚至不敢去回想,傅雲深剛來海德堡時的樣子,整個人了無生氣,像個冰冷的木頭娃娃,他眼睛裏的灰寂令他不忍直視。他曾費盡心思想幫他,可三個月下來,結果卻是令人沮喪的,他甚至懷疑自己學藝不精。他雖然念的是外科,但心理學的成績在學院裏也是非常矚目的,也曾幫助過很多人走出人生低谷,卻唯獨拿自家表弟一點辦法也沒有。

原來,愛才是最好的陽光,是最對症的心藥。

朱舊過完元宵節就回了海德堡。

她帶一只小箱子回去,來時卻變成了兩個大箱子,卡琳羅很懷疑她奶奶把家裏所有能打包的好吃的東西都給她裝來了。

人人都有禮物,連梧桐都有。

愛酒的卡琳羅抱着兩瓶朱家奶奶親手釀的薄荷酒,一邊擰開蓋子深嗅酒香,一邊贊不絕口。

朱舊抱着一只大袋子去到傅雲深的房間裏,“我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所以我把我覺得好吃的,都帶了一點。”花花綠綠的包裝,全是蓮城的特産。

“還有,這些中藥,是我奶奶親自配的,可以調理你的睡眠。”她知道他長期睡不好。

那些中藥用牛皮紙包得整整齊齊,用麻繩紮着,看起來很漂亮。

他卻并沒有看那些東西,而是望着正垂首一邊一件件清點禮物,一邊碎碎念介紹着的她。

似乎胖了一點點,頭發也長長了一點點。才分別一個月,卻好像有很久很久了。

“啊,還有……”

忽然響起的電話鈴聲打斷她的話,她接起來,臉色瞬間就變了,“你說什麽?”

電話那端是她同宿舍的同學,女孩說:“Mint,總算聯系上你了。你再不回來,就要錯過漢斯教授的葬禮了……”

漢斯教授……葬禮……

她整個人都懵了。

“朱舊,怎麽了?”傅雲深看她不對勁,問道。

她卻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話,站在那裏,握着手機,臉上神色是呆怔的。

他滑動輪椅去到她身邊,拍了拍她的手臂,“朱舊?”

她猛然驚醒,順手握住他的手

同類推薦

甜蜜婚令:首長的影後嬌妻

甜蜜婚令:首長的影後嬌妻

(超甜寵文)簡桑榆重生前看到顧沉就腿軟,慫,吓得。
重生後,見到顧沉以後,還是腿軟,他折騰的。
顧沉:什麽時候才能給我生個孩子?
簡桑榆:等我成為影後。
然後,簡桑榆成為了史上年紀最小的雙獎影後。
記者:簡影後有什麽豐胸秘籍?
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記者:簡影後如此成功的秘密是什麽?
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韓娛之影帝

韓娛之影帝

一個宅男重生了,抑或是穿越了,在這個讓他迷茫的世界裏,剛剛一歲多的他就遇到了西卡,六歲就遇到了水晶小公主。
從《愛回家》這部文藝片開始,金鐘銘在韓國娛樂圈中慢慢成長,最終成為了韓國娛樂圈中獨一無二的影帝。而在這個過程中,這個迷茫的男人不僅實現了自己的價值與理想,還認清了自己的內心,與那個注定的人走在了一起。
韓娛文,單女主,女主無誤了。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阮安暖欲哭無淚,說好的禁欲不近女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