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我克制對你的愛意,(2)
寧轟了出去。後來,除了病房門口的保镖,連住院部的大門口也請了保镖守着。
如果不是傅雲深的身體狀況忽然惡化,被醫院再次下了病危通知書,一切都到此為止,姜淑寧雖恨不得撕了朱舊,但也僅限于阻止她見他,也阻止醫院将他的情況透露給她。
之前的車禍讓傅雲深的脾髒受到重創,必須常年依賴藥物養護,卻因為Maksim的兇狠踢打,他的脾髒破裂,不得不做了切除術。還有身體裏其他的內髒,都受到了輕重不一的傷害。他的腿部也再度受到創傷,引起感染。如此多重又嚴重的傷,他能活下來,真的可謂是奇跡。
手術後他一直昏迷未醒,以為過了危險期便可安心一點,哪裏知道,那晚情況忽然又變得兇險,受傷最重的肝髒出了問題,需要做肝髒部分切除術。手術之前,醫生讓姜淑寧簽手術同意書時說傅雲深極有可能會術中死亡,她顫抖着寫下自己的名字,整個人都崩潰了。
在漫長的等待中,朱舊得知消息後跑來手術室,姜淑寧一見她就瘋了,完全不顧形象地沖過去揪着她就是一頓厮打,然後她給那幾個保镖打了通電話,很快,那些高大魁梧的男人就将朱舊粗暴地架走了,她被人捂住嘴,唯有身體在無聲反抗與掙紮。
周知知到現在還記得朱舊被拖走時的眼神,沒有害怕與憤怒,有的只是很濃重的悲傷,她的目光始終望着手術室的方向,她眼中有淚光閃爍,仿佛知道自此後,她與想見的人,将分離許久許久,從此山長水闊。
“我以為那些人只是像以往一樣将她趕走……”周知知閉了閉眼,在心裏反複措辭,想着怎麽說才能讓傅雲深心裏好過一點,可是真的很難,“直到第二天,你姨媽憤怒找來,從她與你母親的争吵中,我才知道,朱舊被那些人打傷了,傷得蠻嚴重,然後被丢進了內卡河裏,那麽冷的天,她重傷加高燒,在醫院裏住了很久……”
她不敢回頭去看傅雲深,她感覺到車內的氣壓驟然間變得很低、很冷。
“再後來,你醒過來,之後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夜已經很深了,他還坐在輪椅裏,望着窗外發呆,房間裏沒有開燈,唯有窗外照進來的燈光明明滅滅地打在他臉上,照見他痛苦的神情。
那之後的事情,那之後的事情……
他從漫長的昏睡中醒過來,再一次與死神擦肩而過,可所有的一切都變了。
他看見母親喜極而泣,看見周知知激動得抱着他不停感謝上天,看見姨媽的眼淚,看見Leo如釋負重的樣子,唯獨沒有看見他最想見、最擔憂的那個身影。
等他精神稍微好一點,他問母親:“朱舊在哪裏?我要見她。”
他太了解自己的母親,她絕對不會放過朱舊。如果說人在昏迷時是有意識的,支撐着他醒過來的最強大的意念便是:他必須好好活着,才能護她周全。
姜淑寧臉色瞬間就變了,說:“我不追究你擅自結婚的事情,但是,這樁婚姻,你最好當從沒存在過,還有那個女人,你最好忘記。否則,你是知道媽媽的手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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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威脅那麽赤裸裸,毫不掩飾。
“我現在還沒有對她怎麽樣,如果你要見她,我可就不保證了!”
“聽說她沒有父母,與奶奶相依為命,祖孫倆感情很好。她奶奶是在蓮城梧桐巷開中醫館的吧,雲深,你說,如果她奶奶出點什麽意外,她會怎麽樣呢?”
他看着母親,她那麽平靜地說着拿捏別人生死的話,但他知道,她是認真的。
他見識過她瘋狂狠戾的模樣,她曾把父親外面的女人,好端端的一個人送進精神病院,最終逼成真的瘋子。
他也曾親眼目睹,喝醉酒的母親,拿刀狠狠地刺進父親的胸膛。分明該是相濡以沫最親密的人,卻活成恨不得對方去死的仇敵。
也是從那一晚開始,他對愛情徹底失望。他灰心地想,這輩子就獨自一人生活到老好了。然而命運總是這麽奇妙,讓他遇見了那麽好的朱舊。愛情那陣風在心中吹起時,任何人都無法抵擋。
可是,他的母親,想要親手摧毀那陣風。
他冷眼看她一眼,一句話都不想跟她講,他艱難地從病床上起身,試圖去取拐杖,卻被姜淑寧拿走,她打開窗戶,直接将拐杖丢了出去。
他依舊沒有停下動作,他扶着牆壁,單腳跳立着,吃力地、慢慢地往門口挪,他咬牙忍着身上各處傳來的痛苦,他只有一個念頭,就算爬,也要爬到她身邊,他要見她。
短短的一段路,他卻仿佛走了很久,他打開門時,忽然竄出來兩個西裝革履表情冷漠的高大男人,他們将他攔住。他微愣,随即便明白了過來。
“滾開!”他冷聲說。
那兩人看了眼姜淑寧,見她沒有表示,他們便沒有動。
他伸手去推他們,可他渾身劇痛,軟綿綿的沒有力氣,那兩人下意識的一個反抗,就把他推得踉跄着倒在了地上。
“你們幹什麽!”姜淑寧對那兩個保镖怒喝,“快将他扶到床上去!”
傅雲深卻拒絕他們的碰觸,也将姜淑寧的手打開,他吃力地想要自己站起來,用了很久的時間,他才終于站起來,他再次往門口走。
姜淑寧站在旁邊,看着他那麽痛苦,卻還是想要離開這個病房,離開她身邊,去找那個女人。她的憤怒一點點褪去,漸漸化作一股強大的失落與悲傷,眼淚情不自禁地落了下來。她一生好強,極少在外人面前落淚,可此刻,她的心真的太痛了,眼睜睜看着自己心裏唯一的寄托,将要離自己遠去,自己卻毫無辦法。
她一邊看着兒子,一邊慢慢退到打開的窗戶邊,她無比悲傷絕望地開口:“雲深,你為了個差點害死你的女人,連媽媽也不要了對嗎?我什麽都沒有了,我只有你,既然你也不要我了,那我活着還有什麽意思……”
他身子一僵,母親這樣無望無助的語氣,這麽多年來他只聽過一次,是在他八歲那年,他患了急性腸胃炎,那時候父母正鬧得厲害,父親常年是不在家的,母親奔波在各種飯局上,他病了也不肯告訴家裏的阿姨,一個人痛得在床上打滾。姜淑寧再晚回家,也都會去兒子卧房裏看一眼,才發現了臉色慘白快痛昏過去的他,她吓得背着他一路往外面跑,連車都忘記開了,一邊跑一邊哭着說,兒子,你千萬不要有事啊,媽媽就只有你了,如果連你都不要我了,那我活着還有什麽意思……
他緩緩轉身,便看見姜淑寧已經爬到窗臺上去了,半只身子探出窗外,滿臉淚痕交錯,神情悲痛絕望。病房在十二樓,只要縱身一跳,絕無生存的機會。
他臉色鐵青,手指緩緩握成拳,他閉了閉眼,慢慢地、慢慢地往她身邊走過去。他站定在她身邊,朝她伸出手。
姜淑寧握住他的手,跳下來,抱着他痛哭。
他痛恨母親的以死相挾,可再恨,那恨意裏,還是殘餘着愛,再微弱,那也是愛,有愛便無法絕情,便會有不舍。
他想,母親拿朱舊的奶奶威脅也好,拿她自己的生命威脅也好,這些,都無法阻擋他想要跟她在一起。
姜淑寧抱着他痛哭的那一刻,他是真的這麽堅定地想着的。然而,他沒有想到,他與她之間最大的阻力,不是別的外力,而是來自于他自己。
人體百分之二十五的淋巴細胞都在脾髒裏,而他做了脾髒切除術,又加之他身體其他內髒受傷,會引發許多并發症,危險無法預估。醫生告訴他,以後,他将要歷經數次手術修補,他的身體裏像是深埋了一顆炸彈,随時都有可能爆炸,令他面臨着死亡的威脅。
此刻,他心裏才真正感覺到絕望。想見她的渴望,一下子就被無情澆滅個徹底。他把自己關在病房裏,整整一個星期,沒有與人講一句話。
第八天,他讓守在門外的保镖,叫來了姜淑寧。
他對她說:“我答應你,身體穩定後跟你回國,進公司任職。但是,請你對我保證,這輩子,都不要動朱舊,以及她在乎的人。”
姜淑寧點頭應承。
之後,當他身體恢複一些,他請了律師與Leo過來,将內卡河邊半山腰上的別墅從Leo手中買了下來,過戶到朱舊名下,與房産文件一起簽下的,還有一份離婚協議書,一并讓律師送去。
Leo問他:“你真的不見她一面嗎?”
他看着窗外,沉默了良久,才輕聲回答:“如果見了,我怕我會反悔。”頓了頓,他懇求Leo:“我的身體狀況,你別告訴她。就讓她恨我吧,總比她內疚自責與傷心的好。”
他說:“還有,以後,拜托多你照顧她。”
Leo看着他的背影,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麽,卻最終欲言又止了。他搖了搖頭,在心裏嘆息,這兩個人啊,分明那麽深刻地愛着對方,她懇求他別将自己被打成重傷的消息告訴他,而他,也隐瞞着他離開她的真實理由。
天漸漸亮了,他還坐在窗邊,一夜未眠讓他臉色憔悴,他滑動着輪椅,去到洗手間,洗了個冷水臉。
他給朱舊打電話的時候,她還在睡覺,用迷蒙的語氣叫他的名字。她只有在未睡醒時才有這樣嬌軟的語氣,他好久好久未曾聽見過了,他心裏忽然覺得酸澀,又湧起陣陣柔軟。
朱舊在一個小時後來到病房,這次沒有穿白大褂,穿着一件深藍色厚開衫毛衣、牛仔褲、帆布鞋,短發,雙肩包,笑容明朗,分明三十歲的人了,看起來卻像個大學生。
他仿佛看見二十歲來歲的她,與他在一起的她。
他忽然想起曾看到過的一句話,我生命中美好的事情不太多,立秋傍晚從河對岸吹來的風,二十來歲笑起來要人命的你。
“你臉色怎麽這麽差,黑眼圈好重,熬夜了?”她俯身盯着他的臉瞧。
他仰頭望着她,這個堅韌的女人啊,曾受過那麽大的委屈與傷害,卻從不說,哪怕重逢後,她問過他很多為什麽,卻偏偏從不說因他而遭遇過的一切。她分明應該恨他的,卻從來不。
他握住她的雙手,将臉埋在她掌心裏,良久。
他低低地開口:“朱舊,對不起。”
她蹲下身,她感覺到自己掌心裏的濡濕。
他哭了。
她問:“雲深,怎麽了?”
“我真的不知道,當年我母親對你做過那麽可怕的事。對不起,對不起。”
她一怔,然後輕聲說:“我知道你不知道。”
因為你不知道,所以我才能在分開這麽多年後,依舊想要問一個答案,依舊想要重新跟你在一起。
她捧起他的臉,讓彼此對視着,她用指腹輕輕抹掉他眼角的淚痕:“雲深,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嗎,當年,你為什麽要離開我?”
他看着她,從她清澈的眼睛裏看見了對這個問題的執着。
他輕聲說:“當年那場事故,讓我身體內髒受創極大,哪怕手術後也有很多隐患,醫生說,我随時都有可能死去……”
她其實隐隐猜到了也許是因為這個緣故,可親耳聽到他說出來,她依舊非常非常自責與難過。她也終于明白,他寧肯讓律師送來離婚協議書,也不願意見她一面,面對她後來的追問,也從不肯說出的緣由。
是因為,怕她自責內疚吧。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啊。
她咬着嘴唇,忍住眼淚,伸手撫摸他的臉:“可是,雲深,我壓根兒不介意。從前不介意,現在,也不介意。這些年,我的職業讓我見慣了生死,死亡對我來說不陌生也并不懼怕,我唯一害怕的是,我們明明彼此相愛,卻把歲月都用來錯過。”
“可是我介意。”他微微垂眼,說:“朱舊,我只要一想到有一天你要面對我的離開,孤獨地走完這一生,我就特別特別難過。我就想啊,你這麽好,離開我,你還會遇見別的人,你會漸漸把我忘記,會有平平順順的生活,有人對你知冷知熱,提醒你添衣保暖,提醒你要下雨了記得帶傘,陪你吃飯,陪你看日出日落,為你點着一盞晚歸的燈。”他閉了閉眼,“而這些,人世間最簡單的事情,我卻無法為你做到。”
她一忍再忍,還是沒有忍住落下淚來,她拼命地搖頭:“雲深,你根本不明白,如果陪我做那些事的人不是你,我寧肯孤獨一生。”
他說:“朱舊,我一直沒有告訴過你,在遇見你之前,我對愛情是很失望的。後來跟你開始,我在心裏跟自己鬥争了很久,我不停告訴自己,你這麽好,你值得更好的人。一邊這樣對自己說,一邊又放不下,最後還是自私了一回。可事實證明,在面臨着危險時,我壓根兒就保護不了你,只會讓你受辱。朱舊,這讓我非常非常自責與難過。”
她不停地搖頭,不停地流淚。
他想為她擦拭眼淚,卻被她握住手,哽咽着說:“那些都過去了。雲深,我愛你,以前是,現在依舊是,我想跟你在一起,你呢,你願意跟我在一起嗎?”
她眼神錯也不錯地看着他,忐忑又期待地等他一個答案,她看見他眼睛裏的光漸漸暗下來,她心裏的希望之光也一點點暗下來。
他松開她的手,往後滑動着輪椅,慢慢地、慢慢地轉過身,他滑動到窗戶邊,閉上眼,輕輕卻堅定地開口。
“對不起,朱舊。”
她的淚落得更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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