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1)

什麽是能夠去愛呢?就是擁有自我的完整性,擁有其“力量”,不是為了取樂,或者出于過分的自戀,而正好相反,是為了有能力做出饋贈,沒有匮乏與保留,也沒有懈怠,甚至缺陷。

傅雲深剛回到家,姜淑寧就找來了,她還穿着正裝,應該是從公司直接過來的。

他看了眼泡茶的李嫂,小報告打的倒是快。也是,整個傅宅幫傭的人,全是姜淑寧的眼線。

“你這幾天去哪裏了?”姜淑寧喝了一口茶,問道。

他扯了扯嘴角,說:“您不是知道嗎,何必明知故問。”

姜淑寧臉色微變,但她忍住沒有發作,溫聲問:“身體還好嗎?”

傅雲深神色也緩和了些,點頭:“嗯。”

姜淑寧從公文包裏取出一沓資料,放在他眼前:“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先聽哪個?”

他皺了皺眉,說:“媽,別賣關子。”

姜淑寧将兩份資料一左一右分開,先将左邊那份推到兒子面前:“好消息是,淩天這季度的業績上升了五個百分點,老爺子很高興。”

傅雲深在淩天集團分管業務,在日化行業整體都低迷的時期,他竟然能将業績提升,傅家老爺子自然是贊不絕口。

姜淑寧眉眼間也滿是高興:“兒子啊,我就說,你還是得在公司坐鎮,這不,效果顯著!”

傅雲深卻沒有表現出欣喜,他視線投放在右邊那份文件上,“這就是壞消息?”

提到這個,姜淑寧臉上的笑容立即褪去,她将資料調換個方向,打開文件正對着傅雲深。她指着文件上的一張照片說:“這個女人叫顧阮阮,是淩天大股東之一阮榮升的外孫女,十分受寵。而現在,這個女人,在追傅西洲那個野種!”提及傅西洲這三個字,她幾乎是咬牙切齒的。

短短幾句話,傅雲深瞬間就明白了母親話中的意思。

他垂首看着那張照片,應該是姜淑寧找人偷拍的,照片裏的女孩正側頭微笑,非常年輕的一張面孔,不是特別漂亮,但笑起來很溫暖。他猜想,這個女孩,最多二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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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要結婚了?”他擡眸問道。

姜淑寧說:“還沒有,但阮家小丫頭對傅西洲特別上心,他肯定會不顧一切抓住這個機會的!”

他喝了一口茶,又往那張照片上掃了一眼。

“不能讓他們結婚,如果那野種有阮榮升做後臺,他就會如虎添翼。”姜淑寧哼道:“他想抓住機會,我就不顧一切地毀掉他的機會!”

在姜淑寧盤算着如何掐掉這樁還未成事實只有一點風吹草動的姻緣時,傅雲深盯着那個女孩的照片,腦海裏忽然冒出來的念頭,卻是跟姜淑寧想的完全不在一個點上:這麽年輕的女孩,她是要把自己的一生葬送在商業聯姻上嗎?

“兒子,你別擔心,我自有辦法對付他。我是不會讓他得逞的,淩天是屬于你的,他想也別想!”姜淑寧臉色陰沉地說。

傅雲深抹了抹臉,說:“媽,回頭再說吧,我有點累了。”

姜淑寧忙問:“是不是哪裏不舒服?要叫醫生來嗎?”

傅雲深搖頭:“不用了,睡會就好了。”

姜淑寧想說,明明剛受傷痊愈,還車馬勞頓跑去北方。但話到嘴邊,她又忍住了。自己與兒子最近的關系還算融洽,不能提及那個女人,否則又要鬧翻了。反正他答應過她,不會跟那個女人在一起。至于偶爾的走神,她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好了。她算是明白了,自己這個兒子,你跟他強硬,他會比你更強硬。但只要你示弱一點,他也會顧念母子親情。

最後她說:“那好好休息,晚點兒叫你吃飯。”

他仰頭靠在沙發上,閉上眼,滿臉疲憊。

昨天與今天,完全迥異的兩個世界。一個是簡單、純粹、樸實、溫暖的人間煙火,有歡笑、關懷、挂念,有日落星光月色,而一個卻是現實、冰冷、算計、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包裹其中的那一些親情,也因為母親的專制與逼迫,變得負重。

他想起昨晚,在哈爾濱的酒店裏,他對她說的那番話。

“朱舊,雖然我們認識了這麽多年,可其實你并不了解全部的我。你看到的我,只是一個側面,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好。在另一個你不曾接觸的世界裏,人人都說我冷酷、心狠手辣,我并不是一個好人。”

他表達得很清楚了,他這樣一個人,不值得她這樣死心塌地。

誰知道她卻不以為然,她說:“什麽是好人?什麽是壞人?每個人都有很多面,在親人、朋友、同事面前,在陌生人面前,每一面,其實都是不同的。這個世界上,沒有純粹的好人,反之亦然。就好比,小女孩蒙蒙的父親,他舉刀行兇,你就說他是個壞人嗎?也許對我來講确實是的,可對蒙蒙來說,那是出于愛。每個人心中,因為立場與所處的位置,有熱,也有冷,有愛,也有怨與恨。這才是真實的人性。”

“雲深,既然你都說了,那是我不曾參與也不了解的世界,那我就不用去管那麽多。我只知道,在我所見的世界裏,在我心中,你是那個好人,值得我去愛。這就夠了。”

“我難過的是,你始終這麽固執。”

她無力的嘆息聲仿佛還響在耳畔。

不能想,想起就難過。

他睜開眼,又拿起茶幾上母親留下來的資料。

對,這才是他的世界。

不喜歡,卻必須面對的世界。

立秋的那天,朱舊接到一通電話,等到了這麽久,當心願終于如願以償時,她甚至有點不敢相信,一連問了三遍“真的嗎”。

得到肯定的答複,她的眼淚“唰”地就跑了出來。然後,從住院部大廳到三樓病房,一路有人看見這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一邊快跑一邊流淚,然而臉上卻是帶着笑的。

“奶奶……”她哽咽着抱着奶奶時,老太太吓了一大跳,不停問她發生了什麽。

“奶奶,奶奶,奶奶,你可以做手術了!找到合适的肝源了!”

“這是好事啊,你哭什麽。”奶奶幫她擦拭眼淚。

“我高興啊!”她又笑又哭的,眼淚糊了一臉。

她真的沒有想到,當初自己與季司朗的舉手之勞,竟然會得到這麽厚重的回報。

她給那位老先生打電話,提出當面道謝,可老先生拒絕了,他說:“朱醫生,你不用謝我,我這一生,從來不欠人,欠債還錢,我欠了你一條命,那麽便只能想方設法還你一命,祝願你奶奶早日康複。”

朱舊總算明白了,為什麽當初在醫院那位老先生會詳細問起自己在哪個醫院,以及奶奶的情況,原來那時候他就存了幫奶奶尋找肝源的念頭。

她除了再三道謝,實在不知說什麽好了。

人生的際遇,有時候真的很奇妙。

奶奶的手術安排在十天後。老太太雖然身體每況愈下,但好在全面檢查時各項生命體征都符合做移植手術。

手術前,李主任找朱舊談話。

“朱舊,你真的一定要親自主刀嗎?”李主任隐約擔憂,畢竟患者是她最親的人,所謂關心則亂,手術中但凡出現一點點意外,只怕她慌亂難以應對。

朱舊心意堅定:“沒有哪個醫生比我更了解我奶奶的身體狀況。”

手術前一天,奶奶讓朱舊在病房裏陪她說了很久的話。

朱舊見天色已晚,便讓奶奶躺下休息。

“您現在啊,要好好休息,等手術康複後,我陪您說一天一夜,好不好?”

奶奶卻拉着她的手不舍得放開,嘆息着說:“丫頭啊,也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

她正色道:“您瞎說什麽呢!”

話雖如此,可她自己心裏也清楚,這種移植術存在的風險,尤其是奶奶年紀大了。但她別無選擇,如果不做這個手術,奶奶會熬不過這個冬天。

這一天,如往常無數個日子一樣,她起床,洗漱好,換好衣服出門,去巷子口的那家早餐店吃豆漿油條,然後搭乘公交車去醫院。她換好工作服,開始一天的工作,日程本上寫着:十點,肝髒移植術。這一天跟以往無數個工作日一樣,沒什麽不同,這樣的手術也是她曾做過的。可正如李主任所說的那樣,這将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臺手術,她緊張、忐忑、擔憂,最後漸漸冷靜下來,告訴自己,沒什麽,不要怕,上了手術臺,她不是你的奶奶,她只是你的患者,同千千萬等待被治愈的生命一樣。

九點五十分,奶奶被推進手術室。

朱舊在手術室門口見到姑姑朱芸與傅雲深。

朱芸緊緊地抓住她的手:“朱舊,你學了這麽多年醫,你可一定一定要救活你奶奶啊!”

她神情擔憂,語調裏也滿是焦急。這麽多年了,此時此刻,姑姑才真正地放下過去的那些心結,表現出一個女兒在面對母親重病垂危時該有的心态。

朱舊用力回握姑姑的手,點點頭。

她看向傅雲深,他走近她身邊,什麽都沒有說,只是伸手按在她肩膀上,輕輕地拍了拍。

加油,朱舊。

別害怕,朱舊。

她對他笑笑,轉身走進手術室。

手術室的門關上,燈光亮起。

這一臺手術,得好幾個小時。

朱芸站在門口,走來走去,掩不住的焦慮。而傅雲深,看了眼手表,便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等待。

十二點的時候,周知知提着飯盒到來。

“謝謝,可是我不餓。”他說。

周知知說:“吃點吧,這不是醫院食堂的飯菜,我去外面餐廳買的。”

他還是搖頭。

“手術還需要很長時間,你不吃飯怎麽行。”她打開餐盒,“你看,有你喜歡吃的土豆牛腩。”

“知知,”他無奈地看着她,“你別管我,好嗎?”

她還想說什麽,手術室的門忽然被打開,傅雲深的目光“唰”地投射過去,他站起身來。

結束了嗎?這麽快?他想着,看向從手術室走出來的人,是手術護士,她戴着口罩,看不清楚表情,但頭微垂,整個人沒有一點手術成功的喜悅氣,接着,又走出來一個人,一樣的神态。

傅雲深心裏一個咯噔,向前兩步,還沒開口,剛上廁所回來的朱芸已經跑到那兩個人面前,抓住他們就問:“結束了嗎?手術成功嗎?我媽怎麽樣了?”

護士擡起頭,看着朱芸,良久,才嘆了口氣,艱難地低聲說:“病人,手術中……死亡……朱醫生她……”

“什麽……”

什麽?傅雲深一懵,但很快,他反應過來,擡腳就往手術室去。

“雲深……”周知知喊道,跟了進去。

手術室裏。

“朱醫生,你別這樣,求求你,別這樣,好嗎?病人已經死亡,你別這樣……”

傅雲深剛進門,就聽到一個女聲哀求地說道。

“你胡說什麽……胡說什麽……”微喘着氣、顫抖的聲音,混淆着尖銳的儀器尖叫聲,“再來!電壓再調高一點……”

“朱醫生,你別這樣……”那聲音已帶了哽咽。

傅雲深快步走過去,當他看見手術臺的情景時,心裏一震。

朱舊仿佛魔怔了般,手裏的除顫器一下又一下地對着病人的心髒,試圖讓早已停止心跳的心髒再次跳動起來,因手術而打開的腹腔沒有縫合,有大片的鮮血不斷湧出來,她又慌亂地伸手去捂,手指上沾滿了鮮紅的血液……她就這樣反複地做着動……

“朱醫生,你別這樣啊,求你了!”助手見她這個樣子,心裏湧起害怕,忍不住流下淚來,她試圖拉開她,卻被朱舊惡狠狠地推開。

傅雲深走上前,單手緊緊地扣住朱舊的手臂,他用力很重,試圖讓她清醒一點。她如同甩開助手那樣重重地推他,他身體踉跄着後退兩步,但沒有放開握住她手臂的手,硬是将她連帶着拉離了幾步。

“朱舊!”他大聲吼道。

她像是才感覺到身邊是他,擡頭望向他,她眼神中的慌亂、無措與恐懼令他心裏一痛。

他将手中的拐杖扔掉,雙手用力地握住她的肩膀,很輕很輕地對她說:“朱舊,奶奶是個愛體面的人,你讓她走得好看一點,好嗎?”

朱舊呆呆地看着他,像是聽不懂他的話一樣。

傅雲深對那個手術助理說:“麻煩你了。”

助理點點頭,立即走到手術臺邊,準備縫合病人的身體。

朱舊的視線緩緩地、緩緩地轉移到手術臺上,然後,她掙開他,走到手術臺邊,抓住助理的手,她說:“我來。”

然而她剛拿起工具,就掉落了下來,她的手在劇烈地發抖,根本就握不住東西。

最後還是助理來處理的。

她坐在地上,抱着頭,整個人都在發抖。

傅雲深站在她身邊,除了陪着她,什麽都不能做。

助理處理好一切,将白布蓋在奶奶身上,然後叫朱舊,可她卻置若罔聞,始終保持着那個姿勢。

她拒絕面對奶奶離去的事實。

傅雲深讓助理把老人推去太平間。

很快,門外響起朱芸的哭聲。過了一會,她沖進來,跑到朱舊身邊一邊哭一邊抓着她大聲質問:“你不是很厲害的醫生嗎,為什麽連你奶奶都救不活?啊?”

朱舊沒有理她,甚至連頭都沒有擡。

朱芸更加歇斯底裏,想拉扯着她站起來,傅雲深伸手去攔,卻被她推開。

一直站在不遠處看着的周知知急忙走過去扶住傅雲深,他回頭看她一眼,才發現她也在這裏。

“知知,請你幫忙,把她先拉出去。”他指了指朱芸。

手術室又安靜了下來。

朱舊依舊保持那個姿勢,雙手環繞着的身體還在發抖。她戴着手套的手指上,血跡模糊,衣服上也擦了一大片血。

他在她身邊坐下來,伸手按在她肩膀上,輕聲說:“朱舊,難過就哭吧。”

可是她沒有哭,一滴眼淚也沒有落,她只是渾身忍不住地顫抖,感覺好冷好冷。

他沒有再說話,沉默地坐在她身邊。

也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她顫抖的身體終于漸漸平複下來,她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仿佛陷入了沉睡。

最後還是李主任到手術室将朱舊拉出去,因為下一堂手術時間快要到了。

她被拉出手術室時,忽然掙脫了李主任的手,飛快地往前跑。

“朱舊……”傅雲深急喊,她也不回頭,身影很快消失在樓道間。

他想快步追過去,卻被李主任拉住:“別急,她肯定是去了太平間。剛剛見你就坐在地板上,坐很久了吧,天氣涼了,你怎麽這麽不注意?”

“沒事。”他沒心思跟李主任說話,掙脫他的手就走。

李主任皺眉,看着他急切的腳步,無奈地嘆了口氣。

她果然在太平間裏。

冰冷的空間裏,慘白的燈光下,她站在奶奶的身邊,呆呆地看着蒙上白布的人,她甚至不敢掀開白布看一眼下面的面孔。

她終于哭了,眼淚糊了一臉,卻沒有發出聲音,無聲而悲恸。

他走上前,輕輕攬過她的身子,将她的頭按在懷裏,隔着毛衣,他都很快感覺到胸前一片濕潤。

她伸出手,緊緊地抱住他,肩膀聳動得非常厲害。

她哭了很久很久,他從不知道一個人的眼淚有這麽多。

她從他懷裏擡起頭來,哽咽着說:“這裏很冷,你別待久了。”

她的眼睛紅腫着,說話時眼淚還在源源不斷地流,她仿佛不知道一般,也根本就不受她控制。

他伸手幫她擦去眼淚,“我不要緊。”

“你走吧,我想一個人陪陪奶奶。”

他點點頭。但很快,他又回來了,手中拿着她的外套,給她套在無菌服上,然後離開。

他出了太平間,并沒有走遠,而是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安靜地等待。

離他不遠處,周知知靜靜站在那裏,手中還提着飯盒,目光落在他微微垂首的臉上,神色哀傷。

她站了許久,最後,她将手中的飯盒丢到垃圾桶裏,轉身離開。

黃昏時分,朱舊走出太平間,看到傅雲深,愣住了。

她在他身邊坐下,輕輕地開口,聲音已經平靜了許多,但語氣裏是壓抑不住的痛:“雲深,我救了那麽多的人,那麽、那麽多的人,可我卻救不了我最親的人。”

他想說,朱舊,這不是你的錯,別自責。可他最後什麽都說不出來,任何安慰的話,都顯得蒼白。他只能眼睜睜看着她那樣悲傷、難過、痛苦、自責,無能為力。

他伸出手,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

奶奶的葬禮在三天後。

老人一生簡樸,朱舊遵從她的心意,葬禮一切從簡,但來殡儀館送別她的人還是很多,梧桐巷的鄰居們幾乎全都來了,還有她住院期間認識的病友,有的身體不太好,還是堅持讓家人護送着過來,只為送老太太最後一程。

葬禮結束後,朱舊帶着奶奶的骨灰盒,獨自坐車去了很遠的郊外,那裏有一座山,夏日裏草木蔥茏,兒時奶奶帶她在山上挖過藥草。山下還有一個小水庫,因為很少有人去,所以水清澈透底,能看見水中游來游去的魚。

她爬到山頂,迎着夕陽暮色,将奶奶的骨灰灑在秋天的晚風中。

這是奶奶的遺願。

她從北方的村莊來,一生侍弄藥草,愛大山大水、天地自然,性情豁達,不願意困于小小的骨灰盒裏。

“奶奶,這是什麽藥草啊?”

“丫頭,這啊,叫金銀花,又名忍冬。是清熱解毒的良藥。”

“那這個呢?”

“這是紫蘇葉,解表散寒,行氣和胃,可用于治療風寒感冒。”

“這個呢?”

“這個是薄荷,又叫銀丹草。可用于治感冒、頭痛、咽喉腫痛等,可以做薄荷茶,也可以入酒。”

“薄荷,薄荷,它的名字真好聽,味道也清清涼的,真好聞。奶奶,我以後小名叫薄荷,好不好呀?”

“哈哈,你這丫頭!薄荷的英文翻譯讀作Mint,M、I、N、T,Mint!你不是說長大了後要去國外念書嗎,就用這個做英文名,怎麽樣?”

“哇!奶奶,你真棒,你還會英語呢!”

……

她張開手指,将最後一點骨灰撒向風中,看着風将它們輕輕地卷走,越來越遠,直至消失不見。

她張開的手指久久沒有收回,一個挽留不舍的姿勢。

她擡頭看向天邊,夕陽漸隐,很快,暮色就會降臨,今日天氣晴朗,夜空中一定會有星星。

奶奶,你告訴過我的,離去的人,并不會消失,而是會變成天上的星辰,亘古不變地陪伴守護着愛的人。

我擡頭望,夜空中離我最近的那顆星星,一定是你,對嗎?

奶奶,如果真有下輩子,我們還做親人,好不好?如果真有下輩子,我希望您身體健健康康,不再受病痛之苦,活到壽終正寝,在睡夢中安詳地離開。

她坐在山上,等待天黑,等待夜空中一顆一顆星辰亮起。

她就那樣在山頂坐了一整夜。

她回到家時,發現姑姑朱芸在院子裏等她。

朱芸問她:“你一大早去哪裏了?我等你好久了。”她很急切的樣子。

她看了眼姑姑,見她眼睛也微微紅腫,黑眼圈濃重,便柔聲問:“姑姑,什麽事啊?”

朱芸在院子裏走了兩步,說:“這個院子嘛,老太太臨走前也沒有一句話……”

朱舊震驚地看着朱芸,心裏湧起一陣陣冷意,奶奶屍骨未寒,她竟然就動了這份心思,真是……

朱芸撇撇嘴,那心思也毫不隐瞞:“朱舊,你看,你表弟念高中了,以後還要上大學,我們家的情況你也是知道的。這院子遲早要拆,那可是一大筆錢,我也不貪心,我只要一半。按道理來講,也有我的一半。”

朱舊覺得太陽穴突突跳得厲害,她咬了咬唇,極力隐忍着怒意,疲憊地說:“姑姑,我現在很累,這件事情,以後再說吧。”

她說完就要走進屋子,朱芸卻一把拽住她:“遲早要說的事情,為什麽要等以後?朱舊,還是說,你想要獨吞!”

她深深呼吸,大力掙脫朱芸,她掙,她不肯放,拉扯間,她好不容易甩掉她的手,身體被慣性帶着往後退了幾步,她忽然覺得頭暈目眩,整個人就往地上倒了下去……

再醒過來,她發現自己身在醫院裏,傅雲深坐在病床邊。

他問:“感覺好點了嗎?”

她看着他,怔怔的,神色裏幾分恍惚,過了一會兒,才答:“頭痛,全身都痛。”說話時才發現自己嗓子也沙啞得厲害,很疼。

他給她倒了一杯溫水,扶起她喝了點。

“是病毒性傷風感冒,你怎麽搞的?”

她身體向來都很好,很少生病。

她沒做聲,在山頂坐了一夜,吹了一夜的風,不生病才怪。

“你怎麽在這裏?”她看向窗外,外面是濃黑的夜,自己竟然昏睡了一整天。

“你姑姑打電話給我的。”他之前囑咐過朱芸,讓她照顧點朱舊,有什麽事情就給他電話。

哦,對,朱芸現在可是他公司旗下的員工。

“我有點累,還想睡。你回去吧,感冒不是什麽大事,打了針,過幾天就好了。”她疲憊地說,又躺下去。

他點點頭,給她掖好被子,離開了輸液室。

他走到護士臺,跟值班的護士說:“麻煩你多照看點朱醫生。”

小護士點頭笑着說:“傅先生,不用您說,我們也會照顧好朱醫生的。”

傷風感冒再怎麽打針,前前後後也拖延了一個禮拜才好徹底。因為奶奶過世,李主任放了朱舊幾天假,本想讓她好好平複心情,哪知還是在醫院裏度過。

臨上班前一天晚上,朱舊坐在燈下整理奶奶的遺物,老太太的東西不是很多,她最寶貴的,也就是她的藥櫃了,其餘身外之物極少。一些衣服,幾本中藥醫書,一副老花眼鏡,一枚結婚時就戴在手上的金戒指,還有一個木頭盒子。

她打開木盒,裏面放着一些文件,房産證書、身份證、戶口薄等,還有幾張照片。一張是黑白的,非常陳舊了,照片微微泛黃,那是她跟朱舊未曾見過的爺爺的合影。照片上的兩個人,都非常年輕,笑得璀璨。她的父親很像爺爺。還有兩張,是爺爺奶奶與父親、姑姑的合影,照片裏的父親與姑姑分別是少年時代以及童年時代。還有一張,也是合影,奶奶與她的父母親,以及被奶奶抱在膝蓋上的嬰兒時期的她,粉嫩嫩的一張小臉蛋,睜着黑漆漆好奇的大眼睛,頭上戴着一頂老虎帽。剩下的照片,是她與奶奶的幾張合影,十歲時、十五歲時、考上大學時……

以及她在德國念書時拍下的照片。

她的指腹輕輕從那些照片上撫摸過去,嘴角帶着笑,仿佛觸摸着那些過去的歲月,那樣溫柔,那樣美好。

她抱着那些照片,在奶奶的床上,睡了過去。

次日她回醫院複工,李主任問她:“沒問題了嗎?可以安排手術給你?”

她點點頭:“嗯。”

然而等過兩天,當她進了手術室,剛拿起手術刀時,她的手就開始發抖,仿佛又看到奶奶在自己手中停止呼吸的場景,眼前鮮血模糊一片,刀“啪”地掉落。

試了幾次,都是如此。

還好這臺手術是個小手術,才做術前準備,還沒開始,李主任立即換了另一個主刀醫生來。

她坐在手術室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良久。

“朱舊,別太擔心,這只是暫時現象。你心裏有壓力,我給你放個長假,你出去散散心,調解下。”李主任拍拍她的肩膀。

她茫然地點頭,只是暫時的嗎?會不會自己以後再也拿不起手術刀了?

陸江川也跟李主任說一樣的話。

他說:“我以前有個同學,他的情況跟你類似,因為有過一場手術陰影,之後就不能拿手術刀了,大概半年後,又恢複了。朱舊,你需要戰勝你自己的心理障礙。你奶奶的離世,并不是你的錯,我想她老人家也不想看到你這樣。”

她點點頭:“謝謝你,陸醫生。”

當天晚上,她買了一張飛舊金山的機票。

她在出發的機場給季司朗打電話時,他大概還在睡覺,聲音迷蒙,聽到她十幾個小時後到舊金山時,他一下子睡意全無。

他問:“怎麽這麽突然?”

她卻說:“現在那邊是早上九點多,今天是工作日,你竟然在睡覺?”

“哦,我昨天剛離職。”

“離職?”

“具體的你來了再告訴你。”

“好。那你接下來有的是時間,正好我有事情要拜托你,見面說。”

她挂掉電話,給傅雲深發了條短信,告訴他自己離開一陣,不用擔心她。她沒有等他的回複,關掉了手機。

她在深夜抵達舊金山,季司朗的車已經等在機場外面。

“困死了,有什麽話等我睡醒來再說。”她說完這句,就拉上衣服後面的帽子,蜷在副駕駛上睡了過去。

她很久沒有好好睡過覺了,這一覺睡了足足十個小時,睜開眼,窗外陽光大盛。

她走出房間,看到季司朗正坐在沙發上玩手機游戲,她一邊往洗手間裏走,一邊說:“咖啡,兩片烤吐司,如果有水果的話切一盤。謝謝。”

他從手機上擡頭,只來得及看見她的背影,她身上穿着睡衣,短發亂糟糟的,用懶洋洋的聲音問他要早餐吃。

他忽然就有點走神,看着窗外投射進來的大片陽光,把木地板曬得微微發燙,她穿着家居服、揉着睡亂的頭發,走進洗手間去洗漱。

這樣的畫面,讓人心裏發軟。

水聲響起來,他醒了醒神,起身為她準備早餐。很快,咖啡香彌漫屋子,面包機“叮”一聲,吐司烤得黃黃的、香噴噴的。他把蘋果、猕猴桃、香蕉切得整整齊齊,擺在盤子裏。

朱舊在餐桌前坐下,喝一口咖啡,熟悉中的味道,她說:“你這個煮咖啡的手藝,不去開咖啡館真的有點可惜了。”

“有些事情是私人喜好,如果做太多了,估計就變味了。”他笑笑,說:“說吧,怎麽忽然跑過來了?不是很忙嗎?”

她垂着眼睛,慢慢咬一口吐司,輕聲說:“司朗,我奶奶去世了。她欠你的那頓酒,再也喝不了了。”

他一愣,太突然了,一下沒反應過來,很久才說:“怎麽沒有告訴我?”

“我奶奶在我為她做手術時死亡……之後忙葬禮,我又病了。”

她簡單的一句話解釋,聽得他卻無比難受與心疼。作為主刀醫生,任何一個病人在自己手術中死亡,都會很難過,更何況那人是她最親的人,該有多痛苦與慌亂。

她轉移話題,問他:“你好好的怎麽忽然離職了?”

他說:“家裏老是逼婚,心煩。我打算離開舊金山。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想重返無國界醫生組織工作,我已經提交了申請書,現在在等待被派遣。”

朱舊點點頭,說:“你陪我去一趟利比裏亞吧。不會太久,大概四五天。”

他吃驚地說:“利比裏亞?去那裏幹什麽?”

這個西非國家,之前經歷了長達十幾年的內亂,人民飽受戰火之苦,直至幾年前才結束內戰。如今就算結束了戰争,境內也是很不安全的。

“我跟你講過吧,我父母在我幾歲時因事故去世了,直至前不久,我奶奶才告訴我,當年我父母并不是飛機失事,而是死于利比裏亞的戰火中。他們當年參加了無國界醫生在利比裏亞的救援項目,後來遭到武裝分子劫持,被殺害了……”她深深吸一口氣,捂着臉,無法繼續說下去。

奶奶之所以騙她,是怕那時候幼年的她心裏害怕,留下陰影。

他們在一個禮拜後赴利比裏亞,飛到首都蒙羅維亞。這個飽受戰亂的國家,首都破敗貧瘠如一個小縣城,四處都可窺見戰争留下的遺禍。入夜後,城裏仍然不安全。聯合國的維和部隊,在戰争結束後,也始終沒有撤離這裏。

她來,只是想在這片滿目瘡痍的土地上,隔着遙遠的歲月,緬懷一下父母。她不覺得害怕,她以他們為榮。

晚上,他們不敢随便到街上走動,就在入住的酒店裏吃晚餐,一份簡單的蔬菜,價格都很昂貴。這是個貧窮的國家,物價卻出奇地高。

她用勺子将盤子裏最後一點番茄與湯汁扒拉到自己的碗裏,伴着米飯吃,舍不得浪費一點。

放下碗,她對季司朗說:“我也向無國界醫生寫了工作申請郵件。”

季司朗對此似乎沒有一點驚訝,他伸出手,與她相握:“希望這次我們能繼續在一起并肩作戰。”

他們沒有在利比裏亞逗留太久,第三天便離開了,季司朗回舊金山,朱舊則飛回了國內,她需要辦理離職手續,還有一些別的事情要做。

朱舊抵達國內依舊是晚上,下了飛機,打開手機,跳出無數條信息,都是未接電話與未讀短信。一些來自姑姑朱芸,更多的,則是傅雲深。

她走出機場,給傅雲深回電話,才響了一聲那邊就接了起來,仿佛時刻在等待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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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沉:什麽時候才能給我生個孩子?
簡桑榆:等我成為影後。
然後,簡桑榆成為了史上年紀最小的雙獎影後。
記者:簡影後有什麽豐胸秘籍?
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記者:簡影後如此成功的秘密是什麽?
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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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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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韓娛之影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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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宅男重生了,抑或是穿越了,在這個讓他迷茫的世界裏,剛剛一歲多的他就遇到了西卡,六歲就遇到了水晶小公主。
從《愛回家》這部文藝片開始,金鐘銘在韓國娛樂圈中慢慢成長,最終成為了韓國娛樂圈中獨一無二的影帝。而在這個過程中,這個迷茫的男人不僅實現了自己的價值與理想,還認清了自己的內心,與那個注定的人走在了一起。
韓娛文,單女主,女主無誤了。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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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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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阮安暖欲哭無淚,說好的禁欲不近女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