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小安子往前頭瞧了瞧,心裏琢磨,前頭不遠可就是菜市口,是砍頭的刑場,五爺怎麽挑了這麽個地兒跟姑娘說話兒?不禁問了一句:“聽見說五爺身上有皇差,怎有空跟姑娘說話兒。”
李全看了他一眼:“怎麽着,五爺不能跟陶姑娘說句話了,況且,陶姑娘還沒說什麽呢,你小子倒先攔了,才幾天不見你小子長行市了,莫不是皮緊了,想讓我給你松快松快。”
小安子知道李全不是好相與的忙道:“瞧您說的,奴才哪敢攔着您啊。”只得轉身回了陶陶。
陶陶早在車裏聽的一清二楚,心裏也納悶,自己跟魏王滿打滿算也就見過兩回,話都沒說過幾句,他找自己做什麽?而且還是在大街上,有心不去?想想自己以後得在晉王府住着,魏王是晉王的親哥哥,上回的陶像案跟這次都幫了忙,人家叫管家來請自己要是不去,實在說不過去,去應酬幾句好了,反正他們都當自己是小孩子,小孩子有天生的優勢,嘴甜點兒,乖點兒,想來他也不會太難為自己。
想到此,便下了車,李全上前見禮:“奴才給姑娘請安。”
陶陶笑咪咪的道:“李伯伯好。”她一句李伯伯叫的李全一愣忙道:“奴才當不得姑娘如此稱呼。”
陶陶:“怎麽當不得,我姐以前跟就跟我提過,五爺府裏的李伯伯最是慈悲和善,沒少得您的照顧,我姐都如此說了,您老還有什麽當不得的。”
陶陶這幾句話說的李全從心眼裏頭熨帖,雖說心裏明白這丫頭是說拜年話兒,讨自己的歡喜呢,若擱以前,自己還真不放在眼裏,可如今不一樣,如今這丫頭可不是廟兒胡同無依無靠的孤女,是七爺身邊的紅人,即便不知七爺對這丫頭到底是個什麽打算,可瞧這出來進去的排場,哪像當丫頭奴才的,比當日的秋岚都體面的多。
且這丫頭跟七爺都是你來我去的,卻叫了自己一聲李伯伯,想想臉上都有光,忍不住呵呵笑了兩聲:“奴才沒幫什麽忙,難為秋岚姑娘還記着奴才,姑娘也別怕,我們爺是覺着姑娘年紀小,前頭又出了兩回事兒,正巧見姑娘從這邊兒過,便攔了姑娘過去囑咐幾句,沒什麽大事兒。”
陶陶點點頭:“那有勞李伯伯了。”
小安子頗有些意外的看了陶陶一眼,心說這位什麽時候這麽會說話了,這個高帽兒往李全腦袋上一扣,想不照顧她都不成。
果然,李全悄悄落在後頭低聲說了句:“你小子可知我們爺今兒領的什麽差事?”小安子搖搖頭。
李全:“今兒沖這丫頭剛那一聲李伯伯,老夫多少得看顧着些,今兒是鐘馗廟那些邪教的人問斬的日子,三爺和五爺領命監斬。”
小安子聽了腦袋嗡一下,這可壞菜了,怪不得自己覺着不對勁兒呢,什麽話兒非在菜市口說,五爺這是想讓姑娘看着那些人砍頭啊,這還得了,別說是個姑娘家,就是自己,上回從這兒邊兒路過的時候,正趕上行刑,好奇的扒頭看了一眼,就那一眼自己可是做了好些日子的噩夢,一閉上眼就是那些人血乎流爛的腔子跟咕嚕嚕滾在地上的人腦袋,這會兒想想都怕的慌,姑娘要是瞅見了不得吓死啊,忙拉着李全:“這如何使的?”
李全揪過他的脖領子小聲道:“五爺說使的,你我當奴才的敢攔着不成,依着我,趕緊的給七爺送個信兒去,砍頭的時辰是午時三刻,如今還有會子呢,若你腳程快些,許還趕得及。”
小安子得了話,哪還敢耽擱,囑咐了自己妹子幾句,莫轉頭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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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陶盡顧着看街景了根本沒注意後頭說什麽,小安子走了都沒發現,心裏度量着這邊兒街上倒是熱鬧,像個菜市場,兩邊都是擺攤賣菜的,一眼望不到頭,前頭不遠有個高臺子,不知做什麽的?難道是官府搭建的露天戲臺,為了給老百姓茶餘飯後之餘添點兒娛樂活動,卻怎麽圍着兵?
陶陶正納悶呢,聽見李全道:“姑娘,爺這會兒正當差呢,咱先去那邊兒茶樓上坐會兒,等爺完了差事自會過來。”說着指了指旁邊。
陶陶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果見街角有個二層小樓,前頭旗杆上挂着個大大的茶字,想是他說的茶樓,雖不知魏王既然當着差,還非讓自己過來做什麽,但既然來了也不好回去,跟着李全進了茶樓,在二樓靠窗的位子坐了。
剛坐下就聽小雀兒驚呼了一聲,陶陶吓了一跳:“怎麽了?”
“外頭,外頭……”小雀兒指着外頭說話都磕磕巴巴的不利落。
“外頭?外頭難道有鬼不成,把你吓成這樣,我瞧瞧……”說着往窗外頭一看。
這一看臉色都變了,這個茶樓的位置實在好,怪不得剛進來的時候有那麽多人,這兒若不是包房,估摸這會兒早塞滿了人,剛自己還羨慕這個茶樓生意紅火呢,這會兒才明白,原來這些人根本不是來喝茶的而是來看砍頭的。
對街的高臺也不是什麽戲臺而是行刑的法場,專門砍頭的,這個包房視野好的想看不清楚都難,陶陶甚至能看到那些跪在地上的死囚犯後脖頸子插的牌簽上的字。
左首第一個就是玄機老道,即便他低着頭,垂下去的花白胡子自己也認得,旁邊幾個不認識,最後兩個個子小小,頭頂挽着個朝天髻的正是鐘馗廟的小老道守靜跟道遠,身上不知是血還是什麽污漬,在日頭下深一片淺一片的。
他們的腦袋耷拉着,看不見表情,可陶陶卻能清晰感覺到他們的恐懼,因為他們的身子正不停的抖動着,哪怕陶陶在這兒都能看得出來。
陶陶心裏頭異常害怕接下來必然要發生的事情,她想錯開目光,卻發現自己好像被什麽定住了一般,只能直愣愣看着那兩個不住瑟縮的小小身影,還有旁邊那些人,至于後頭的監斬官是誰根本沒注意。
她沒注意,卻有人瞧見她了,秦王伸手從自己的懷裏掏出洋表來看了看時辰,快到時辰了,便吩咐人拿了酒過去,行刑的劊子手雖都是幹慣了此等營生,行刑前卻也要喝酒,這是規矩。
眼見酒拿過去了,一擡眼卻瞧見對接茶樓上一張熟悉的小臉,挑挑眉,這丫頭怎麽跑這兒來了?難道也是來瞧熱鬧的?她倒膽子大,連砍頭的熱鬧都敢瞧。卻瞥見她旁邊站着的李全,目光閃了閃,側頭看了旁邊的魏王一眼,便明白了,想來五弟嫌這丫頭性子跳脫,有事兒沒事兒惹禍,刻意叫她過來看這些人行刑,讓她心裏頭知道怕了,以後也少惹點兒麻煩。
秦王暗暗點頭,也覺着這丫頭是該受點教訓,不然,這性子實在有些無法無天,只不過這個法子卻有些不妥,先不說這丫頭年紀太小,禁不禁得住這樣吓唬,便禁得住,血乎流爛的讓個丫頭瞧見也不好。
依自己看,這丫頭雖頑劣卻機靈通透,有些事兒不用很教,稍一點撥就明白,只是這丫頭又有些小油滑,往往明白了卻會裝傻,叫人有些不知該拿她怎麽辦,不管怎麽着,今兒這樣的場面也不适合這丫頭看。
想着,便道:“五弟想用這個法子讓那丫頭長些教訓,卻有些不妥,這丫頭不過才十一,只怕禁不住這些血腥事。”
魏王:“我倒怕她禁得住,不瞞三哥,我真鬧不清這丫頭腦袋瓜裏裝的什麽,一會兒一個鬼主意不說,有事沒事兒就惹禍上身,這兩回的都牽連了朝廷大案,虧得三哥幫忙方才開脫了她,若老七不上心還罷了,偏老七非要把這丫頭擱在身邊兒,就算為了老七,也得讓這丫頭收收性子,不能再任性胡為。”
秦王看向對街說了句:“老七來了。”
魏王皺了皺眉開口:“時辰已到,行刑。”
看着對接穿着紅衣的劊子手,酒碗摔在地上,舉起手裏的大刀片子,手起刀落,噗……陶陶陡然睜大眼,也不知自己是什麽心态,越怕反而越發想看仔細一般。
她看着守靜跟道遠的脖頸子竄出一股子血來,緊接着腦袋掉到地上,咕嚕嚕滾的老遠,守靜的腦袋滾的遠了些,她瞧不清,道遠的卻正好滾到高臺邊兒上,那張臉正對着街面,陶陶看了個清楚,記憶中有些羞澀木讷的小臉,這會兒看上去如此猙獰可怖,滿臉血污,眼睛睜的老大,一臉驚恐,嘴裏堵着什麽東西,似張非張的,仿佛訴說着這個世上的不公,斷了的脖頸處拖了一地的血……
嘔……陶陶忍不住幹嘔了起來,小雀忙過來給她拍背,她一把推開她,接着又推開了李全,站起來就往外跑,也不管茶樓裏都是人,反正誰擋着自己她就不客氣。
陶陶本來就練過,這會兒又有些失去理智,什麽都不管的施展出來,厲害非常,那些看熱鬧的不過平常老百姓,哪裏擋得住她,給她左一拳右一腳的,沒一會兒就沖了下去。
眼瞅就出茶樓了,可把李全吓壞了,哪想會出這樣的事兒,這丫頭莫不是驚恐過度瘋了吧,剛她推自己的那一下,力大無比,險些把自己推樓下頭去,真要這麽跑出去,不定出什麽岔子呢,忙在後頭追了下去,出了茶樓看見七爺懷裏的人,才算松了口氣,見七爺如刀的目光,李全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奴才給七爺請安。”
晉王看都沒看他,抱着人轉身上車走了。
秦王跟魏王過來的時候連人影兒都瞧不見了,魏王看了周圍一眼:“這是怎麽回事?”
李全:“回爺的話,剛陶姑娘瞧見行刑,不知是不是吓壞了,陡然發狂,橫沖直撞的跑了出來,在門口正遇上七爺,敲昏方才帶了回去。”
發狂?魏王有些不信:“這丫頭的膽子大着呢,不至于如此吧。”秦
王深深看了他一眼:“膽子再大,終歸才十一的小丫頭,還是個小孩子呢,哪見得這樣血腥的場面,老五這回太過了些,只怕老七惱了。”
魏王:“我還不是為了他好,怕這丫頭三天兩頭給他惹禍,我這一番好意倒成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了,得了,這丫頭的事兒往後爺再不管了,由老七寵着,看看将來惹出大禍如何收拾。”撂下話轉身走了。
秦王看着魏王府的車馬走遠了方道:“老七來的到巧?”
潘铎:“只怕是小安子送信兒回去了,不然,七爺怎會知道陶姑娘被五爺攔在了菜市口的茶樓裏,這事兒奴才猜着是李全動了手腳,暗裏放了小安子回去報信,七爺才趕的這般及時,奴才還真納悶了,李全可不是個愛管閑事兒的,尤其這件事兒是五爺親自交代下的,他竟敢放水,真叫人想不明白。”
秦王卻笑了一聲:“這有什麽想不明白的,想來是那丫頭幾句甜言蜜語把李全哄住了,又見她年紀小,生了不忍之心,我倒好奇這丫頭跟李全說了什麽,把他哄的忍不住幫了她。”
潘铎:“陶姑娘雖年紀小,行動也有些莽撞,但心思卻轉到快,人也聰明,遇到事兒總能想出應對之法。”
秦王嗤一聲樂了:“這丫頭別看長了個兔子樣兒,卻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小狐貍,只是道行尚淺,這回到底吃了虧,你去叫人把前兒我制的安神定志丸送些去老七府上,這丸藥性溫和,又有安神定志的功效,正對她的症。”
潘铎應着忙吩咐了下去,心說陶姑娘雖受了回驚吓,倒也是因禍得福,估摸經此一事,以後五爺便再看不慣也不會再為難她了,至于爺?安神定志丸都送過去了,自然是擔心那丫頭的。
想着,把送藥的小太監叫到一邊兒囑咐他好好瞧瞧姑娘的情形,方才放他去了。
回過頭再說陶陶,給晉王敲暈了帶回了晉王府,進了西廂,晉王剛把她放到炕上,陶陶就醒了,一醒過來就不由自主想到了剛才的情形,頓覺惡心的不行,忍不住嘔了起來,其實也嘔不出什麽來,就是覺着惡心。
晉王接了小雀手裏的茶遞到她嘴邊,陶陶漱了口,小雀又拿了兩個軟枕來放到後頭,晉王扶着她靠在上面:“別想了,閉上眼睡一覺都忘了就好了。”
陶陶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我不閉眼,閉上眼就會忍不住想,那些都是人,可是卻被當瓜菜一樣砍殺了,那是一條條人命,那兩個小道士,前兒還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跟我說話呢,今天就砍了腦袋,我看見他們的腦袋掉了下來,腔子裏突突的往外噴血,腦袋拖着血染紅了地,好可怕,這裏好可怕,你們好可怕,我想回去,我要回去,我不在你們這兒待着了,我現在就走……”
說着坐起來就往炕下跳,卻給晉王一把攬在懷裏,低聲安撫:“不怕,不怕,陶陶不怕了……”
小雀端了安神藥來,半哄半灌的吃了下去,好歹安穩了些,不一會兒睡了過去,晉王才松了口氣,把她小心的放下,從婆子手裏接了錦被搭在她身上,小丫頭吓壞了,睡着了小嘴還不停嘟囔着,我要回去,我不在這裏了,這裏好可怕,我要回去……
晉王伸手摸了摸她的臉,低聲道:“傻不傻,不在這裏,你能去哪兒,你放心,往後我不會再讓人為難你了,五哥也一樣。”
正說着洪承蹑手蹑腳的進來回說,三爺府上的小順子來了,說奉了三爺的命,給陶姑娘送安神定志丸。
晉王點點頭:“三哥倒細心,你去接過來,讓他回去傳話兒,等這丫頭的病好了,就讓她過去府上給三哥磕頭。”洪承應着去了。
晉王把她的手往被子裏塞了塞,看她睡的安穩了方出來到外間坐了,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小安子:“說吧,到底怎麽回事兒?不是去廟兒胡同搬東西嗎,怎麽會跑到菜市口茶樓去了?”聲音冰冷帶着沉沉的怒意。
小安子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忙道:“姑娘從廟兒胡同出來,問奴才哪條街上熱鬧,估摸是想找門面,奴才就說國子監那邊兒熱鬧,姑娘便說去瞧瞧,不想走到菜市口的時候,李全攔了車,說五爺想請姑娘去那邊兒茶樓說兩句話,姑娘不好推辭便去了,後來姑娘見砍頭就發了狂,一股勁兒往外頭跑,誰也攔不住,好在遇上爺,才得安穩回府。”
剛陶陶那沖下去的樣兒,小安子可瞧見了,勇猛非常,出手就是狠招兒,自己挨了一拳,這會兒胸口還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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