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終章一

陶陶瞧着院子裏那株杏花發了會兒呆, 總覺着很有些眼熟,有些像廟兒胡同她院子裏那棵, 看了一會兒,走過去惦着腳往樹幹上的枝桠上看。

“你對着一棵杏花找什麽?”是十四。

從先帝賓天倒現在, 她只不過換了個院子罷了, 宮門都未走出一步,這禁宮的門戶比之先帝在時還要嚴謹, 陶陶後來想明白了, 不是禁宮的門戶嚴謹,根本是三爺想把自己關在這裏。

直到現在陶陶也不大明白, 他關着自己做什麽?問他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只說先帝新喪, 他剛繼位, 外頭有些紛亂,讓自己在宮裏待些日子再出去。

這個話從正月先帝賓天一直到現在, 已經兩個多月了, 自己仍住在這個養心殿後的小院裏, 陶陶也不是沒想過出去,出去小院無妨,只要走到養心殿大門,就會呼啦啦跪下一片太監宮女,磕頭求饒,死活攔着她。

陶陶琢磨自己要是一走了之,這些宮女太監會不會就沒命了,以三爺的秉性,極有可能。

十四走過來:“我問你話呢,對着棵樹找什麽呢?”

陶陶:“我瞧着這杏花有些眼熟,有些像廟兒胡同我院子裏那顆,我記得去年在樹杈上刻了個陶字的……”

十四:“別找了,這棵杏花就是你廟兒胡同那顆,是前兒我親自帶人移過來的,不止這棵杏花,這院子裏的藤桌藤椅也是。”

陶陶愣了愣,怪不得自己覺得這新添進來的桌椅有些眼熟呢,擡頭看了十四一眼:“新君繼位,你這個最得寵的兄弟倒閑在,不忙着幫皇上料理政務,卻在這些沒用的事兒上下功夫,好好的把我院子裏東西挪過來做什麽?”

十四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自來聰明,怎麽偏在這件事兒上就糊塗起來了,皇上的心思,難道非要跟你講明了不成,如今朝事紛雜,皇上忙的連睡覺的功夫都恨不能擠出來,卻每日都來陪你用晚膳,知道你稀罕廟兒胡同那個院子,命我把這些移了過來,正是皇上的心意。”

陶陶嘟了嘟嘴:“什麽心思?從我這兒算,他是夫子,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從七爺哪兒算,我可是他的弟媳婦,你忘了嗎。”

十四扯了個笑:“以往沒瞧出來,你這掩耳盜鈴的本事倒大,說什麽他是你的夫子,我怎麽沒聽說你正經拜師?我可沒喝過你跟七哥的喜酒。”

陶陶小臉通紅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着急:“我知道你自來看不慣我,我也不稀罕你看的慣,你拿這些話譏諷我完全沒必要,我根本不在乎你說什麽,事實俱在,清者自清。”

十四嗤一聲:“事實俱在,清者自清,你這事實根本站不住腳,卻執意要說什麽清者自清,豈不可笑,你瞪着我也沒用,我說的都是大實話,你不愛聽也是實話。”

陶陶:“就算你是皇上的親兄弟,如此诋毀皇上的名譽也是大罪,皇上是天下之主,君子德行,跟我又是師徒的情分,怎會有你說的這樣龌龊之心。”

十四:“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龌龊之心,那你對七哥的心思又是什麽?”

陶陶:“我,我們是□□。”

十四點點頭:“奉勸你一句,這樣的話以後別在皇上跟前說的好。”

陶陶:“這又不是什麽可恥之事,為什麽不能說?”

十四:“皇上自來疼你,自然不會把你如何,可你難道不替七哥想想,五哥謀反逼宮雖與七哥并無幹系,若底細查,也難免牽連,你若盼着七哥去跟五哥作伴,只管說去,說你如何如何思念七哥,如何如何愛七哥,如何如何想跟七哥生死與共,若是個尋常老百姓家的漢子,醋了至多也就找情敵去打一架,可三哥如今卻是萬乘之尊,天下之主,你若非惹的皇上不爽,只怕去陪五哥的下場都是好的。”

陶陶臉色變了變:“他不是有許多美人嗎,況且如今又登基當了皇上,想要多少美人沒有啊,我也不是生的多好看,性子也不好,針線女紅更是慘不忍睹,德容功貌,我是一樣都不占的,他怎麽會瞧上我,我想了許久都覺得不可能。”

十四看了她許久:“那我問你,若論外貌,陳韶比七哥更要漂亮吧,若論才學,七哥在我兄弟之中也拔不得頭籌,若論對你之心,三哥難道對你不好嗎,你倒是說說為什麽單單就喜歡七哥?”

陶陶:“這怎麽能比,喜歡就是喜歡,哪有什麽原因?”

十四:“是了,既你明白這個道理,剛你那些話豈不就是悖論。”

陶陶:“可喜歡要彼此雙方都有意才行。”

十四:“你怎知自己不喜歡三哥?若不喜歡,之前怎麽總伴着三哥,有事沒事就去找三哥,在三哥的□□裏你可是比三嫂都自在,你自己想想是為什麽?說不定你自己也糊塗了,以為喜歡的是七哥,其實心裏頭裝的是皇上。”

陶陶:“你,你胡說八道,便我在糊塗,難道連自己喜歡的人是誰都分不清嗎?”

十四:“退一步說,便你分得清,知道自己喜歡的是七哥又如何,之前你不是很機靈嗎,有道是形勢比人強,剛你自己也說了,皇上便要這天下所有的女人也不難,你何能例外,況皇上隐忍多年謀劃多年,如今又怎會放手,當初招惹三哥的時候就該想到今天了,你誰也怨不得,勸你一句,男人大都吃軟不吃硬,你梗着脖子跟皇上耗,能耗到幾時,與你與七哥也沒好處,倒不如順着皇上些,皇上心情好了,七哥的日子才能安生。”

陶陶卻聽出了些言外之意:“他的日子不好過嗎?”

十四:“你說呢,貴太妃一直病着你是知道的,七哥想接了貴太妃去晉王府頤養天年,以盡孝道,這本也是該的,卻連上了幾道折子皇上都駁了,你自己好好想想是為什麽吧,如今朝政事忙,皇上累的緊,你也該省點兒事才是,來了這麽半天,也該走了。”撂下話走了。

陶陶呆呆坐在小院裏想了許久,見七喜上了茶來,拉住他問:“你可知榮華宮的貴太妃病的如何了?”

七喜忙跪在地上:“奴才不曾往榮華宮去,聽見人說不大好。”

陶陶不禁搖頭苦笑,這還用問嗎,之前先帝打壓姚家的時候,還好有個馮六幫忙照顧着,能過得去,如今新君繼位,誰還拿這不得寵的貴太妃當回事兒啊,再加上前頭還有魏王逼宮叛亂,七爺也并無實權,只怕還比不得之前先帝時的境況呢。

這宮裏的奴才最是勢力,得寵的時候自不必說,一旦失寵,誰還會放在眼裏,加上最會瞧眼色,揣度聖意,皇上擺明了不待見七爺,榮華宮的日子必然不好過。而今天十四特特跑來說這麽大篇子廢話,不過是皇上的說客罷了,這個自己還是看得出來的。

只不過她不明白皇上想把自己怎麽樣,想讓自己當他的宮妃嗎?想想陶陶都覺荒唐,可這樣荒唐的事,卻正是他的念想,陶陶覺得自己大概是作繭自縛了,如果當初不去招惹三爺,也不會有今天這樣的荒唐事。

她自己種下的因,成就了今日的果,這個困局雖是她自作自受,可讓她永遠困在這禁宮之中,她也是不甘心的,不甘心能如何,難道她還能生出翅膀飛出去,便生了翅膀,不等飛出宮門呢就會被那些箭無虛發的侍衛射下來。

陶陶坐在窗前想了一天也沒想出頭緒,天擦黑的時候,新上任的禦前總官順子,親自提着一盞琉璃燈在前頭照着路,伺候着皇上進了小院。

一襲青衫踏着燈影月色,緩步而來的人,有那麽一剎那,陶陶把這裏當成了□□,他還是那個耐心教導自己的夫子。

直到聽見外間跪地請安的聲音,陶陶才回過神來,卻并沒動彈,而是仍坐在窗前的軟塌上,手搭在窗屜上望着外頭發呆。

七喜有些着急,剛要提醒她,皇上已然走了進來,忙跪下扣頭,皇上往窗邊兒瞟了一眼,揮揮手:“都下去吧。”自己邁步走過來道:“雖開了春,夜裏也涼,這麽着可是要病了。”說着伸手把窗屜合了起來。坐在她旁邊,伸手圈住她的身子,把她半抱在懷裏,低頭瞧了她一會兒道:“怎麽又不痛快了?是哪個奴才惹了你,告訴我,我幫你教訓他們。”

陶陶有些不習慣這樣親近,雖說之前她也嘗嘗去□□找他,或伺墨,或下棋,或品茶用飯,說笑的時候,有時也會點點自己的鼻子或是額頭的,陶陶卻沒覺得不妥,雖他是七爺的哥哥,可在陶陶心裏一直覺得他是夫子,是長輩,那些親昵的動作,也當成長輩對于後輩的疼愛。

如今這般卻有些不對頭了,陶陶略掙開他的懷抱,往旁邊坐了坐,沒擡頭看他,低着頭道:“我什麽時候才能家去。”說完覺得不妥,又補了一句:“廟兒胡同我那屋子自從收拾好,一天都沒住過呢,先頭是怕冬天冷,便打算開春搬過去的,如今天氣和暖了,正适宜搬家。”

皇上臉色本來有些沉,聽見她後頭這幾句話又緩了緩 ,這丫頭到底是有些怕自己的,小心思也多,只怕是知道自己不喜她說回晉王府,才巴巴的說要搬去廟兒胡同。

略沉吟片刻道:“這些日子我忙的緊,去年冬天那幾場大雪,山東那邊凍死了好些人,又趕上先帝的大喪,先帝撒手仙去,留下這內憂外患的一攤子事兒,我是按下葫蘆起來瓢,忙的焦頭爛額,不得閑,你且耐着性子陪我在宮裏待些日子,等得了閑兒,我陪你去廟兒胡同住幾日,那個鐘馗廟,我叫人修整着開了,聽說香火極旺,回頭去逛逛也好。”

陶陶:“你如今是皇上,怎能擅自離宮,若有閃失,豈不天下大亂,更何況哪裏是我的屋子,我是家去住着,不是去逛着玩的。”

皇上卻笑了一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那個屋子也是朕的,朕去住幾日有何不妥?”

陶陶發現跟他講理根本講不通的,而且就憑自己這點兒微末的道行,跟他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對手,想跟他鬥簡直異想天開。

只得道:“我餓了。”

皇上笑了一聲:“餓了還只顧着說話。”吩咐傳飯。

飯菜都是依着陶陶的喜好上的,而且禦廚的手藝極厲害,哪怕最平常的菜肴也能烹制出不一樣的美味來,換了以前陶陶必然不客氣的大快朵頤,如今卻沒什麽胃口,只吃了一小碗飯就撂了筷子。

皇上皺了皺眉,看了順子一眼,順子忙叫人裝了小碗飯送上來,陶陶看了順子一眼,只得又吃了半碗,陶陶很清楚,如果自己不吃的後果就是難為這些底下的人,陶陶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爛好人,卻也不想因為自己,責罰別人,那樣她心裏過不去。

皇上滿意點點頭,叫人把桌子撤了,吩咐順子把奏折搬過來。

陶陶微愣了愣:“你要在這兒批閱奏折?”

皇上挑眉:“怎麽不行嗎?”

陶陶:“可我有些困,今兒想早些睡。”

皇上:“你睡你的。”說着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如今你這弟子的架子大了許多,夫子也不指望你在旁邊侍墨。”

他這麽一說陶陶倒有些不好去睡了,況且他在這兒批奏折,自己去裏頭睡覺,怎麽想怎麽不妥當,便道:“我這會兒又不覺着困了。”

皇上笑了一聲:“既不困就幹點兒活吧。”

派給陶陶的活兒是研磨,這個是陶陶做慣了的,深知他的喜好,做起來異常順手,磨好了墨,下意識就把桌上的折子分門別類的挑出來放到一邊兒,看他洋洋灑灑的批注了一大堆,不禁道:“似你這樣批折子,累死了也批不完。”

皇上嘆了口氣:“我自知不如父皇,輕輕松松便把這些繁雜的朝政大事料理妥帖,若再不勤勉些,如何能成。”

陶陶:“即便如此,也當勞逸結合,回頭朝政沒料理完,倒先把自己累死了,豈不得不償失。”屋子裏兩個小太監吓了臉都白了,琢磨這位真敢說啊,死啊死的不是咒萬歲爺嗎,這都不是掉腦袋的罪過了,活刮了都得任便宜,可瞄了新上任的禦前大總管一眼,仿佛沒聽見似的,心裏暗暗吃驚。

再瞧皇上,也半點惱的意思都沒有,反而笑了一聲:“便是好話到了你這丫頭嘴裏也變了味兒,我知道你是怕我累着,放心吧,我的身子康健着呢,沒那麽容易累死,倒是你身子弱,這會兒依是二更,先去睡吧。”

陶陶:“你不睡?”

皇上目光閃了閃:“你這丫頭莫非要自薦枕席不成?”

陶陶臉騰的紅了:“我,我還不覺着困呢。”去那邊兒書架子上尋了本書過來,靠在炕邊兒上看了起來。

皇上側頭看了她一會兒,只覺此時小臉紅通通的小丫頭竟有種自己從未見過的風情,目光在她身上轉了一圈,她今兒穿了件兒淡藕色夾襖,下頭撒花绉紗裙,頭發一總挽在頭頂,用一根白玉簪子別住,那簪子瞧着有些眼熟,想起什麽,臉色微微一沉,伸手過去……

陶陶一驚,簪子已被他拿了去,頭發散了下來,陶陶蹭的站起來:“你拿我的簪子做什麽,還我。”

皇上瞧了她一眼:“不過一支簪子罷了,也值得你這麽急赤白臉的跟我要,這些年我的好東西偏了你不少,這個簪子倒是合我的意,給了我就當有來有去了。”

這個簪子是七爺送給陶陶的,哪能給他,可如今在他手裏,若他不還自己怎麽辦,需的想個萬無一失的法子,眼珠轉了轉計上心來,攏了攏自己的頭發:“一支簪子有什麽稀罕,你喜歡給你就是。”

她一這般說,皇上的臉色倒和緩了許多,輕笑了一聲:“當我是你這小氣丫頭呢,明明不想給裝什麽大方,我這若真要了你的,不定心裏怎麽惱我呢。”說着把簪子遞在她手裏:“還不困嗎。”

陶陶三兩下把頭發挽起來,搖搖頭:“不困。”皇上看了順子一眼,順子吩咐人去端了茶來,陶陶吃了半碗,便拿起書接着看,看着看着眼皮便有些澀重,不一會兒靠在炕邊兒睡了過去。

皇上下了地,抱起炕邊兒的小丫頭,到了裏間,放到床榻之上,拖了錦被過來蓋好,把她上的簪子抽出來,攏了攏頭發方回了外間,坐在炕上,仔細端詳那支簪子半晌開口道:“朕記着去年老七得了塊和田籽料,後來倒是不見他尋工匠。”說着哼了一聲:“他倒是有心。”

順子腦袋更低了些,一聲不敢吭,皇上明擺着吃味兒呢,這時候應什麽都是錯,認真說,萬歲爺也着實不易,這幾年萬歲爺對陶姑娘的心意,自己可是瞧在眼裏的,真是巴心巴肺的惦記着,如今終于有了機會,哪會放手。

在□□的時候,他們這些底下的奴才就知道,裏頭那位早晚是他們的主子,七爺哪兒不過就是站站腳走個過場的事兒,只是這男女之間的事兒,不都得是兩廂情願的嗎,像萬歲爺這樣明顯是剃頭挑子一頭熱的能成事嗎?

更何況以裏頭那位的性子,只怕沒這麽容易答應,若她不應,萬歲爺難道舍得霸王硬上弓不成,順子是不信的,萬歲爺斷不會舍得為難這位,不過萬歲爺什麽人啊,想來早有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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