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終章六
貴妃娘娘喪事由禮部操辦, 比之皇上大喪簡單的多,但也要按部就班的照着章程來, 貴妃娘娘極疼自己,如今薨了, 怎麽也要送送, 妃子的棺椁未入陵寝之前照規矩停在西郊的普濟寺裏,離着城西不遠, 是十四陪着陶陶去了, 進了普濟寺山門,十四忽道:“貴妃娘娘自來疼你, 你來吊唁吊唁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有些事還是需避諱些, 橫豎你也想開了, 再勾纏着卻不妥。”
陶陶冷笑了一聲:“有十四爺在旁邊監視着,莫非害怕我跟什麽人私奔了不成。”
十四皺了皺眉:“我原是為了你們好。”
陶陶:“那陶陶可要謝十四爺費心了。”
十四還想說什麽, 卻搖搖頭, 這丫頭對自己一貫懷有成見, 自己再說也只會惹她厭煩罷了。
貴妃的停靈之處有些冷清,不管宮裏宮外的人大都勢力,得寵的時候自是千方百計的往前湊,一旦失寵誰還拿一個過氣的嫔妃當回事。
靈前守着的只有七爺一個人,五爺兩口子如今被囚大牢,親娘死了也不能出來送葬,實在有些不近人情,想着不禁苦笑了一聲,皇家何嘗有過人情,夫妻不成夫妻,父子不成父子,兄弟不成兄弟,沾了那把龍椅,就沒人情可言了。
七爺擡起頭來看着她,極難見他如此邋遢憔悴的樣兒,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兒青郁郁的,映着一張憔悴消瘦的臉,倒比以往更多了幾分難言的風姿,如此時候還能帥承這樣兒的,也只有他了,再看見這張臉陶陶只覺萬般滋味其上心頭,說不清是苦是澀是酸是甜,自己到底沒有嘴上說的那麽潇灑。
陶陶微微別開頭,跪下行禮上香,那個溫柔可親的娘娘到了就剩下了這麽一個孤零零的棺椁,這一生過得尤其可悲,跟皇上做了幾十年夫妻,最後連一絲愛都沒有,陶陶想起那個養心殿的夜,漫天煙花點燃了夜空,美的那樣絢爛,皇上那樣溫柔的看着自己,他心底藏的那個人才是他一生所愛,其他人都是他們故事裏的過客,便曾經親密無間,最終也會勞燕分飛,先帝跟貴妃娘娘如此,自己跟七爺亦如此。
陶陶行了禮站起來往外走,走到門邊兒上,忽聽身後說了一句:“珍重。”
陶陶腳下一滞,自己到底沒有他的胸襟,能如此泰然自若的說出珍重二字,回頭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十四忙追了出去,到了山門外才道:“我當你多想的開,原來都是糊弄自己的,不過我還是勸你一句,皇上跟前兒還是謹慎些。”
陶陶愣了好一會兒,搖搖頭:“放心吧,我跟他這是最後一面了,日子長了誰還記得誰啊。”
十四聽着這話有些納悶:“便你不想見,七哥終究是七哥,便你成了皇妃,也是叔嫂,年節兒的總免不了碰面的。”
陶陶沒吭聲,哪還有什麽年節兒,陶陶記得七爺總說自己跟他是前生有緣,今世再見,不然也不會頭一次見面就想把她擱在身邊兒,若果真如此,那麽她們的緣份到今兒便盡了,往後山高水遠,相忘江湖便是他們最好的結局。
三日後陶陶應邀去了安府,至于小雀兒陶陶前兒尋了個借口,把她遣回家去了,小雀兒并沒有錯處,她只是選了能保她一家子老小平安的主子,顯然這丫頭相當明智,選主子的眼光極好,陶陶想通了這些事之後并不怨她,卻也不想把她留在身邊。
小雀兒也知道她的性子,雖在院子裏跪了一天,到底還是走了,這樣對她也好,省的事情敗漏牽連無辜,陶陶拿不準陳韶找的那個替身跟自己有多像,到底能不能混過去,可到了此時卻也沒有旁的路了,總要試一試。
倒是出奇的順利,陶陶進了安府,借着更衣的機會,才見了那個替身,不得不說,陳韶很是用心,五官氣韻,就連自己說話走路的一些小動作都惟妙惟肖,看着她陶陶真有照鏡子的感覺,恍惚連自己都分不清了。
一路出了城門,到了碼頭上了船,陶陶還有些不信,竟這麽容易就跑出來了,可見周密的計劃有多重要。
正想着忽聽外頭一陣糟雜,接着便有許多帶刀的兵士上了船,陶陶坐的是一艘尋常載客的船,大都是南下跑單幫的客商,陶陶之前精心打扮過,臉上塗黑了一層,穿着男裝,夾在人群裏倒不顯眼,只要不是熟人,應該不會認出來自己。
念頭至此卻聽一個熟悉的聲音:“給我仔細盤查,若有可疑之人速速回報。”
這是圖塔的聲音,陶陶陡然一驚,暗道怎麽他會跑來碼頭盤查,莫非那個替身這麽快就露餡兒了,如此難道要功虧一篑,正想着卻聽自己旁邊人低聲道:“東家莫怕,這是例行盤查,自皇上離京南下便如此。”
稱呼自己東家的莫非是鋪子裏的人,陶陶這才打量身邊的人,模糊瞧着是有些眼熟,卻不記得是不是鋪子裏的夥計,好在他倒極貼心小聲道:“小的周越。”
他一說陶陶倒有些印象,陳韶這人看似冷情卻也有愛情泛濫的時候,時不常就去街上撿個要飯的回來,有殘疾的就派去看大門,好胳膊好腿兒的就當夥計,這個周越便是其中一個,陳韶跟自己提過幾次,說這小子很是機靈,後來好像跟着陳韶跑了趟船,在鋪子裏照過一面,怪不得瞅着眼熟呢。
可見這個逃跑的計劃,陳韶一早就開始安排了,正想着,就聽周越道:“不好,圖參領上船來了,他見過東家,一會兒東家盡量往我身後藏藏,圖參領跟東家并不相熟,許能蒙混過去。”
陶陶知道,事到如今也只能撞大運了,把頭上的帽子往下拉了拉,堪堪蓋住了半個臉,身子往周越靠了靠,周越不知從哪兒弄了個破被子蒙在她頭上,剛弄好,就聽見登船的腳步聲。
圖塔挨個看了一遍,目光在周越身上轉了轉,走了過來:“這位小哥瞧着有些眼熟,像是在哪兒見過。”
周越倒是鎮靜,站起來躬身:“周越給圖參領見禮,小的在陶記當過幾天夥計。”
圖塔點點頭:“是了,你是陳韶身邊那個小夥計,後來怎見不着了。”
周越臉一紅:“那個,小的出了些差錯,掌櫃的仁慈,開發了小的。”
圖塔倒是隐約聽說過這麽檔子事兒,看了看角落裏鼓囊囊的被子:“這是什麽人,又不是冬底下,怎麽還蒙着被子?”
周越:“這是我兄弟,病了好些日子了,大夫囑咐不能見風才把蒙了被子。”
圖塔:“又不是産婦坐月子,怎還見不得風,今兒例行查檢,卻不能破例。”說着過去一把扯開被子,露出陶陶的腦袋來,陶陶心知躲不過索性擡起頭來。
兩人視線對個正着,圖塔愣了愣,看了她一會兒,目光閃了閃,開口道:“既大夫囑咐不能見風還是小心些。”伸手又把被子蒙上了,轉身走了,不一會兒來了個兵士,丢給周越一個布包:“這是我們大人賞你的。”周越忙謝了。
不一會兒船起錨離岸,陶陶從被子裏探出腦袋來,往岸上看去,果見圖塔站在碼頭上,周越道:“倒是沒想到圖參領會防水。”
陶陶也沒想到不僅放了水還生怕自己盤纏不夠,給了周越一包銀子,這七尺的黑大漢,倒是也有些義氣,自己當日倒是有些錯怪他了。
可見人與人之間很是難說,圖塔對陶二妮終有些情份的,不管如何終是逃出來了,陶陶望了望遠處的皇城,從心裏希望那個替身能給皇上稍許安慰,自己是不成的跟他從未有過男女之情,讓自己當他的嫔妃,到最後只會把他們之間的情分磨的一絲不剩,與其末了相看兩厭,倒不如各得其所。
又是水路又是陸路,輾轉兩月之久,四月初陶陶跟周越到了廣州上了保羅家的遠洋商船,一上船沒看見陳韶,陶陶還頗有些失望,直到船行了許久,仍站在甲板上不滿的嘟囔:“安排的倒周密,可怎麽人影都不見,不是貪戀高官厚祿,不想跟自己走了吧。”
話音剛落就聽陳韶戲谑的聲音道:“早知道你這麽舍不得我,心心念念想跟我雙宿雙飛,我就不費力氣了去接七爺了,真是失策失策啊。”
陶陶猛地回頭,看見那個人就站在自己身後不遠,一身長衫,風塵仆仆,有些憔悴,臉上帶着溫文的笑意,目光卻灼灼的落在自己身上,與自己對視許久,走了過來,從懷裏拿出一支簪子來,陶陶定定看着那支簪子,是難得的羊脂白玉,上頭用嵌幾圈細細的金線忍不住道:“這簪子不是摔了馬。”
七爺擡手把簪子插在她頭上:“惟願相守此生不離,我怎會食言呢。”
陶陶大喜過望一下子撲到他懷裏:“那你讓人家那麽傷心,我還以為,還以為……”說着又不想替他娶正妃的事兒,嘟了嘟嘴。
七爺:“我如今可是一文不名的窮光蛋了,你可想好了可要後悔。”
陶陶擡頭看着他:“我若後悔了還來得及嗎。”
七爺把她緊緊攬在懷裏,半晌方道:“來不及了,你得養我一輩子。”
陶陶道:“那你以後可得老實些,咱們約法數章,一不許跟別的女人勾三搭四,二不許跟別的女人說話,三不許跟別的女人笑,四不許……”
周越在後頭聽着都冒汗,忍不住道:“掌櫃的,您看東家這個約法數章,也太苛刻了些,七爺身份尊貴,如何受得了。”
陳韶看了前頭緊抱在一起跟連體嬰似的男女,目光暗了暗呢喃了一句什麽轉身進了艙,周越撓撓頭,好像聽見掌櫃的說:“有人做夢都想着讓她約法數章呢。”
又看了眼甲板上抱在一起的兩人,仿佛明白了什麽,那個做夢都想東家約法數章的人不是掌櫃的吧……不過這男女之間還得兩廂情願才好,就這麽遠遠瞧着東家跟七爺,周越忽想起去年跟掌櫃的路過杭州逛了逛,那裏有個月老祠,門上有副對子寫得是,願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屬,是前生注定事莫錯過姻緣,倒很是應景,至于別的人,也不過是他們姻緣中的過客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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