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3)

不介意那種事的。”

總之,他成功地被我轉移了話題。

縱使,回家的路上,他又提起了這件事。

我只能說,“許向,就算是朋友,一牽扯上錢,就不純粹了。”別聽我扯,我就是覺得拿人家的手軟罷了。也許是我表情了帶了些別的什麽,他不再堅持,只說,“那就找份簡單些的工作吧。女生天天熬夜,皮膚變差人變醜,會找不到婆家的。”

“嗯。我會找找看的。”你以為找到份上千的工作容易嗎?!

這天還是我帶了食堂的飯菜回去。他依舊坐在茶幾前抱着他的電腦。聽到開門聲,沒有擡頭,“哦,回來了。”

“嗯。”

然後他開始扒飯,我去洗澡。我現在自然懂得打飯該打什麽量。

照例,我出來的時候他已經一通狼吞虎咽完畢。于是我也開始坐下吃飯。今天的打工一直要到明天六點,也就是說,沒有可以睡覺的時間了。畢竟,軍訓是不休息的。嚼着嘴裏的飯,不免覺得一陣疲累湧上。

“蘇唯,我明天也開學了。”

“哦。是嗎?”我都快忘記了,許向也是個大一新生。只不過楚大開學比我們晚了幾天。

“嗯。不過最近一直日夜颠倒。所以,你記得明早出門一起叫上我。”說罷還不等我回答就轉身回去噼裏啪啦地敲鍵盤。

“好。那你今天就早點睡呗。”

“嗯。今天就跟你一起睡吧。”

“啊?!”我嘴角一抽。

“我說跟你一個時間睡。你這女人怎麽那麽思想肮髒啊!”

是你自己說得太讓人誤解了吧。不過此時的我完全沒有料到,未來卻真的有那麽一天,彼此相擁,合衾而蓋,沒有躁動,只有溫情。

我撇嘴,“你自己看着辦吧,我今晚不回來睡。”

“夜不歸宿你也敢?!”他倏地停下了動作,轉身看我。

我看到他眉宇間竟真的露出些薄薄的怒意,不禁微怔,片刻後才回答,“沒。我今天打工時間是十點到六點。”

“到六點?!你是直接不睡了?那種破爛工作趕快辭了吧。是有多經得起折騰!”

“許向。”我的語氣也嚴肅了些,“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我只是靠自己賺錢養活我自己。所以……”

“我養你。”

“诶?”那一瞬間,我在他眼裏看見認真的意味。縱使他似乎自己也被這脫口而出的話吓到了,卻沒有任何退縮的意味。我感到慌亂,想躲避,卻不知往哪裏逃。

“反正大家在一個屋檐下生活。我也不是養不起你,你意下如何?”一句話将我拉回現實。

我剛剛是怎麽了?慌亂?就是為了這個語氣輕佻的幼稚男?伸出手捏住他的臉,一陣狂擰,“誰要你養!”

“shit!放手!痛死了!”

我不知道心上一陣陣鈍澀的感覺是什麽。那些翻江倒海,洶湧撲來的思潮頃刻将我困住,不得動彈。

我放開了他,開始繼續往嘴巴裏塞飯。

“好吧好吧,是我多管閑事了。看誰來給你收屍。”

瞧這嘴毒的。

他卻站起身來,跑到書房那一陣鼓搗,然後跑過來,遞給我一個盒子。“幹嗎?”我狐疑地看他。

“打開。”

一只白色手表,大圓盤,皮質表帶,很粗。

“戴上。”

我不動。他直接将手表拿出來,撩開我左邊的袖子,将表扣了上去,然後把表帶系好,動作相當之流暢。

我擡頭,看着他微有些躲閃的眼神,“幹嗎?”

“這樣就遮住了。就可以穿短袖了,ok?”

我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轉,片刻後回神,就要将表摘下,“呃。說出來也許矯情,但還是要說,我不要。”

“行了行了。就當做是我的飯錢吧。”

“你哪來的錢?”

“仿品,超便宜。”

我不再多言,甚至也沒有說謝謝,就往房裏走去。

那些對你好的人,是都處于別有居心的立場嗎?是愧疚,是虛僞,還是更多的索取?無論是哪種,現在的我,都不願拒絕。

只是原本補眠的計劃被此打擾,躺在床上難以入眠。

九點五十的時候我到了店裏,換衣服的時候看到何恬葉已經在了。

“嘿。蘇唯,開始戴表了啊?好漂亮的表。”

我下意識地摩挲了下表,觸感真實,點點頭。我本身厭倦手表手鏈一類的束縛,所以從沒想過戴什麽來遮掩,而這一次,幾乎下意識地就直接接受了,也許真的只是,渴望那一點溫暖,就算它會将我燃燒殆盡。

何恬葉關廚門的時候,有東西掉出,砸在了地上,滑到了我的腳邊。我撿起,還沒拿穩,就被她急急地搶了過去。看樣子是張專輯。她翻來覆去地檢查了很久,确信沒什麽大礙,才舒了口氣,“哦,幸好沒摔壞啊。我今天剛買的新專輯啊。”

我很少聽歌。對音樂的認識可能只局限于學校電臺每天中午的幾首當紅流行歌曲。可不止為何,卻鬼使神差地問了句,“什麽專輯啊?”

“哦,是freeway的第一張專輯,扼殺呼吸。你知道這個樂隊嗎?長得都超養眼。尤其是女主唱歐陽啊!那麽美,聲音卻超有爆發力!”

我搖頭表示未曾聽說。

話匣子的打開只需要一丁點的緣分。

她将專輯遞給我,“也難怪啦,他們最近才出道。說起來都跟蘇唯你同歲吧,除了吉他手大一些。他們高考前被經紀公司相中的,于是就放棄了高考選擇了音樂夢想。”

我低頭看着手裏的封面,只有主唱是女的。何恬葉說得對,很美。利落的短發,精致的五官,在刻意的濃妝下,愈發誘人的魅力。

那一天,何恬葉絮絮地在我耳邊說了很多關乎這個樂隊的。

讓自己吃驚的是,我居然認真地聽着。

而此時的我做夢也沒有想到,看起來如此遙不可及的人竟會在以後的日子裏和我扯上千絲萬縷的關系。

2點,何恬葉的下班時間到了。店裏的員工只剩下我一個。來喝咖啡的顧客也寥寥無幾。奇怪的是,店主今天也還在。坐在靠窗的半隔間裏,一手支頭,盯着外邊的茫茫黑夜。我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和側臉,所以無法看到她的表情。

那一瞬的直覺,她在等人。

下一秒猜測是等着某個讓自己無奈的人。

我對自己的想法嗤之以鼻。開始收神整理一邊的桌椅。

咖啡店的門很久沒有被推開,店主也只是一直坐在那。于是我就偷着空坐下休息了許久。長久的站立很讓人精疲力竭,尤其在一番站立後想到還有一整天的軍姿等着你,忽然覺得有崩潰的感覺。

3點。窗外下起小雨。

店裏除了我和店主外,還有一個30來歲的顧客,正對着電腦一陣狂敲,時而抓頭發苦思冥想。他在我上班前已經到了這裏,已喝了超過六杯咖啡,兩份點心。

Coffee提供無線網和安靜的環境,經常迎來這樣的客人。

我悄悄坐在距離很遠的座位,為防止犯困開始推測。他應該是個公司職員,正在趕一份企劃,明天要交給上司,不然将被炒鱿魚。他沒戴戒指,也許因為如此繁忙的工作無暇戀愛結婚。而他的母親卻憂心如焚,正在為他安排第8場相親。對方是個小學老師,剛踏上工作崗位。長得文靜而秀氣,美中不足是長着雀斑,目标是嫁給一個老實人,過柴米油鹽的平淡日子。

就在我想要給他們的相親安排怎樣的狗血情節時,那個男的卻開始收拾桌上的東西。我看着他走出店外,如夢初醒般道,“歡迎下次光臨。”

世界驀地安靜下來,沒有鍵盤的敲擊聲,音樂隐隐地飄蕩着。

我困意難耐。

門卻被再次推開,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一進門就徑直向店主的方向走去。我剛準備過去點單,卻猛然站住了腳步。

我美麗的女店主從座位上站起,不顧一切地撲向了男子的懷裏。

他們靜靜地相擁着。

世間萬物悄然退卻,消失在時光的洪荒裏。

我動彈不得。沒有暖意,而是徹骨的寒冷。

我記得第一次見到店主的時候萬分羨慕她。擁有自己的咖啡店,這般獨立、自由而高貴。擁有了我一切的豔羨。而最終。她竟也只是依附着一個男人,在深夜裏等待着一次可能不作數的碰面,并為此感到幸福不已。

白天,男人回到自己的家,擁抱另一個女人。

這只是我的猜測。也有可能他們是相愛的,男人工作繁忙,很久沒有見到女人了,今天回到這裏,淩晨四點有了空閑。抽空來見苦等的女人一面,然後繼續再投入工作。等男人工作安定,雙方沖破各方阻力,喜結連理。

可生活若如此美滿,還能叫生活嗎?

我這般想着,竟趴着桌面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

醒來的時候,驚覺自己在上班時間,老板的眼皮底下公然偷懶,不禁一身冷汗。低頭看表,已經快五點了。

向店主坐的地方看去,已沒有了人影。轉頭卻被坐在對面的店主吓了一跳。

我慌忙站起身,“對不起,我竟然睡着了。”

她示意我坐下,一邊推給我一杯咖啡。我連忙推卻。

“我不知道你剛剛是不是在裝睡。總之,你看到了。”

陳述句。

“店主是要辭退我嗎?”

“他今年四十三,大我十六歲。”她不理我的問題,開始敘說,語氣平淡如水,似乎不是在說自己的事,“他老婆是我研究生時的導師。做課題研究的時候去她家裏請教,認識了這個男人。當時只打了招呼。後來他來我們學校講座,我去聽了,只覺得他溫文爾雅、博學多才、談吐不俗,那時只是對老師的敬仰。之後我就常去他的學校聽他講課,交流也多了,倒像是相處極好的師生。再後來有一次他又來我們學校講座,我當時被交往五年的男友甩了,脫了鞋在操場上狂奔發洩,往回走的時候撞上了他。我雙腳流血不止,他直接将我抱到車上送我去了醫院。我在醫院裏狂哭不止,不顧一切地哭,眼淚鼻涕全抹在了他衣服上。護士說,‘你女兒這麽大了還怕疼啊。’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澄清說我是他學生。

我不知道什麽時候上好的藥,只知道自己哭到睡着。醒來的時候在他家。他坐在旁邊,說學校關門了,只能将我帶回他家。語氣溫柔地跟我爸似的,我說我失戀了,他摸摸我的頭說會有更疼你的人的。我深深地望着他,看他溺死人的目光裏是有什麽欲望,然後我不顧一切地吻了上去,他極力想推開我,當然,最終沒有成功。我當時甚至沒有确定導師是否确實不在家。

我們在一起兩年,見面的機會很少,最近他搬家了,上一次見他是兩個月前了,所以今天有點不受控制。讓你見笑了。”

直到最後一句話,她的表情都沒有起伏過。

我掙紮了很久,還是問了,“不會辭退我吧?”

“很多時候都想找人說話,蘇唯,我想你應該懂的。”她将左手遞到我跟前,将薄薄的長袖撩起,醜陋的傷疤觸目驚心。

我下意識地撫摸自己的左手,在那裏,有着相似的痕跡。

“導師的老公,有婦之夫,沒有未來的未來,負疚、難舍、無奈、眷戀。我想過從這一切中解脫出來,最終舍不得這個世界,丢不下這個人。于是便繼續生生地受着。”她擡頭看我,似是不帶情緒地笑,“你呢?”

我沉默。

“我也不是要跟你交換故事。”她作罷,道,“你今天就下班吧。”

不是永遠下班就好。我點頭,起身的時候頓了頓,問,“店主,你的名字?”

她淺淺地笑了,“于曦。”

“于曦,再見。”

直到最後,我也沒有對她的事說出任何話語,感情的事只與當事人有關,我無權置喙。只不過,她已注定了坎坷之路。

只希望她不至于和我媽一樣慘。

☆、飛機撞上白雲之後

我回了701,一進門就往床上撲,并且以光速進入夢鄉。恍惚中感到有人在搖晃我的身體,“蘇唯!醒醒!”

視線恢複清明,一張白淨的臉放大在前,我又閉了閉眼,看向桌上的鬧鐘,六點半。腦中倏地一炸,推開那張臉,迅速爬起來刷牙洗臉,進浴室的時候還被幾乎沒有高度的門檻絆了下。

“你幾點回來的?睡這麽死,虧鬧鐘響了N次,倒把我弄醒了。”

我都懶得回他了,開始脫衣服。

“我靠!你這個女人也太不害臊了吧!”他轉過身去。

套上軍訓服,急匆匆就往外趕,又被茶幾絆了,彎身的時候正好看到上面的一團亂七八糟。赫然映入眼簾的是張專輯。

封面很眼熟。

Freeway的《扼殺呼吸》。

歌詞本攤開擺在一邊,翻開的頁面上是女主唱的單人照。煙熏妝,白皙的臉,十分美豔。心底有種隐隐的感覺,說不清是什麽,也沒時間思考了,一邊穿鞋一邊道,“我已經遲到了。六點半多了,你不急嗎?”

“啊,我們七點集合。”

我不太清楚他們學校的方位,看他不急不緩的樣子應該非常近。便不再管他,開門就往外沖,到了樓下正在做助跑準備時,眼前卻出現了一個身影。

略有些無奈地打招呼,“學長好。”

“這麽巧,你也住這。”

韓陽戈,幾天前催着我填資料的時候沒少看地址,這會兒裝什麽巧遇啊。

“已經六點快四十了,你怎麽還沒去集合?”

我這不是正準備去嗎!這句話還沒說出,腦子裏突然一片混沌,腳一軟,就在我以為要倒地之時,被人扶住了。

學長,挺眼疾手快的啊。

我靠在他懷裏勉強站穩了身子。突然,背後傳來聲音,“靠,你這是怎麽了?”恍惚間看到許向沖過來,看看我,又對韓陽戈說,“你丫不會是她男人吧?”不知為何我竟聽出來許多憤怒的情緒來。并覺得他下一句應該是,“你丫也算是男人!”于是急忙撇清道,“這是我學長。”

我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是有多虛弱,因為韓陽戈接着就說,“我先送你去醫院。”

聽不出關切的意味,卻很着急。

許向攔住了他。

“這位小朋友,我不知道你是誰,但現在,我得送蘇唯去醫院。”

我迷糊間想,許向必定會被“小朋友”三個字觸怒,該沖過來幹一架了。卻沒想,他不愠不火地來了句,“我去叫車。”

然後我就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意識再次回到腦海裏,聞到醫院消毒水的味道,惡心欲吐,更加昏沉。靜下心來轉念一想,進個醫院拿張假單,軍訓之路就好走了。

這般想着,睜開了眼睛,入目一片亮紅色,低頭看向手背,自己正挂着點滴。

“許向?”

“喲,醒了?不錯啊。疲勞過度,睡眠不足。”

我不知道那嘲諷的弧度之下是否在深處填着一些關心,也不敢奢望。是不是寂寞太久,已經無法忍受。無論是誰,都想靠近以求溫暖。

“嘿!”修長有致的手在我面前搖晃了兩下,“沒傻吧?”

“我很好。可以開請假單嗎?”

“啊,大概,那個韓陽戈去弄了。”

我點頭。疲累并未遠去,便眯了眼養神。

“蘇唯。蘇唯。”

“嗯?”

“現在已經十二點了,吃點東西再睡吧。”

我默默起身,看着攤在桌前尚冒着熱氣的皮蛋瘦肉粥,心中某個地方被柔軟地戳中,一時失語,甚至不敢擡頭看許向。怔忪間,病房門被推開,韓陽戈走來,“蘇唯,我幫你向你們輔導員請過假了。在醫院也開了單子,軍訓可以請假一周。”

“一周?”這個長度未免太過出乎我的意料。

“安大軍訓一想嚴厲著稱,說是停訓一周,也不能完全休息,可能要幫着那些文藝部的出出軍訓報什麽的。”

如果說許向的貼心溫柔出自他本身的為人善良,那麽韓陽戈的忙出忙進,鞠躬盡瘁一定是別有用心。

我的感受愈加深刻。

“學長,我不是你班上的學生,甚至也不跟你一個系,你為何這般為我?”

“你看你這是哪的話。作為學長,關心學妹不是情理之中的嘛。”

我聽到自己問他,“你是誰?”

“蘇唯,你傻了嗎?我是你學長啊。”

“如果沒有你女朋友的存在,我會誤以為你對我有意思。但你不是單身,還對我這麽上心。要麽是受人之托,要麽就是別有所圖。”我冷靜地分析,“可惜我窮得叮當響,更不是什麽身份之人。在我身上可圖不到半點東西。那麽就是受人之托了……是誰?”

“蘇唯,我只是出于對學妹的關心。”他神色有變。

“你一個經管的對建築的學妹是哪門子的關心啊。”

要死不賴賬也無所謂,也不用開口向他證實,因為答案只有一個。

成嘉澤。

我突然覺得呼吸有些難受,心髒似乎被一只粗粝的手緊攥住,生生的疼痛。其實離開他的日子不過半月餘,實在不夠我将這個人抹殺殆盡。這般痛徹心扉的後遺症也是難免的。

而他交際圈範圍如此之廣,我該早想到的,逃到哪都還在他手心裏。

“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沒有其他意圖。請假的事我會幫你辦妥,你今天就好好歇息吧。”韓陽戈轉身離去。

我卻揚聲道,“4年前4月1號,洪州路32棟,我見過你。”

他頓住了腳步。

那天是成嘉澤的十八歲成人生日宴會。彼時成家還在巅峰之時,場面頗為盛大。來者衆多,我也是在無數次回想中隐隐有個印象,不想,果然如此。

沒回頭,半晌語帶澀澀,“蘇唯。我只是想幫幫你。”然後他走了。

我不語,許向也不問,病房裏詭異地沉默下來。

我就這麽坐在床上,思緒亂轉,甚至自己也不清楚在想什麽。

良久,那些紛亂的情緒漸漸止于平靜,心上的皺褶卻難以撫平。我打破了氣氛,“有煙嗎?”

“啊?!”許向一怔。我趁他爆粗口前支身起來,準确地伸進他的褲兜裏,掏出一包已經拆封的knight,并摸出一個打火機。

“蘇唯你這個女人是想幹嗎?!我告……”

他沒說完,可能是被我熟練的點煙姿勢給噎住了下半句話。

“就一口。”我将煙灰撣在桌上的水杯裏,把東西還給了他。畢竟是醫院,不該嚣張,擡頭看他,問,“你是不是離家出走的?”

他似乎看出我有聊聊的欲望,安靜下來,“這麽明顯?”

“家境太優越了吧。公子病?是不是想靠自己一個人做點什麽?”我深吸了一口,吐了個煙圈。便把煙掐了,趁着護士小姐發現之前。

“算是吧。”

這是間雙人病房,另一個床鋪空着。一時間眼前有煙霧缭繞,讓人恍若隔世。

“有家不是挺好。我啊,得自己養活自己,覺得活着真累。”

他一揚下巴,指着我的手腕,“所以想不開了?”

“不是。”他問的時候我心裏并不太反感,但也只是否認,沒有給答案。我轉口問他,“你想做點什麽?”

“音樂。”他的語氣變了。或有的眉目間的幼稚,還是滿臉的玩世不恭,就在這個問題後全然消失。

我想起了第一天見他時他背着吉他的挺拔身影。而此時透過氤氲的煙霧,少年鄭重認真的表情深深地映入了我的腦海。

為他那般堅定而美好的表情所驚豔。好像生活的希望都凝聚在他身上。

我打了個顫,開始埋頭吃粥,吞吐間說了一句,“真好。”

真的是“真好”。

我這輩子,從沒有這麽閃亮的時候,因為說起自己的夢想而熠熠生輝的時候。

吃完粥後水也差不多挂完,就和許向一起回了701。

路上我問他開學典禮怎麽樣了。他攤了攤雙手,“誰知道呢,反正就是講一堆狗屁話,去不去都一樣。”

從頭到尾,他都沒再問起過我的事。

他提議我把工作辭了。我說願意考慮。

“我說過的養你的話也還是作數的。”

“心領心領。”

他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可我這一輩子,都不願再作為他人的附庸。

☆、太陽停不了轉動

那一天晚上的打工很順利,于曦沒有出現。

第二天出門,是和許向一起。

清晨六點,太陽已然升起,薄薄的陽光灑下來,攤在地上,一片暖。

“叮。”我轉過頭,看到少年跨坐在單車上,背着早晨和煦的光,耳上的裝飾閃出光芒。不自覺地笑了,“那麽有錢?坐騎都有了。”

他揉了揉自己那頭顯眼的紅色頭發,“小case!來吧,帥哥載你去學校。”

我不清楚他的生存來源是什麽,看他颠三倒四的作息時間,可見錢這東西在誰手裏都是不好弄的。不客氣地跳上了後座,随口問道,“你們也該開始軍訓了吧?”

“撒。”一副無所謂的口氣,“應該吧。”

安大本就不遠,騎車過去花了沒多少時間。我跳車準備進校門,他突然叫住我說,“那個韓陽戈現在跟我們住一個小區。”

我愣了愣,然後向他招手,“對了,既然你開學了,那以後晚飯你就在自己學校解決了吧。”

“切,我多管閑事了啊。”他嘀咕着走了。

我找到了輔導員,由他帶着去了軍訓報的團隊。猶記得輔導員的眼神淩厲地掃過我全身打量了半天,陰陽怪氣地來了句,“看着倒還真挺嬌弱的啊。”

跟出報的一幹人員見過之後,被塞了個數碼相機在懷裏。

“蘇唯是吧?你去各連拍些軍訓照片回來。”

我站在訓練場上,舉着相機,感受着驕陽烈日當空照,心想,不是出報的文藝兵嗎?誰給找的好工作啊。

四處兜轉了幾圈,随便按了幾下快門。路過我們排的時候,正在組織休息。一眼就看到了安錦年,整個成癱瘓狀态地坐在地上。

不經覺得想笑。

她擡頭逡巡的時候掃到了我,眸子放出光,舉起手瘋狂地揮舞。我頓了頓,展顏,将相機的鏡頭對準她,拍下她驚喜表情的瞬間。

不明所以地感到心滿意足。

路過經管那邊的時候看到了蘇俊,削瘦的身材卻身姿挺拔地站着軍姿,真正有蒼勁虬結的巍峨松樹的氣場。順手也拍了一張,拿下相機的時候,卻看到周子佑在朝我笑。

我承認,腦中有一瞬沒反應過來這是誰。總之,在我向他招呼示意前,他就先引起了教官的注意。“第一排第二個!笑什麽笑!全體多站十分鐘!”

聞言,一班人敢怒不敢言。而周子佑的五官更是誇張地扭曲到了一起,以鬼臉示不滿。

教官怒,“周子佑!又是你!再全體加十分鐘!”

我小幅度地向他揮了揮手,離開了。

這一天的其餘時間,在我找了個隐蔽地方後的補眠中度過了。

照例在食堂買經濟飯菜,看到了安錦年,沒有蘇俊的陪伴,一個人在窗口前猶豫吃什麽。後來在打飯阿姨不耐煩的眼光中草草收場。我跟着她坐下,她擡頭看到我,“啊!蘇唯!你昨天怎麽沒來?為什麽今天又在那拿個照相機拍照啊?”

簡略地說了。

她羨慕不已,“啊~我也要去醫院開假條!發燒之神啊,來眷顧我一下吧!讓我結束這慘絕人寰的軍訓生涯!”

笑,“對了,蘇俊呢?”

“他和他們班那個周子佑進了校樂隊,過兩天有軍訓小聯歡,去彩排了。”

若是過往,從未關注過這些我認為的浮世喧嚣。張揚的少年、狂躁的舞步、華麗的裝束。無論是屏幕上的或者只是學校的小舞臺上,都被我擯棄在外。但是在許向跟我說了“音樂”兩個字之後,我卻突然地,想去感受更多。

“校樂隊?”安錦年是個健談的女孩,只要适時地給她一些回應,她就能滔滔不絕。

“對的,他們倆以前在高中時都組過樂隊。Sea是貝斯手,周子佑應該是打鼓的吧,超帥哦。校樂隊招新的時候看中他們啦。啊,小聯歡應該是在四五天後吧,到時候就可以看到他們的表演了!”

許向呢?他應該是吉他手吧,所謂的音樂夢想,是作為歌星出道嗎?

“你沒想過和蘇俊一起?”

“想過,不過高中為了趕上sea,都拿來學習啦。等大學了也去應聘個樂隊主唱吧!對了,周子佑那個家夥肯定是對蘇唯你有意思。你要不要考慮看看啊?打鼓的男人很帥哦。”

那張鬼臉一下子浮現在腦海。

我低頭吃了兩口飯,道,“不用了。”

“好吧。”她似乎有些失望,失望于當紅娘的願望破滅。

快六點的時候出了食堂,夏日的此時還很亮堂,廣播裏開始傳出聲音。

“大家好,這裏是安西校音樂臺,每天與你們相約在黃昏六點。今天的第一首歌來自最近剛發表了第一張專輯的freeway樂隊。個人很喜歡他們哦,主唱非常有魅力,其他成員也都很美型,先來聽一首歌,稍後再為大家詳細介紹。同名主打,‘扼殺呼吸’,送給你們。”

那是我第一次聽到歐陽的聲音,第一次真正接觸freeway。

這首歌很搖滾。

強烈節奏感的音樂充斥着耳膜,一波一波不肯罷休。歌聲響起的時候,驚豔。這樣高辨識度的聲音,一次就可以記住。女音少有的磁性,配上巨大的爆發力,感覺她天生為了唱搖滾而生。

“這首歌好棒!”安錦年的眼神很亮,“我要去給sea聽下,這個樂隊叫什麽來着?”

那個詞彙像已經在口中說出過很多遍一樣,熟稔地道出,“Freeway。”

Freeway。高速公路。

刺激、自由。

而未來不遠的日子裏,他們四個人也的确像在高速公路上疾駛的車輛般,迅速地登上了名利雙收的殿堂,可那些在這時又與我何幹。

我與安錦年道了別。

回到701,鑰匙對上鎖口,屋子裏傳出的震耳欲聾的音樂一直未停。我認得這首歌,方才剛聽過,扼殺呼吸。

開了門。一股濃郁的煙味。許向窩在沙發深處,被籠進一片陰影,只有那紅色的頭發如往常招搖。茶幾上的煙灰缸裏已經要溢出來。他抱着吉他,沒有旋律的撥弄着,臉上沒有表情。

我把音響關了,将窗戶打開。

“這首歌怎麽樣?”他的聲音格外低沉。

“很好。”

“呵,我也覺得。”他輕輕地笑了,“不過,它應該更好的。”

“是嗎。”

“你這女人真沒趣。”他似是喟嘆着把手上的煙掐了,将吉他往旁邊一放。往常的表情回到他臉上,起身去鼓搗電風扇,發現風力已經最強,便悻悻作罷,“靠。這都9月份了,楚京的鬼天氣怎麽搞的,居然還一天比一天熱!”

“到了晚上就還行吧。”

“你那房間裏是不是有空調?!”

“不清楚。”

“你這女人怎麽搞的?!”他跑過去往裏看了眼,“這不是挂着嗎?”

“哦。是嗎。”

“是嗎什麽啊,我也要吹空調!”

“好啊。”

他也不客氣,迅速翻出一張單人涼席攤到地上。

“沒關系,你睡床好了。”

“開玩笑。對了,我跟你講,晚上千萬別想對我下手啊。”

我打開櫃子從裏面抽出一床棉絮扔給他,“那把這個鋪下面吧,不然會硌死。”

他接過,開始亂七八糟一通亂弄,随後放棄,“蘇唯。幫忙呗。”

“你原來真是個富家子弟啊。”我跪坐在地上,将棉絮折成合适的大小擺放好,再将涼席攤在上邊。

“你原來還挺心靈手巧的啊。”

那是你太高估整理棉絮這種事了。“好了。”

回頭看他卻發現他正在拆卸臉上的一堆東西,“是開始痛了嗎?”

“屁!軍訓不讓戴啊。還讓我把頭發染回黑色。什麽破學校啊!幹脆退學算了。”嘟囔完又加了句,“不過食堂飯菜超便宜啊。要是退學了應該不給吃吧?那我就又要回到泡面時代了。”

“你不是賺了挺多的嗎?”

“花的差不多了,而且我要組樂隊,大開銷啊。等過段日子又得掙錢去了。”

“組樂隊?”

“啊。是啊。高中時的樂隊我已經退出了,現在準備自己重組一個。”他把拆下來的東西堆到一邊,就往席子上一躺,嘆了聲,“不知道學校裏有沒有人啊。”

“應該吧,我們學校就有樂隊啊。”

“有沒有好苗子啊?”

“不清楚,沒聽過,但過幾天有表演。”

“到時候去聽聽吧,要是有好的就挖牆腳挖過來。”

“嗯。”

那個時候,我打心底希望他能找到好的夥伴,希望他的夢想之路可以一片光明,希望他一生順遂。

這個會爆粗口會吸煙長得像不良的溫柔男孩,是我在人生中遇到的罕見的溫暖陽光。

所以,想守住這最後。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章字數較少,下午再放一章上來~

☆、回轉的摩天輪

我洗了

同類推薦

天王殿夏天周婉秋

天王殿夏天周婉秋

六年浴血,王者歸來,憑我七尺之軀,可拳打地痞惡霸,可護嬌妻萌娃...

凡人修仙傳

凡人修仙傳

一個普通山村小子,偶然下進入到當地江湖小門派,成了一名記名弟子。他以這樣身份,如何在門派中立足,如何以平庸的資質進入到修仙者的行列,從而笑傲三界之中!
諸位道友,忘語新書《大夢主》,經在起點中文網上傳了,歡迎大家繼續支持哦!
小說關鍵詞:凡人修仙傳無彈窗,凡人修仙傳,凡人修仙傳最新章節閱讀

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月千歡難以想象月雲柔居然是這麽的惡毒殘忍!
絕望,心痛,恥辱,憤怒糾纏在心底。
這讓月千歡……[

帝少強寵:國民校霸是女生

帝少強寵:國民校霸是女生

“美人兒?你為什麽突然脫衣服!”
“為了睡覺。”
“為什麽摟着我!?”
“為了睡覺。”
等等,米亞一高校霸兼校草的堂堂簡少終于覺得哪裏不對。
“美美美、美人兒……我我我、我其實是女的!”
“沒關系。”美人兒邪魅一笑:“我是男的~!”
楚楚可憐的美人兒搖身一變,竟是比她級別更高的扮豬吃虎的堂堂帝少!
女扮男裝,男女通吃,撩妹級別滿分的簡少爺終于一日栽了跟頭,而且這個跟頭……可栽大了!

校園修仙狂少

校園修仙狂少

姓名:丁毅。
外號:丁搶搶。
愛好:專治各種不服。
“我是東寧丁毅,我喜歡以德服人,你千萬不要逼我,因為我狂起來,連我自己都害怕。”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小說關鍵詞: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無彈窗,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最新章節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