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一一寫在手掌心

１

那時候的很多事情，回憶起來，也只有兵荒馬亂可以形容。白星速以為自己會在那樣的悲痛裏昏厥過去，可是沒有。樓下的警笛聲震在他脆弱的神經上，忽然就喚回了他所有的理智。

由于溫冉的身體是從高處墜落的，半邊的臉已經變得血肉模糊，難以辨別出五官。白星速踉跄着從樓裏走出來，外面的人驚慌的來來往往，警察在到處詢問目擊者，舒赫正腳步匆匆的走向自己。他捂着嘴角的傷，一個人一個人的看過去，并沒有看到韓讓。人群的嘈雜和舒赫說的話他都聽不見，目光落在遠處地上的人那裏，白星速扶着牆勉強走過去，卻在即将走到屍體身邊時，癱軟的坐到了地上。

那一瞬間，他幾乎分不清，躺在那裏的究竟是珞期，還是黎歌。

一個警察看到了這邊的情況，跑過來蹲在他面前，擋住了他的視線：“你是目擊者嗎？能給我們具體講述一下綁架案的情況嗎？”

他緩緩的擡起頭，指着那邊的屍體，顫抖着問道：“她死了麽。”

一旁的舒赫因為他忽然開口說話而驚訝的低頭來看他，白星速卻沒注意到這一點，只是僵硬的維持着剛才的動作，在警察點頭的動作裏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她死了麽。”

“節哀順變，受害人是當場死亡。”

他愣愣的看着面前的警察，好久好久，才恍惚的點點頭，像是接受了這樣的結果。轉頭茫然的看看四周，都是陌生的面孔，沒有表情的，冷漠的臉。白星速撐着身體站起來，屍體已經被蓋上了白布，他望過去，就只看到一個安靜的輪廓。

煙江在這一天，再一次下起了雨。

２

“把所有的信息綜合在一起，可以知道，失蹤的溫冉，和死亡的楊珞期，曾經在兩天前碰過面，也就是說，楊的死亡和溫的失蹤是有一定聯系的。”警察坐在桌邊，對面的白星速低着頭，身上還穿着髒兮兮的黑色襯衫，身邊的溫冉父母看上去蒼老了十歲，溫媽媽的氣勢也不再淩人。舒赫在外面打電話，不時回過頭看看屋裏的白星速，表情又凝重幾分。

“可是按照現在屍體的情況，我們也不能馬上确定死的人就是楊珞期，也就是說，死者是溫冉的可能性，也是有的。具體的結果基因報告會有顯示。”警察說着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溫家夫妻，補充道：“當然這只是一種可能性，你們也不要太悲觀。”

窗外的雨勢絲毫沒有減小的趨勢，舒赫挂了電話站在屋檐下，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她做了這麽久的經紀人，這麽麻煩的事還是第一次碰見，而且竟然只是因為一個剛剛簽約，還沒開始包裝的新人。屋裏的白星速并沒有感受到她的目光，只是凝視着自己手腕上難看的黑色筆跡，若有所思的樣子。

“能讓我看看……”白星速頓了頓，眨眨眼低聲說道：“屍體麽？”

警察一邊翻着手裏的口供記錄，一邊抽空看了他一眼：“事情經過就是你講的那麽簡單麽？你都已經把錢送過去了，為什麽綁匪還會殺人呢？當時的情況你能再詳細的說說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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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看看她。”白星速低着頭，不理會警察的問話。對面的刑警不耐煩的站起來，剛想發作，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把，他轉過頭，驚訝了一下：“展鄭？你小子怎麽又來了？我都跟你說多少遍了沒到實習的時候你別天天往這跑。”

“他是我朋友。”展鄭沒有往日的嬉皮笑臉，臉頰瘦的凹進去了一些，還有濃重的黑眼圈：“死的那個人，也是我朋友。還有失蹤的女孩，是我女朋友。”

聽到他的聲音，白星速終于擡起頭來，露出自己滿是傷痕的臉。展鄭看着他的樣子，想說些什麽來安慰，最後只是走過去拉起他，帶着一些欲言又止的小心：“我帶你去。”

身後的老警察見狀想再說點什麽，展鄭不耐煩的揮揮手讓他別再說了。老警察嘟囔了幾句，坐下以後不由得有些感慨，兒子長大了，确實不好管教。

３

存放屍體的地方總是冰冷而陰森，白星速看着床上的白布，努力了幾次，還是沒辦法伸出手。展鄭知道他是害怕，嘆了口氣，走上去替他掀開。

屍體是已經經過了美化的，但眼睛以下的位置依然辨認不清，這麽看過去，根本沒辦法知道究竟是溫冉還是珞期。但是身上的确是珞期的衣服，白星速不能不承認，他慢慢握緊床上人的手，目光瞥到她脖子上和自己情侶款的項鏈，然後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說到底，怎麽都是自己害了她。

愧疚累積到一定程度，就變成了深沉的絕望。況且就算他道歉，也沒有人去聽。心裏山呼海嘯般掠過的疼痛，怕是連眼淚都無法治愈了，白星速哭不出來，只能安靜的蹲下去，湊近床上冰冷了的人。

他擡手撫過她的頭發，撫過她的額角，心疼的看着她緊閉的雙眼。記憶裏他也是這樣小心翼翼的擋住她的眼睛，吻的生澀而笨拙。白星速紅着眼眶，手指滑過她的眼角，表情忽然一變，然後猛地站了起來。

“怎麽了？”一旁的展鄭見到他的反應，走過來看他：“阿速？”

他記得珞期的眼角是有疤痕的，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可是床上的人眼角什麽都沒有。白星速難以置信的看着那具忽然之間陌生了的屍體，恍然想起一天晚上，珞期遮住了鼻子和嘴，問他，你看我這樣像不像溫冉。他還記得自己回答的是不像，因為溫冉的眼角，沒有那塊疤。

這麽想來，在頂樓的時候，他的确沒有仔細看過女孩的樣子，只記得那雙和珞期極像的眼睛。所有的線索在心裏拼接起來，白星速激動的一把抓住展鄭的胳膊，眼裏都是抑制不住的淚水：“這個人絕對不是珞期，快帶我去見警察，我要告訴他這個真相！”

“阿速你冷靜一點，”展鄭抓着他的手臂，眉毛微蹙：“我知道你現在的心情，但是警察那邊會有自己的方式的，基因報告出來以後一切就清楚了。你別激動。”

“那真的不是珞期，那是溫冉啊！連你也認不出來嗎那是你的溫冉啊！”白星速激動的口不擇言，絲毫沒有意識到這樣的話對于現在的展鄭來說有多殘酷。說出口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見到展鄭表情一滞，兩個人沉默的放開了手。

“怎麽會呢。”展鄭低着頭，并沒有去屍體邊确認，反倒後退了幾步，笑的勉強：“如果被綁架的是溫冉，也沒有理由給你打電話啊。”

白星速一愣，剛剛激動的表情迅速冷卻下來，然後頹然的低下了頭。

是啊，沒有理由啊。

４

門口發出響聲，珞期從并不安穩的夢中驚醒，迷蒙裏是莫飓森漸漸清晰的臉。她恍惚的看着，喃喃張口，聲音裏滿是委屈：“阿速……”

莫飓森一邊脫下被雨淋濕的外衣，一邊拿了毛巾擦自己濕漉漉的頭發，并沒聽到她的聲音。他自顧自的走進洗手間，手上還有溫冉身上的香味，不知道是洗發露還是什麽化妝品，那味道讓他覺得心慌。反複洗了很多遍，确認味道已經淡去很多了，他這才甩甩手從洗手間走出來。

“溫冉呢？”珞期動了動，手上被綁着的地方有些疼，她低頭，看到手腕因為麻繩的摩擦已經有了血跡。莫飓森顯然也看到了，嘆了口氣走過來，把繩子幫她解開，順便回答了她的問題：“送走了。”

模棱兩可的答案，珞期心裏卻已經明白，遲疑很久還是忍不住，終于開口問道：“溫冉是代替了我麽。”

“代替你什麽？”莫飓森看了她一眼，把繩子扔到一邊，拿過自己買回來的盒飯塞到她手裏，并不打算和她聊天：“先吃飯吧。”

溫冉死了麽，莫飓森知道什麽了沒有，阿速找不到自己，現在是不是很着急。珞期心事重重的看着手裏的盒飯，都是她喜歡的菜色，卻一點胃口都提不起來。莫飓森自顧自的吃着自己的，擡頭瞥了她一眼，貌似不經意的說道：“明天你自己回桐城吧，一分鐘也別在煙江留着。估計不久之後白星速就也回去了。”

“阿速在煙江？”珞期聽到這個名字時猛然來了精神，眼睛裏都有了光。莫飓森低頭狼吞虎咽的吃飯，眼裏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随後含着菜口齒不清的點點頭：“反正他很快就會回去的，別問那麽多，你自己先回桐城，煙江這個地方再也別來了。”

珞期的心髒忽然劇烈的跳動起來，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緊張。低頭再看手裏的盒飯，也就有了胃口。莫飓森看着她一口接一口吃的歡快，忽然愣愣的問了一句：“我就這樣放走你，你會去報警麽？”

她手上夾菜的動作一頓，随後看着他的眼睛拼命地搖頭：“不會不會，我就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莫飓森盯着她的眼睛，一時間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究竟是對還是錯。珞期避開他直勾勾的眼神，低着頭小聲說了一句“謝謝”，帶着卑微的，有些懼怕的讨好。莫飓森擡手拍拍她的腦袋，勉強扯出一個笑：“這樣我就不欠白星速人情了。”

兩年前，他把黎歌的死推在白星速身上，那麽現在，他救下珞期一命，是不是就可以兩不相欠了呢。莫飓森想着，心裏壓了很久的石頭像是忽然落了地，再看向珞期的時候，竟差一點落下眼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