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包庇

“不如顧大人親自教導樂兒可好?”

伴着這迷惑人心的溫軟耳語,白雪雕作的柔荑輕點在上好的深藍錦緞上。

長樂素來不喜歡塗丹蔻一類的東西,甲尖修得圓潤而又齊整,襯得一雙素白的手愈發幹淨得無可挑剔。

隐約覺到規律的跳動自指尖傳來,她便索性展開柔荑,将掌心都貼了上去。

想要湊近些聽到來自于他胸膛的跳動,她于是将身子往前傾了傾,卻未能正确的判斷出兩人間的距離,一個不小心就失了平衡,整個人晃了晃,直往前倒去。

這時,她身後卻有一條手臂橫過來攬住她的纖腰,适時的穩住她的身子。

長樂下意識的攥緊眼前的錦緞,将繡着禽鳥的圖案扯得發皺。

慌亂之間她仰起頭,正迎上他俯身看來的目光,跌進了那兩汪幽深的潭水裏。

她并不知道溫香軟玉盈滿懷的顧淵,此時雖端着滿臉的冷清,內裏卻早已亂了陣腳,她只是覺得,方才明明是對她起了捉弄之心,可怎麽她自己卻雙頰發燙、心跳如鼓。

正是萬分尴尬之際,一個被長樂留在宮裏好通風報信的小太監沖了進來。

一路疾跑到這裏,氣兒還沒有喘勻,便慌慌張張道:“不好了,不好了,皇上發現長公主殿下出了宮,正命人往這邊尋來了。”

此時長樂還伏在顧淵身前,可聽見這話便将方才的尴尬都抛到了腦後,滿臉無措的看向顧淵道:“怎麽辦?他們找來了?”

第一時間,她腦子裏閃過的念頭便是要向他求助,卻在說到一半時在他波瀾不驚的目光裏醒悟過來。

她險些就要忘了,他是子皙,可也是皇上親封的侍郎大人。

長樂猛地後退兩步,拉開與他的距離,而他亦沒有阻止,只是默然與她相視。

如今在他的庭院裏,憑她一己之力,若是不使些手段,便只有被他捆了,再送到宮裏去邀功的份兒。

她只頓了片刻,立刻癟了嘴,眸子裏隐隐有閃爍的晶瑩浮現。

“我不想回去,那個使者說他們的王子仰慕大晉的長公主,要在筵席與我見上一面。”她凝着他的雙眸道。

她充滿委屈的眼眸裏映出了他如玉的身影,逐漸的放大。

他朝她步步逼近,在她退無可退之時握住她垂在身側的皓腕。

腕上的镯子泠泠作響,她終于垂下密睫,無奈的嘆息一聲,準備束手就擒之時卻聽見清冷中透着溫潤的聲音自前方傳來:“去把公主殿下停在門口的車輿駕着離開。”

這句話是對那個小太監說的。

長樂驀地擡頭,不可置信的看向顧淵。

她的目光恰好觸上他側臉的輪廓。

那遠山一樣的眉、深邃的目、高挺的鼻梁,無一不是如雕琢的美玉一般精致,仿佛傾盡了造物者的偏愛。

感覺到長樂的停留在他面上的目光,顧淵轉過頭來,推開她身後的門,拉了她的手便往一排廂房中的一間裏去。

面對她茫然的眼神,他俯身豎起食指到唇邊,像安慰一個孩子似的輕拂她鬓邊的發絲,而後輕聲道:“在這裏等着,很快就好了。”

說完這句他便轉身出了屋子,随手将門關上。

四周漆黑一片,外面的人看不見屋子裏,而長樂卻能透過窗紗看到庭院裏的情景。

她安靜的待在那間屋子裏,選擇相信他。

片刻之後,宮裏的人果然已徑直沖到了內院裏。

顧淵迎上去,表面上端着禮儀和恭敬道:“公公不由分說的闖入本官這禦賜之官宅,不知所為何事?”

那位宦臣見他語調中暗藏不悅,原本急切的态度緩了下來,忙現出一臉谄笑道:“顧大人言重了,老奴這也是奉聖上之命接長公主回宮赴宴。”

他說話的同時,目光則繞過顧淵往他身後的回廊和房屋看來,似乎想要發現什麽端倪。

長□□過窗紗觸上宦臣的目光,雖知他看不見自己,卻還是下意識的往內縮了縮,接着聽見外頭道:“有人看見長公主的車輿往大人的府上來了,若是長公主确實在大人府上,還需有勞大人将公主殿下請出來,老奴也好交差。”

聽到此處,長樂的心不禁提了提,又将眼睛湊到窗紗跟前往外看。

她将目光凝聚在顧淵的身上,但由于他背對着她而立,她無法揣測他的表情。

等了片刻也沒有見他回答,她心下難免有些焦急,卻聽見他攜着些許恍然道:“原來是此事,長公主殿下确實來過府上。”

尋人的宦臣臉上露出欣喜的表情,而躲在屋內的長樂心卻是驀地一沉。

到底還是錯信了他麽?

她懊惱,柔荑攥緊了衣擺。

顧淵的聲音便在這時不緊不慢的傳來:“可是剛剛又走了,公公晚來了一步。”

長樂詫然擡頭,看見那個宦臣端着一臉不知多措:“啊?這……”

哪有人剛來就走了,那宦臣顯然不肯相信,可顧淵這麽說了,他又不好直接說你在騙人。

“怎麽?公公不信?”顧淵直接說到那人心裏,反而讓事态變得更加尴尬。

在對方吞吞吐吐的尋找恰當的話來圓時,他又接着說道:“長公主只是來取琴譜,取了就走了。”

話正說到此處,被一個匆匆趕來的小太監打斷。

那小太監顯然是這宦臣的跟班,唯唯諾諾的上前禀報:“禀公公,方才有人來報,說看見長公主的車輿往城西去了。”

“啊?”那宦臣詫然:“長公主去城西做什麽?”

說罷連忙對小太監斥道:“愣着做什麽?還不快往城西去尋?”

意識到自己犯了錯,宦臣滿臉都是尴尬,轉而向顧淵道歉:“是老奴老眼昏花,今日多有得罪,還望顧大人莫要和我們這些當奴才的計較。”

“無妨。”顧子皙冷清清的應了兩個字。

宦臣噎了噎,到底心裏牽挂着搜尋長公主,告了辭便急忙的離開了。

片刻後,顧淵轉身往庭院深處行來,打開了廂房的門。

屋外的微光自他身後籠過來,争先恐後的将屋子照亮。

因為是陰雨天氣,那些光顯得有些清冷,卻愈發襯托出他出塵的氣度,猶如一尊玉像供奉在那裏。

清冷的光也同樣在那明媚猶如嬌花的面龐上變得生動。

長樂兩眼彎彎的行至顧淵面前,谄媚道:“顧大人好演技,多謝顧大人。”

顧淵垂下眼簾,盡量不去看那副蠱惑人心的眉眼,沉聲道:“長公主這樣做實在有違規矩和體統。”

又來了,又是這樣一副老氣橫秋的教導人的語氣。

長樂很是不愛聽,又往他近前踱了兩步,努了努嘴道:“不過是個筵席罷了,說得這樣嚴重,再說了,你要真覺得我做得不對,為何要幫我?”

自這次回來後一直都表現的很恭順的顧淵,此時卻反駁她道:“臣替公主隐瞞,并非是因為臣覺得公主做得對。”

“那是為什麽?”長樂不甘心的刨根問底。

顧子皙卻只是垂眸,與她僵持在那裏,一言不發。

長樂賭氣的瞪着她,忽然似想起什麽:“難道說……”

她忽然又故作恍然表情,一臉戲弄的看着他:“你不想我去見那個吐蕃王子?”

顧淵還是不答話,只是面色又陰沉了幾分,臉上還浮起兩抹微不可查的緋紅。

将他的表情變化細致入微的收入眼底,長樂受用得很。

“是不是嘛?你就承認了吧。”長樂雙眸晶亮的追問,高興得像個孩子。

她已經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可就是喜歡看他分明尴尬卻還不得不維持表面平靜的樣子。

被說中心事,顧淵是真的惱了,扔下她轉身拂袖而去。

長樂卻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追到他身側道:“好了好了,不說就算了嘛,何必惱羞成怒呢?”

原本以為她是要主動認錯,不想卻還是拿他取樂,顧淵側過頭抛來一記銳利的眼鋒,而後冷哼一聲,轉過頭去不看她。

由于方才對他生出的懷疑,長樂心裏原本還有小小的歉疚,可如今見他這樣一副态度表情,她卻忍不住被他逗笑了。

那一瞬讓她錯覺回到了許多年前。

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變得很喜歡欺負他,然後看他生氣卻又不能反抗的樣子,她自己都忘了,倒是過了這麽多年,她這個喜好還是絲毫也沒有變。

她高興夠了,卻還是要哄他,于是擱着袖子握住他的手,收起調笑的語調,認真道:“罷了,不說笑了,其實我來找你還有另外一樁事。”

顧淵側過頭來,用微詫的眸光凝視她。

那被她輕握住的手掙了掙,長樂還以為他要拒絕,卻在下一刻被那只手反過來回握住。

即便隔着袖擺,她似乎也能覺到他掌心的溫度。

那是這個世上最靈巧的一雙手,輕撥琴弦之際可以創造出最美妙的樂聲。

連大晉國崇高無上的君王都為之陶醉,賜予一個伶人所有不可能的尊榮。

可也是這雙手,在五年前抹去她眼角的淚,對她說:“終有一天,我們會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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