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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過去多久,腹中雖然沒有饑餓感,但長樂已經覺察到支撐着她的體力在流失。

身子也越來越冷,以至于她下意識的抱緊了雙臂。

這樣下去恐怕真的會撐不住。

她原本就不是那種輕易消沉的人,又或者說,她從來就在消沉中,因而并沒有什麽區別,只是此時還遠遠不是可以倒下的時候。

懷着這樣的想法,長樂挪動身子,将盛裝着飯菜的托盤拉到跟前,而又拾起筷箸,心不在焉的扒了扒。

看來高公公确實是打點過了,這兩日雖然被關在刑部大牢裏,可也只是囚禁,并沒有對她施以任何的刑罰和拷問,就連送進來的飯菜也是新鮮而可口的,只是在這樣的地方,就算是再美味的佳肴也沒了胃口。

她原本打算随便用兩口果腹便罷了,怎料用筷箸撥開堆在碗裏的米飯時,卻自裏面冒出了異物的一角。

她便順着那一角撚了出來,竟拉扯出一個疊得很仔細的紙條。

隐約覺察到什麽的長樂立刻警惕的将發現之物揣進袖子裏,同時擡頭朝四周看了看。

确定門外并沒有人,她才背過身去,遮遮掩掩的将那紙條在掌中展開。

不出所料,那紙條上面的正是她麾下将領,裴元的字跡。

簡簡單單的幾行字,已經将事情說得明白,只是……

“太晚了。”她不自禁的嘆息,接着一雙秀眉緊蹙。

數月前朝中大臣因為狐貍的事情參她,她的手下主将趙毅來信說封地一切安好。

那個時候她就隐約預感封地發生了變故,所以才讓淺冬送信給裴元,讓他暗中對趙毅進行調查。

如今裴元回信,表示經過諸般暗中查訪,終于抓到了趙毅的狐貍尾巴,證實他确實暗中與司徒氏有所勾結,并探知到他下一步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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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太遲了,趙毅已經為刑部所獲,并在受審的時候一口咬定是奉長公主之命與突厥行勾結之事。

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而将她拖下水。

這樣玉石俱焚的一招,倒是長樂确實不曾想到的。

“趙毅……”她低喃着這個名字,秋眸之中眸色漸深,五指收攏,将那紙條緊緊握進掌心。

誠然,趙毅的背叛并非在意料之外,卻也讓她感到難過。

五年了,她度過了無數個惶恐而又不安的夜晚,放下一個公主的嬌柔與尊貴,只為成為更加強大的自己。

漸漸的,她也确實感覺到周圍的變化,曾經那些反對她的人不知從何時起,一個一個的站在了她的身邊。

然而如今趙毅的背叛卻将她在一瞬間打回原形,仿佛是否認了她這五年來所有的掙紮和努力。

禍事往往會接二連三的到來,趙毅是第一個,那麽在他之外,還有多少個,又還誰也同樣背叛了她。

她害怕的并不是背叛和身陷囹圄,只是畏懼這種無力的感覺,就像她離開長安城的那個傍晚,沒有期盼、沒有依賴,被所有曾經相信的人抛棄,孤零零的被遺棄在這個世界裏,生無可戀。

牢房裏的時間過得很漫長,到處都是密不透風,只能借由那唯一方寸之地的窗上,由明到暗再由暗到明的變化,來分辨白天也黑夜的不同。

明明只是兩日,卻仿佛已經年累月。

兩日後,依然沒有人對她進行審訊問話。

這并非是在意料之外,看起來他們是打算将那些繁瑣的步驟都給省了,直接給她安上罪名。

然而就在她踟蹰着下一步該如何選擇時,一個令她感到意外的人竟出現在牢房裏。

那人披着黑色的鬥篷,将整個人都籠住,看不出身形和模樣。

他跟在高公公的身後進來,而數日未見的高公公,自始至終都表現的十分陌生,避免和長樂發生任何的目光接觸,只是将那人領進來,便退了出去。

長樂擡眸,眉尖微蹙的看向立在門口的來人。

那人便掀開了帽檐,卻露出一副讓長樂無比驚詫的面容。

今日來獄中的不是她猜想的任何人,而是原本因為得了急症,應該在寝宮裏卧床不起的天子。

她無法隐藏這萬分驚詫的情緒,下意識的站起身來向牢門前行去。

“皇上……”長樂用不可置信的語調輕喃,仿佛是在确認自己看到的是否是真實。

然而只是怔了片刻,她又回過神來,欠身行禮:“臣參見聖上。”

原本以為他是被司徒氏所控制而遭到了囚禁,可沒有想到事情并非如此。

“正如你所見,朕沒有患急症。”天子顯然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竟主動說出了真相,繼而卻又問她:“你難道沒有話想問朕嗎?”

長樂端着恭敬答道:“臣有何話好問。”

感覺到她話中隐約透出的怨怼之意,天子只是勾了勾嘴角,黑曜石般的眼眸變得愈加深沉:“譬如朕為什麽會下令捉拿你,又為何會相信趙毅的話,你難道不想辯解嗎?”

事已至此,反而無所畏懼,長樂答道:“若是愈加之罪,辯解也無用,何況臣問心無愧,不需要辯解,倒是……”

說到這裏,她忽然頓了頓,眸中現出意味深長的目光:“皇上可是有什麽難處?”

深不見底的雙眸裏,因為她的這句話産生了些許的波瀾。

天子收起了慣于挂在臉上,那因長時間沉溺于紙醉金迷之間的,介于恍惚與迷醉之間的神色:“朕說過,即便有一天當真有确鑿的證據擺在朕的面前,朕也願意相信皇姐。”

他說着這句話時,眼眸中滿是堅定,卻又蘊涵無奈:“可是,到了如今才知,并非朕願意,一切就能如所設想的那樣發生。”

天子忽然激動起來,雙手緊握住牢門上的鐵欄,指尖因為不斷收緊的掌心而泛白。

“為什麽?朕從登基起,坐上的王座就在司徒氏的陰影之下,這麽多年過去了,朕以為司徒顯漸漸老了,可朕卻越來越強大,終有一日可以徹底擺脫他們的控制,可朕錯了,朕的皇位是他給的,朕就永遠也沒有辦法擺脫他!”

尊貴而高高在上的大晉天子,此刻就像一個無助的孩子,眼睛裏都泛起淚光。

許多年來,長樂第一次覺得他還是當年那個跟在她身後喊着姊姊的阿弟,是在受了其他的皇子欺負之後撲進她懷裏哭鼻子的小男孩。

她們曾經是那麽親密的姐弟,在那危機四伏皇宮裏,唯一可以相互依偎的親人。

已經不記得是從什麽時候起發生了改變,或許是因為後來發生的那些事,又或許是從他坐上那個皇位開始,他們變成了君臣,也漸漸變得疏遠。

在這個殘酷的世道裏,自保已經不易,又有誰還顧得上彼此。

然而就是在此刻,看到面前無助的天子,她很想将他擁住,像小時候那樣,作為一個姐姐安慰弟弟。

于是她上前,隔着牢門握住了他的手。

她對他說出實情:“裴将軍得知趙毅之事,正帶領大軍朝長安趕來,這一切并不是無可挽回。”

原本深陷在痛苦之中的天子卻驀地擡頭,用滿含驚惶的目光與她相視:“皇姐說什麽呢?若真是如此,無诏入京乃是忤逆之罪,豈不更是坐實了通敵反叛的罪名?”

“并非如此!”長樂趁勢說道:“臣已暗中将虎符送了出去,只要皇上給他诏書,那便不是忤逆,而是奉旨護駕!”

天子被她一番話說得怔住,片刻之後卻現出更加驚慌失措的表情。

他猛的甩開長樂的手,退後一步道:“皇姐為何要害朕,如今他們并沒有針對朕,可如果那樣做便是連朕的皇位也要保不住了!”

聽到這句話,長樂的心頓時涼了半截,可她仍不忍就此放棄,争辯道:“臣與皇上乃是一體,怎麽會害皇上,先帝之所以要将兵權放在臣的手上,為的就是怕有今日啊,皇上難道沒有看出先帝的用意嗎?

天子卻道:“朕知道,可是即便有兵權又怎樣?司徒氏勢力龐大,他們的手上也有兵權,皇姐不會是他們的對手,反而到了那個時候,他們會連朕也一起掃除。”

這下長樂的心徹底涼了,她終于明白天子的想法,那便是必要的時候犧牲她以求自保。

她便順着他的話問道:“那麽依皇上所見,該如何應對?”

天子的情緒稍事平靜,接着說道:“事到如今只有兩個選擇,交出兵權或者和司徒氏聯姻。”

不出所料,他終于說出了這句話。

見長樂并未接話,他繼續說道:“其實他們這樣做并非為了治皇姐的罪,只不過想要以此逼皇姐就範而已。”

“明知道是算計,臣也要就範嗎?”長樂用落寞的語調問道。

皇上避開她的目光,低頭嘆息道:“朕早料到會是如此,如果那時招了婉妃的兄長為驸馬,與林氏聯合起來,也就不會有今日之事。”

聽到此話長樂忍無可忍,終于控制不住的反駁道:“皇上忘了張貴妃之事嗎?就算扶起林氏,打敗了司徒氏,可難保今後不會是重蹈司徒氏的覆轍!皇上為何不肯相信臣?即便真的和司徒氏實力懸殊,可不試怎麽知道?難道僅僅因為臣是女子嗎?”

“若皇姐當真是朕的兄長,或許……”天子失神的垂眸輕嘆,最終卻也沒有說出後面的設想。

在長樂殘存最後一點兒希冀的目光中,他最終道:“交出兵權還是嫁入司徒氏,皇姐還是好好想想吧。”

說罷,他便重新蒙上披風,轉身離開了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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