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劇變

一路上快馬加鞭,回到長安只用了不足一月的時間。

只是這一來一去數月間,長安早已從□□如錦變成了秋風蕭索。

城外的千年古銀杏樹鋪了滿地的金黃,在馬蹄飒沓之下被卷起數不清的缤紛蝶瓣。

一身戎裝的大晉長公主策馬穿過長街,引來百姓們聚集圍觀。

人們紛紛奔走相告,趕去一睹長公主得勝歸來的風光。

不過一會兒,自城門而來的長街,道路兩旁就擠得人頭攢動。

面對人們的歡呼,長樂來不及多做停留,只是一鼓作氣的往皇宮趕去。

待到宮門前,才發現宮中到處裝點着燈籠和紅綢,俨然剛舉行過一場盛世。

長樂翻身下馬,改為步行前往承天宮面見天子。

承天宮前,內務總管王公公正在那裏對手底下的小太監訓話,見到長樂立刻表情肅穆的上前行禮。

長樂便對他道:“有勞王公公通報,本宮自祿水歸來,特來面聖。”

然而那王公公卻并沒有如往常那般連忙的進去禀報,而是面帶踟蹰的立在那裏,口裏嗫嚅着:“皇上,皇上他……”

見他這樣一副晦澀的态度,長樂不禁想起離開長安時天子的狀況,于是擔憂起來,緊張的問道:“皇上怎麽了?可是龍體欠安?”

“長公主有所不知,皇上他……”王公公還在吞吞吐吐之際,身後的殿門卻“吱呀”一聲由內開啓。

長樂下意識的擡頭看去,只見幾名大臣正從殿內出來,想必是剛與天子論過朝事的。

王公公側身退至一邊,不過片刻間,額上竟然就起了一層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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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啓禀聖上,長公主自祿水歸來求見。”他小心翼翼的躬身禀報,俨然充滿了惶恐與不安。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何事,但從入宮以來見到的一切,都隐約透露出些許異樣。

到底是哪裏不對,她也說不清,只是有這般清晰的預感。

直到那身穿龍袍之人出現在視線之中,她則如遭雷擊,整個人都怔住。

大臣們恭敬的分開至殿門兩旁,朝着中央踱步而出的中年男子躬身行禮。

長樂雖立于階下,可這距離足夠看清那衣擺上栩栩如生的龍紋,和唯有帝王才可以穿戴的明黃錦緞。

這一身裝扮她都毫不陌生,可冕旒後面的那張臉卻分明不是她熟悉的俊秀少年。

“瑞王……”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讓她來不及反應。

思緒就像卡了殼一樣,她如何也想不明白,身為一個諸侯王,瑞王為何敢如此明目張膽的在宮廷中身着龍袍。

瑞王亦覺察到長樂雙眸中的驚詫與不解。

他緩步踱至階前,居高臨下的向她投來目光。

兩人如同對峙一般相視良久,瑞王忽然沉聲道:“大膽長樂,見到朕為何不跪?”

他話裏的那個“朕”如同尖銳的錐子刺進長樂的心裏,也讓她驀的驚醒。

她亦不甘示弱,不輸氣勢的對他喝道:“大膽瑞王,竟敢私自穿戴龍袍,謀逆之心未免昭然!”

瑞王卻發出一陣冷笑,繼而朝周圍示意。

數名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侍衛立刻上前,不由分說的将長樂押跪在地。

長樂自然不肯就範,反身與之相抗,可到底寡不敵衆,終是被他們制服。

目睹這一切的王公公愈發驚慌失措,謹慎而又憂慮的上前來,端着小心道:“長公主快別掙紮了,那诏書半個月前已經往邊境送去,只怕是長公主急着回來禀報戰事,錯過了。長公主離開長安不久,先帝就退了位,将皇位傳給了當今聖上。”

他說着,下意識的将眼瞳往天子那邊移了移,可到底不敢直視,便又保持着低眉垂首的恭敬模樣。

他的話将那個讓她無法置信的事實擺在了面前。

身處壯年的天子竟然拱手将皇位讓給了別人,這可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瑞王由着王公公把話說完,原本陰沉的臉上多了幾分饒有興致的期待,似乎在等着看長樂的反應。

原本還與那些壓制她的侍衛較勁的長樂,如同被抽去了氣力,整個人往下一沉。

那雙帶着英氣的秀眉,瞬間緊蹙,深深的糾纏在一起。

她陷入沉吟,好似一時接受不了這個打擊,下一刻卻掙紮道:“放開本宮,本宮要見皇上!”

聽到她這樣說,瑞王的面上立刻浮現出陰戾之色。

王公公急了,恨不能上前捂住他的嘴,惶惶然道:“長公主該改口了……”

他話還未說完,就被瑞王一把推開,踉跄的跌到一旁。

瑞王俯視長樂,厲聲道:“你可知罪!”

這話毫無來由,說得突然。

那幾名官員從方才起就一直恭順垂眸的立在一旁,直到此刻才擡了擡眸,向她投來似不安又似同情的目光,可到底沒有一個人為她說話。

見長樂始終只是保持沉默而不肯認罪,瑞王對王公公下令道:“把聖旨取來,念給她聽。”

那王公公方才閃了腰,不安的向長樂看了一眼,随後連忙的應了,一瘸一拐的往殿內去。

待到他再出來時,手上多了一方聖旨,顯然是早就備好的。

王公公展開聖旨,字正腔圓的念道:“長公主長樂,自恃掌握兵權,又借助久居封地之便,與突厥屢有勾結,私相授受,心懷叵測,有謀反之心,致使突厥侵占祿水,生靈塗炭,名不聊生。縱其有戰功,助魏王奪回祿水,雖将功贖罪,但通敵之罪不可恕,着削去長公主之封號,降為長樂縣主,押入刑部大牢待審。”

念到最後,王公公的聲音都開始顫抖。

原本被憤怒占據頭腦的長樂卻反而平靜下來。

她安靜的聽完聖旨上的內容,終于意識到這一切已成定局的事實。

“縣主大人,接旨吧。”王公公雙手捧着聖旨,躬下身來遞到長樂的面前。

他下意識的放輕了聲音,仿佛怕打擾她的沉吟,又好似蘊涵不忍的情緒。

長樂此時已經面無表情,任由侍衛押着她跪伏于地,而後被送入刑部大牢。

再次回到這個地方,她只是覺得諷刺。

五年前奉命前往封地時,她曾經滿心都是不甘與怨憤。

如今經過了許多事,看遍了長安城裏的興衰榮辱,終于将一切放下,她馬不停蹄的從祿水趕回來,期待的都是得以回到封地,從此過平靜的生活,卻沒有想到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間破碎。

秋日的牢房裏格外陰冷,長樂蜷縮起身子偎在牆角,思緒早已成了一團亂麻。

她紛亂的想了很多,發現自己越來越不了解那位一母同胞的弟弟,如何也想不明白他為何會放棄不擇手段也要得到的皇位。

除了這件事,最讓她感到憂慮的是那個人,她原本迫不及待想要見到的人。

從今日那幾名朝臣來看,瑞王想來并沒有對朝中的大臣動手,可他不同于旁人,原本受盡了天子的寵信,又執掌內侍監和禮部兩大機要之處,恐怕難以叫瑞王放心。

可是她如今自身難保,又能如何……

長樂正在出神間,牢門上響起的動靜卻打斷了她的思緒。

想來是刑部要對她進行審問了,她于是恹恹的擡起頭。

然而此刻映入她眼簾的男子,身上穿着的卻并非是刑部的官袍,肅穆的冠帽之下呈現的,正是牽動他心緒的如玉面龐。

她只是怔了一瞬,便立刻起身撲進了他的懷中,而原本周身透着清冷的男子則張開雙臂,穩穩的将她接住,而後擁緊。

“你沒事,真是太好了!”她發自內心的說着這般慶幸的話,臉上再沒有平日的戲弄和調笑。

唯獨見到了他,她漂泊的心才找到歸處。

那熟悉的氣息,自袖間透出的琴木香氣,充滿了溫柔的包容,包容了她一路而來的風塵仆仆,也讓她遭逢劇變的心找到了慰藉。

顧淵低下頭,在她額前發上落下密集的吻。

他緊緊抱着她,猶如擁抱着一樣失而複得的寶貝。

“都沒事了,公主殿下放心……”他貼着她的耳際,說着安慰的話。

那聲音似乎有蠱惑的魔力,盡管她明知道事已至此,再也不會好了,可還是忍不住相信他的話。

這般溫存了片刻之後,顧淵方才不舍的撤離,卻仍輕拉她的手欲往牢房外去。

長樂見狀,怕連累的他,于是停在原地道:“我很好,你不必擔心,刑部還要審訊,這期間我不能離開。”

顧淵卻輕垂眼簾道:“不會審了,早已定了罪,收回兵權和封地,驅逐出宮。”

他雖用平靜的語調說着這些話,可明顯不忍,始終未看她的眼眸。

感覺到他收緊的掌心,長樂已經平複了許多,既然皇上已經退位,那麽這樣的結果應該是意料之中的。

“知道了。”她只是低喃道。

顧淵将她攏至身邊,柔聲道:“臣來接公主回家。”

怎知此話卻戳中了她的痛處。

“回家……”她失神的喃喃:“我哪裏還有家可回。”

如今封地被收回,長公主的封號也被褫奪,自然那專門為長公主而駐的無極宮也不再為她所有,偌大的長安城,竟沒有一處容得下她的地方。

就在她自覺如飄零的浮萍,滿心零落之時,溫暖的氣息卻将她包圍,那極盡溫柔的聲音自耳畔傳來:“臣絕不會讓公主受絲毫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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