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造訪

為了不輸氣勢,這話說得雖然長樂自己都很缺乏底氣,卻還是強撐着仰起頭,迎上那幽潭般的雙眸。

原以為顧淵抓着這把柄必定大做文章,卻不想他竟沒有繼續糾纏,只是在凝視她片刻之後道:“你今日也累了,歇息吧。”

如此突然的轉換話題,倒是叫長樂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她先是愣了一愣,繼而應道:“哦,好,那你歇息,我就不打擾了。”

說罷,她欲繞過顧淵往帳篷外行去,可才挪了兩步就被他以身相擋,攔了下來。

長樂詫然擡頭,不解道:“子皙這是做什麽?”

顧淵眸色沉了沉,似隐有愠色般道:“你要去哪兒?”

“我要去……”長樂張口要回答,可是話說到一半卻又不知該如何繼續。

決定扮成侍衛跟着他來圍場時,這确實是她不曾考慮到的事情:入夜之後,她該在何處安身的問題。

顧淵顯然看出她的心思,接着道:“整個圍場,除了九公主都是男人,你又能到哪裏去?”

長樂被他問得啞口無言,誠然她不可能到九公主的帳篷裏去過夜,而若要她真和那些侍衛擠在一起,想想也難以接受。

雖說過去她也是一軍主帥,但這樣的事情畢竟沒有經歷過。

“今夜就留在這裏吧。”顧淵自然而然的說出這個結論,可那語調聽起來怎麽都有些趁人之危的意思。

長樂因為方才九公主造訪的事情本就不滿,眼下又被他拿捏住,難免怨憤叢生,瞪向他道:“說得好像你不是……”

說到一半她卻驀地頓住,似乎覺察到有哪裏不對。

片刻的靜默之後,長樂重新收拾了情緒,臉上浮現笑意道:“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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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顧淵同塌而眠早已不是第一遭了,如今若是不肯反倒顯得矯情。

她便索性放開來,轉身往床榻上一坐,褪了鞋襪朝內側挪了挪。

圍場裏沒有那麽多講究,長樂只卸了铠甲脫了外袍便和衣躺下。

被子只有一床,她盡量的往裏側去,空出外面的大半張床榻。

為了掩飾心虛,她則始終閉着雙眼。

過了片刻,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而後身邊的床榻一沉,她便可以感覺到他的靠近。

若是在過去,長樂早已不由分說的偎進了他的懷裏,還要刻意的使壞,就為了看見他無措又不能拒絕的表情,可是如今什麽都變了,他們之間不再因為身份的懸殊而存在隔閡,她也不再是炙手可熱的長公主,她反而無法再像過去那般随性。

感覺到身邊不再有動靜,想必顧淵已經睡沉了,可長樂卻還沒有倦意。

她于是小心翼翼的側過身來,耳側枕着柔荑,凝視他的睡顏。

月光自帳篷的縫隙透進來,籠在清俊的眉目上,如同蒙上了一層薄霧。

她下意識的伸手欲觸碰,卻又在半空頓住。

縱使離得這樣近,可不知怎麽的,他們兩人間就像隔着一堵無形的牆。

生出這想法後,她的心裏莫名有些失落。

不由的發出一聲嘆息,她又将他凝視了許久,終于生出些困意,于是不知不覺的睡着過去。

當她的呼吸變得均勻而又綿長,密睫在眼睑氤氲着扇形的影,那只柔荑也落在了面前的枕上。

她沒有看到的是月光之中原本應該沉浸于夢境裏的人緩緩睜開了雙眼。

幽潭般的眸子仿佛也蒙上迷霧,隐藏着難以言明的情緒。

顧淵側過頭來。

那眸光在觸上她的瞬間變得柔和。

他緩緩擡手,輕柔的覆上她擱在面前的那只柔荑,将其裹入掌心。

……

狩獵結束後,九公主遇刺的事情果然在宮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聽說茹貴妃為了愛女擔心茶飯不思,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皇上為此心疼不已,立刻下令務必查出背後元兇。

最後罪證都指向了大皇子,其母只是一個宮女出身,本人又不得聖心,于是被削去封號貶為庶民,趕出了長安城,這件事才算稍稍平息下來。

與此同時,顧淵在圍場中英雄救美的故事也被傳為一段佳話。

朝野內外,人們都在傳說着,當今聖上就要将九公主賜婚給寧國公了。

灼夏回來說這件事的時候,滿臉不可置信的問淺冬:“顧大人是無可挑剔,可皇上難道真的要将自己的愛女嫁給一個宦臣。”

淺冬卻只是語調平靜道:“為了鞏固江山,又有什麽是不可能的,這事兒你可別在長公主面前提,她近來心情不大好。”

聽到此話,灼夏連忙噤聲,一臉贊同的點了點頭。

說長樂心情不好,國公府的衆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自打從圍場回來之後,她就總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也不愛出來走動,連和顧淵說話都少了。

那些服侍她的丫鬟和侍從,除了灼夏淺冬兩個是熟悉她的喜好和脾性的,其他的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她責罰,一時間弄得人人自危。

最可憐的還要數那個在浴殿裏得罪過她的婢女。

事實證明長公主确實是很記仇的,而把她留在身邊,也真是為了能時刻的方便收拾。

這不,又不知是哪裏被她尋到了錯處,寒冬臘月的就被罰跪在門口。

深宅大院裏的人從來都是只有錦上添花沒有雪中送炭的。

見那個丫頭可憐兮兮的跪在風裏,寧國公府的人除了唏噓兩句,其他的便只将她看作是縣主心情不好的信號,都遠遠的避開,甚至不敢接近那小院,生怕沾上了火星。

那個丫頭就這樣一直跪到了傍晚,屋子裏才有人出來。

卻見長樂擁着厚厚的大氅,手上抱着湯婆子,身上還帶着屋裏的暖意。

“喲,還在這兒跪着呢。”她閑閑的說了一句,繼而吩咐身後的侍從道:“去瞧瞧顧大人的車輿到了沒,好叫廚房把飯菜熱上。”

由于灼夏和淺冬都在前院裏忙碌,侍從離開後,這院子裏就只剩下長樂和這個跪着的婢女。

長樂不緊不慢的踱至她面前,俯下身逼至近前,一臉受用的表情道:“你可知錯?”

“奴婢知錯,奴婢知錯……”那個婢女連忙磕頭認錯,重複數次之後已是涕淚滿面。

然而就在她直起身靠近長樂耳邊的瞬間,卻忽然壓低聲音道:“裴大人說無論發生何事,始終願意追随長公主,他已經集結了一批舊臣準備趁着新皇根基不穩時起事,這之前還需長公主設法脫身,與他們見上一面,以便詳細謀劃。”

長樂只是不動聲色的聽着,不過三兩句過後,那個婢女又恢複了方才的哭天搶地,撲倒在地道:“奴婢實在受不了了,縣主若是讨厭奴婢就把奴婢敢出去罷,求求您了!”

長樂拂袖,冷哼道:“既然你想通了,便遂了你的心,給本宮滾出去,別讓本宮再看見你!”

話音剛落,院門口卻意外的傳來灼夏的聲音。

長樂趕緊用眼神示意那婢女離開,下一刻灼夏卻已竄至她近前,一臉焦急的大呼小叫:“不得了了,出大事了!”

“何事竟把你急成這樣?”長樂略顯愠怒的責問。

灼夏卻不由分說的攥住了她的袖角,簡直是一副十萬火急的模樣道:“來不及細說了,長公主快随我來!”

長樂幾乎是一路被灼夏拉着到了前院的。

見顧淵已經回府,她正準備上前去,卻被灼夏阻止,将她引到一旁櫃子後面躲起來。

她實在不明白灼夏今日這一系列沒頭沒腦的行為,直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引入眼簾。

“這可怎麽得了,都找上門來了,顧大人真的要做驸馬了!”灼夏的聲音自身側傳來,比長樂還要着急。

長樂的面上倒是顯得鎮定,似乎只有微詫,然而握着櫃邊的柔荑下意識的收緊,指尖都開始泛白。

“公主殿下駕臨弊府,不知所為何事?”顧淵端着恭敬對九公主道。

九公主似乎有心事,仿佛心不在焉的應道:“本宮來看看師父。”

“微臣早上才剛拜見過公主殿下。”顧淵不動聲色的說着,言下之意明顯。

長樂不禁咋舌,心道他果然還是最善于這一招,不經意間就招得你欲罷不能,待到你欲與他親近時,他卻又恢複慣有的疏離,撇得一幹二淨。

若是長樂往日裏,定會回他一句“我又想你了如何”,直叫他接不下話去,可九公主到底年輕,也始終端着公主的架子,眼下正絞着衣擺,一臉的無措。

就這般掙紮了許久,九公主似忽然豁出去什麽一般,對顧淵道:“既然本宮已私自出宮到這裏來,就不拐彎抹角了,想必父皇這兩日已經和師父說了指婚之事,本宮今日就是為了這件事來的。

長樂聽見灼夏在耳邊發出一聲長長的抽氣聲,而她的心裏亦是一沉。

就連此時與九公主相對而立的顧淵臉上,那始終清冷的表情都出現了裂縫。

他們似乎都低估了這位九公主,沒有想到她親自找到顧淵的府上來,竟然是要與這位未來驸馬的候選人商議自己的婚事。

這在大晉開國以來都是一件從未有過的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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