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三足螭紋碧玉香爐的頂蓋被打開,盧夫人拿起一支小巧的鎏金雕花長嘴鉗,将還在燃燒的散香掐滅。她望着漸漸隐沒的香火微微出神,神情冷淡:“他們不想見我,我也不想見他們。”

這一刻,她清冷的模樣與宋熾分外神似,卻又顯得分外寂寥。

初妍想到她每日就守在這個小院子裏,孤寂地度過每一日;想到她前世沒了氣息,凄涼地躺在床上的模樣,心中一酸。

盧夫人明明是宋家的大夫人,卻活得仿佛隐形人般,深居簡出,避世而居。所有的一切明明不是她的錯,受到懲罰的卻是她。

就因為她是女子,柔弱可欺,所以活該嗎?

初妍伸手摟住盧夫人的胳膊:“我也不過去了,在這裏陪娘。”

盧夫人伸手摸了摸她微卷的發,柔聲道:“不行,你還要嫁人呢,不能落個輕狂無禮的名聲。何況,你就算不想給你祖母面子,姑母和表哥表姐的面子總要給。”

初妍将頭枕在她肩上,喃喃低語:“可娘一個人在這裏也太孤單了。”

盧夫人道:“這些年來,我已經習慣了。”

初妍擡頭看她。盧夫人神色恬靜,眉目溫柔,神情間,沒有一絲的陰影與埋怨。

這樣美好的娘親,怎麽會有人舍得毀掉她?初妍心中酸楚,抱住她蹭了蹭,無賴地道:“我不,我就是要留在這裏陪娘。再說,嫁人有什麽好的,我才不要嫁人呢。”

盧夫人失笑:“盡說傻話。”看懷中女兒嬌态,到底不舍,叫周媽媽,“派人去鶴年堂說一聲,就說姑娘的手疼又犯了,不過去了。”

初妍的唇角不覺彎起,偎依着盧夫人道:“娘,你真好。”趁機要求,“太夫人的壽宴我們能不能也不去?”不去壽宴,從源頭上就避開了盧夫人被害的可能。

“瞧瞧,得寸進尺了不是?”盧夫人笑着搖頭,“嫌別人拿不到你哥哥的把柄嗎?”

平時關起門來怎麽樣,別人看不到。董太夫人的壽宴卻不同,到時賓客雲集,她們一個長房長媳,一個嫡長孫女,要是不去賀壽,看在外人眼中,會怎麽想?一個不孝的罪名妥妥的。

宋熾是朝廷命官,還是最得罪人的禦使,到時被人參一本“治家不嚴”,真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初妍不以為然:宋熾丢官就丢官好了,他不是本事大着嗎?上一世身敗名裂,掉落泥淖,最後他都能爬起來,如今不過冒一點被彈劾的風險,能救盧夫人,值得得很。

可惜她既沒辦法告訴盧夫人将要遇到的危險,也沒辦法說服盧夫人坑害親兒子,只得悶悶不樂地道:“那娘答應我,那天就算去了,也不要喝酒。”等到宴席開始,她多帶幾個人,寸步不離地守着盧夫人就是。

盧夫人見她長睫顫動,玉白的小臉上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心都要化了:“好,娘答應你。”

宋熾過來給盧夫人請安時,母女倆兀自坐在燈下喁喁細談。盧夫人斜倚在美人榻上,膝上蓋了一條薄毯,神态慵懶;初妍趴在炕桌上,一手支頤,一手無意識地繞着垂落的發絲。

燭光剪影,暗香浮動,燈下美人如玉,宛若一幅溫情脈脈的畫卷,賞心悅目。

宋熾一時竟有些不忍打破這個畫面,示意門口的丫鬟不要通報,又悄悄退了出去。

夜涼似水,冷月照影,屋子女子溫柔親昵的交談聲斷斷續續傳出,舒緩而寧靜。

他所求的,不過如此。

不知過了多久,屋中光線暗了下去,初妍從裏面走出來,見到他一愣:“阿兄既然來了,怎麽不進去?娘還以為你今日不來了呢。”

宋熾問:“母親呢?”

初妍道:“已經睡下了。”

宋熾向內室方向看了一眼:“那我就不進去了。”

初妍道:“阿兄該回藏拙齋了吧?我叫玉柚尋盞燈給你照路。”

宋熾見她一副恨不得他馬上離開的模樣,不動聲色地道:“我原本還想和妍妍談談忠勇侯府的情況。”

初妍:“……”

宋熾道:“算了,時辰已經不早,妍妍早些歇息吧。”轉身離去。

初妍愣了片刻,搶過玉柚手中的燈籠,追了上去:“我送送阿兄。”

宋熾腳步稍頓,眼中現出幾分笑意,等她追上,接過她手中的燈籠道:“你手還傷着,不要使力拿這個。”

初妍無暇和他糾結這些細枝末節,期待地看着他:“你剛剛說的……”

宋熾想了想:“我們去外邊長廊談吧。”

初妍眉眼略彎應下。

玉柚拿了方帕子鋪在長廊的欄杆上,遠遠退開,守着。初妍在帕子上墊好處坐下,擡眼看向宋熾。

宋熾道:“我猜尤夫人什麽都沒說,也沒有認你吧?”

初妍道:“不,她還是說了一句話的。”

宋熾微訝。

初妍道:“她讓我不要去忠勇侯府。”

宋熾看向她,她眼睫微垂,面無表情。宋熾的手指撚上佛珠,聲音溫和下來:“你別難過。”

初妍道:“我不難過,只是不明白。”

宋熾道:“這件事忠勇侯府諱莫如深,我也只是猜測。”

初妍盈盈美目看向宋熾,仿佛深信他能給她一個答案。

在這樣的目光下,宋熾忽然感到了些許心悸,撚動佛珠的動作微快:“應該是和你真正的娘親,忠勇侯府太夫人有關。姬浩然是個忠厚人,卻不免失之迂腐……”

時間一日日過去,董太夫人的壽宴很快到了。

董太夫人今年是整壽,辦得格外隆重。除了親朋故友,宋思禮、宋熾的同年和同僚都來了不少。

一大早,宋家宴請女眷的知時閣就陸陸續續有客到來。宋家主人少,姐妹三人和柳绫羅都被抓去陪客。

初妍剛剛回家,柳绫羅頭一回進京,不認識什麽人,就一個跟着宋姮,一個跟着宋嬈,專門負責招待各府的姑娘。

初妍心裏挂念着盧夫人的事,一直心不在焉的,宋姮跟她介紹誰,她就點點頭;叫她領人進去,她就領人;宋姮一個不注意,她就在那裏發呆,別人好奇打量她,她也全無知覺。

宋姮哭笑不得,幹脆攆她去休息,她在這邊宋姮反而要分神提點她。

初妍求之不得,笑着謝過宋姮,沒有去熱鬧的知時閣,先去了清風軒。

清風軒離知時閣不遠,藏于假山之後,臨水而建,十分幽靜。初妍進去時,裏面一片忙亂,幾個大力婆子正将一架芙蓉花開繡屏擡進內室。

內室布置得精致,丫鬟們正在更換床帳,玉枕床墊都熏了香,十分考究,連臨水的紗窗都換上了簇新的銀紅色绡紗,遠遠看去,如一層粉色的霧,十分好看。

看到她來,衆人紛紛行禮,口稱“大姑娘”。

初妍問道:“這是在做什麽?”上輩子,事發突然,她滿心都是盧夫人,沒來得及注意四周,後來盧夫人出事,清風軒就被封了起來。這會兒她才知道,清風軒的布置竟是今日臨時安排的。

有婆子笑道:“太太身邊的胡媽媽傳令,要我們幾個把這裏布置起來,供夫人小姐們歇腳。”

供夫人小姐們臨時歇腳的地方,需要布置得如此盡心,而且要等到今天才布置?初妍心中冷笑:只怕這個地方是專門準備給那位的吧。只是有人起了黑心,故意把盧夫人安排到了這裏。

看樣子,他們今日才接到了那位要來的消息,所以這會兒才匆匆忙忙讓人布置。

初妍心裏有了數,不再多看,向知時閣走去。她總不能一直不露面。結果剛繞過假山,就聽到一道清脆的聲音冷笑道:“我說怎麽不見了大姐姐?原來是跑這兒偷懶來了。”

初妍擡頭看去,見宋嬈陪着兩個有幾分面熟的少女,正在湖邊喂魚。她看不順眼初妍許久,難得被她抓到把柄,這會兒又落單了,正是機會難得。

初妍氣定神閑,笑眯眯地道:“三妹妹也在這裏,也是在偷懶嗎?”

宋嬈大怒:“你!”

初妍笑着對她點點頭:“三妹妹放心,我不會去告狀的。”

宋嬈氣絕:她明明沒有偷懶,怎麽被初妍一說,像是她偷懶了還要初妍幫着遮掩似的?

初妍笑眯眯地轉身離去。

宋嬈追上來道:“站住!”

初妍含笑:“三妹妹還有什麽要我幫忙包庇的,只管說。”

宋嬈氣得頭上快冒煙了,見和她一起的兩位姑娘都離得遠,聽不見這邊動靜,口不擇言:“你休要得意,等到你做的好事被揭發了,看你怎麽收場?”

初妍訝異:“我做了什麽好事?”

宋嬈冷笑:“別以為沒人知道你那天為什麽受傷的,假扮丫鬟,混入公主府,後來被人擄走,還差點被賣入那腌臜地。”

初妍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她怎麽會知道這些?連宋姮都不知道她差點被賣的事。

宋嬈道:“你說我要是把這些告訴祖母,後果會怎麽樣?”

“不怎麽樣。”初妍笑容不變,“你只管說,看祖母她們信不信。”

宋嬈見她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氣得要命:“人現在還在牢裏關着呢,連堂堂侯府都撈不出那婆子,你說他們信不信?”

初妍心念轉動,冷不丁地問道:‘是紅蓼告訴你的吧?’

宋嬈一怔:“什麽紅蓼?”

初妍道:“忠勇侯府的姑娘。”

宋嬈目光閃爍,支吾道:“我不知道你說的是誰。”

她的反應已經足夠初妍明白。初妍不再發問,輕蔑地瞟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宋嬈被她那一眼氣得差點沒爆炸,沖動生起,一把攥住她:“你這個冒牌貨得意什麽?等……那邊找到證據,看你怎麽死。”

初妍心頭一凜,微訝地看向她。紅蓼連這個都告訴她了?可惜這位真是個草包,要是突然發難,也許還有些效果。可她卻忍不住,這會兒就說出來了。

宋嬈現出得意的笑容:這下該知道害怕了吧?

初妍看了眼宋嬈攥住她的手,淡淡道:“放開。”

宋嬈不放:“你要是識相的話,就該……唉喲!”“啪”一聲,不知從哪裏飛出一顆石子,恰好砸在她肩膀上。宋嬈疼得直咧嘴,回過頭憤怒地道:“誰?”

又是一顆石子飛來。不偏不倚,恰砸在宋嬈鼻梁上。宋姝疼得眼前一黑,伸手一抹,只覺鼻下滴滴嗒嗒的,抹了一手的血。

她“啊”的一聲尖叫起來,吓得魂飛魄散。

一道散漫的聲音響起:“吵死了!”

初妍循聲看去,前方的老槐樹粗壯的枝桠上,坐着一個穿着普通,五官深邃俊朗的男子,手上一下一下地抛着石子,頭上還頂着幾片新鮮的樹葉,一臉吊兒郎當。

赫然是不久前才見過的衛昀。

他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宋嬈也看到了衛昀,尖聲叫道:“你是什麽人,怎麽混進來的?”

衛昀随口胡扯:“我陪主人來此赴宴,不小心迷了路,就在這裏歇息片刻。”

初妍扶額:這位是角色扮演上瘾了嗎?

宋嬈捂着流血不止的鼻子,又是害怕又是氣惱,疼得眼淚都出來了:“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出手傷人!”

衛昀收起嬉笑之色,一本正經地道:“姑娘冤枉我了。委實是我被吵醒了,一睜眼就看姑娘的鼻子長得實在突出,一時手癢,手中的石子就飛出去了。”

初妍“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衛昀可真是的,這種理由,怕不是要把人氣瘋。

宋嬈果然快要氣瘋了,她一張臉長得美,唯獨鼻子大了些,是個缺憾,這會兒非但被人當做靶子打了,還要被拎出來嘲笑,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氣得胸口不住起伏,聲音都不連貫了:“來,來人,去,去通知護院,把這個豈有此理的東西給我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問題兒童陛下專治各種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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