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夕陽将院中的老榆樹拉出一條又黑又長的影,魚池中,錦鯉甩着尾,歡快地游動。鶴年堂中,小丫鬟們來來往往,忙碌不停。

宋思禮和段夫人的兩個兒子,在書院求學的宋潤和宋钊也回來了,又是好一陣熱鬧。

兄弟倆的長相都随了宋思禮,方面闊口,濃眉高鼻,相貌堂堂,唯獨氣質迥然不同。宋潤敦厚,宋钊跳脫,都沒有宋思禮那種久居上位養成的威嚴。

宋潤已經及冠,親事定了太常寺卿卓榮的嫡幼女,兩家約好,等到今年秋闱後,就為兩個小兒女成親。如今宋潤越發沉穩,見過幾位長輩後,就拉着柳羨之在那邊說話。

宋钊才十六歲,正是活潑之際,見宋潤和柳羨之說的全是課業上的事,頭大如鬥,索性過來向幾個妹妹獻寶。

他帶回來了一大堆坊市中的小玩意兒。

宋姮嗤之以鼻:“三哥好沒誠意,每次都帶些不值錢的玩意兒糊弄我們。”

宋嬈向來緊跟宋姮,也不去看,笑着附和宋姮的話。

宋钊被她們埋汰慣了,也不生氣,期待地看向柳绫羅和初妍:“她們不識貨拉倒。表姐和姝妹妹多挑些吧。”

柳绫羅好奇地看着宋钊那堆小玩意,捧場地道:“那我就不和三表弟客氣了。”

宋钊見有人感興趣,高興起來,興致勃勃地一樣樣拿給兩人看:栩栩如生的糖人,五顏六色的陀螺,各色各樣的絹花,還有小鳥形狀的陶土哨子,灌了水一吹,響聲清脆嘹亮……

宋姮先還端着不理會,不知不覺被吸引過來,看着好玩,吹了好幾下。又拿起一組杯口大的鐵圈,好奇問道:“這是什麽?”

宋钊笑嘻嘻地道:“這個好玩,我演示給你們看。”

他拿過兩個鐵圈,也不知怎麽對着一撞,兩個鐵圈就串在了一起;又拿起第三個,再一撞,又串上去了。不一會兒,一組鐵圈都像鐵鏈般串了起來。他再一抖手,嘩啦啦聲中,鐵圈又一個個分了開來。

宋姮看得眼熱,拍手道:“這個好玩,三哥就把這個送我吧。”

宋钊道:“你不是不稀罕我的東西嗎?”

宋姮噎住,跺了跺腳:“你到底給不給?”

“給,給。”宋钊見她發脾氣,頃刻間就改了态度,“妹妹看得上,是三哥的榮幸。”

宋姮哼道:“這還差不多。”拿起兩個,學着宋钊的樣子用力一撞。

哐當一聲響,鐵圈毫無變化,依舊是兩個分開的鐵圈。宋姮不信邪,再撞一次,還是老樣子,氣得把東西一丢:“怎麽回事?”

宋钊哈哈笑了起來。

宋姮氣得直瞪他,又拉住他:“快告訴我怎麽弄?”

宋钊道:“上次舅舅送你的湖筆分我一半,我就教你。”

宋姮道:“你想得美。”

宋钊也不生氣,将鐵圈又一個個串了上去,再拆開,玩得溜起:“你想好了?橫豎那湖筆你也用不着,這個多好玩。”

宋姮沒說話,對着他眨了眨眼。

宋钊道:“我還有更好玩的……”

宋姮的眼睛眨得更快了。宋钊奇道:“你怎麽了,眼睛抽筋?”

宋姮氣絕。

一道含怒的斥聲從宋钊背後響起:“我送你去西山書院是去求學的,結果你就學了這些玩意兒回來?”

宋钊的動作僵住,慢慢回過身來,對上了宋思禮含怒的臉。宋钊的臉頓時垮了下去,心中暗暗叫苦,垂頭喪氣地叫了聲:“爹。”

屋中除了董太夫人都站了起來,一時叫哥哥的,叫父親的,叫叔父的此起彼伏。

初妍有些心不在焉:宋思禮都來了,宋熾怎麽還沒回來?

宋思禮沒再管瑟瑟發抖的宋钊,上前向董太夫人請安。看到宋瀾,他臉上露出幾分笑來,矜持地點了點頭:“妹妹回來了。”

宋瀾笑着喊了聲:“二哥。”招呼一對兒女過來見舅舅。

宋思禮一來,鶴年堂的氣氛都凝重了幾分。最是愛玩愛笑的宋钊剛剛遭了呵斥,不敢再開口,其他幾人更是安靜得仿佛不存在般。

宋思禮看了一圈,問初妍道:“知寒呢?”

初妍道:“定國公府相邀去大護國寺禮佛,阿兄晌午前就出了門。祖母先前已經派人去找了。”

宋思禮點點頭,目光落到她面上打量一番,又問道:“大姑娘這些日子在家可還習慣?”

初妍答道:“習慣。”

宋思禮見她态度冷淡,欲言又止。遲疑片刻,又開口問道:“你母親呢?”

董太夫人和段夫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初妍一愣:“娘在雲汀院。”盧夫人除了那裏,還能在哪裏?

宋思禮沉吟片刻,清咳了聲:“今兒難得人齊全,大姑奶奶又是遠道而回,若她身子骨吃得消,還是把她也請來吧。”

初妍又是一愣。盧夫人身子不好,這樣的聚會,她向來是不參加的。上一世,宋熾也在,宋思禮根本沒有提這一出啊!

她看向宋思禮,宋思禮正等着她回答。

初妍隐隐覺得哪裏不對勁。是她多心了嗎?總覺得這話應該由董太夫人或段夫人提。宋思禮來提,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可說到底,宋思禮是一家之主,在其他人疏忽的情況下,關心寡嫂,似乎也不為過。

初妍一時沒有回答。董太夫人的臉色沉下:“盧氏身子不好……”

宋思禮打斷她:“兒子今兒碰見前幾日為母親請脈的白太醫了,聽他提了一嘴,說大嫂身子好轉了許多。大嫂為我宋家守節這些年,今兒家宴,把她排在外面總是欠妥。”

董太夫人大怒:“你的意思,我苛待她了?”

宋思禮嘆氣:“母親胡思亂想作什麽?您待她自然是好的。兒只是覺得今兒難得一家團聚。這麽多年了,大嫂也不容易。”

董太夫人面色如霜:“她不容易,難道別人就容易了?”

宋思禮皺眉:“母親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他看了段夫人一眼。

段夫人捏了捏拳,強笑着幫腔道:“母親,老爺說得有理。大嫂身子既已好轉,請她來參加家宴才是正理。”

董太夫人恨鐵不成鋼:“你這個傻……”

宋思禮高聲叫了聲“母親”。

董太夫人話頭止住,看了他片刻,露出頹然之色,揮了揮手:“罷了。合着你們都是好人,就我是惡婆婆。”

初妍暗暗皺眉:她知道董太夫人不待見盧夫人,卻沒想到董太夫人會不留情面至此。當着全家的面,都毫不遮掩。

她想到盧夫人柔弱的模樣,忽然覺得讓盧夫人過來直面這些,未必是好事。

她站起身道:“我去看看母親吧,若她身子吃得消,就接她過來。”她決定回去把情況和盧夫人說清楚。願不願意來全看盧夫人的意思。

她在鶴年堂門口遇到了宋熾。

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晖被黃昏吞沒,天色暗了下來。婆子們搬了小杌子,将檐下的紅色燈籠一盞盞點亮。

紅色的燈影照在宋熾俊逸出塵的面上,他素來的清冷氣息仿佛都淡了幾許。

“阿兄。”她向他行禮。

宋熾看向她:“你去哪裏?”

她答道:“叔父命我請娘過來參加家宴。”

宋熾的眼神冷下:“你不必去了,母親不會想來。”

初妍不贊同:“來不來,總得問過母親。”哪有做兒女的就這麽代替長輩擅自決定的。

宋熾臉色驟沉,初妍抿了抿唇:“阿兄若無其它事,我先去了。”從宋熾身邊擦身而過。

剛走一步,她手臂驀地一疼,被宋熾攥住。宋熾望着她,語氣溫柔,黑眸中卻沒有一絲笑意:“妍妍,聽話。”

初妍問他:“為什麽?”

宋熾不說話。

初妍道:“若阿兄沒有理由,恕我不能聽命。娘再病弱,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她想做什麽,不想做什麽,應該由自己決定。換了你我,若事事有人越俎代庖,怕也不會開心。”她頓了頓,又添了一句,“何況,有你我陪着她呢。”

宋熾還是沒有說話,手卻慢慢松了。

初妍伸手,一根根掰開他的手指,裣衽行禮:“我先過去了。”

宋熾忽然又叫住她:“妍妍……”

初妍詢問地看向他。

宋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保護好母親。”沒有再多說什麽,徑直踏入了鶴年堂,沒有發現,他身後,初妍的臉色慢慢蒼白。

沒有保護好盧夫人,是她前世最大的遺憾與愧疚。

上一世,也和如今一樣,因為她的歸家,盧夫人的身子一天天好轉。董太夫人的壽宴,盧夫人作為長媳,身子無大恙了自然要露面。宋熾不放心,專門将她叫到一旁,叮囑她好好保護盧夫人。他在外院招待賓客,不方便時時照看。

壽宴上,許久不見的妯娌姐妹見到盧夫人起哄,不知不覺就多灌了她幾杯酒。

雲汀院偏遠,盧夫人醉了走不動路,段夫人吩咐把宴會地附近最為幽靜的清風軒收拾出來,供她臨時休息。

初妍一開始是陪着盧夫人的。結果沒多久,鶴年堂的小丫鬟跑過來,傳話給她,太夫人叫她和姐妹們一起去看煙花。初妍見盧夫人睡得安穩,沒有多想,交代盧夫人的丫鬟春暖好生照看,自己回了壽宴。

之後發生的事叫她悔之莫及。

她看完煙花,挂念盧夫人,又回了清風軒,還沒走近就發現不對。清風軒四周,不知何時多了許多面目陌生,氣勢森嚴的守衛。有小丫鬟莽莽撞撞闖進去,立刻被守衛粗暴地捆綁起來。

她知道出了事,卻不明白怎麽回事,害怕極了,不敢再往前,回頭就去外院宴席處找宋熾。

此後的歲月中,她一直想,如果當初她更勇敢些,沒有選擇找宋熾,而是直接就近找到人手沖進去,結果是不是會不同?

宋熾匆匆趕到時,清風軒外的守衛已經不見。屋內,春暖渾身發抖,在幫昏迷不醒的盧夫人穿衣服,初妍進去,不小心看到了盧夫人身上駭人的青紫色。

宋思禮比宋熾早到一步,站在門口,臉色鐵青,失魂落魄。宋熾二話不說,直接照他小腹上來了一拳。

那一拳,又狠又重,輕易将宋思禮擊倒在地。宋思禮沒有還手,只道:“抱歉,我來遲了。這件事,我定會給她一個交代。”

當時,初妍沒有多想,就覺得宋思禮的表情實在說不出的奇怪。

後來,他們怕盧夫人出事,日夜輪流守在她身邊,卻還是沒有守住……

她辜負了宋熾的囑托,沒有保護好盧夫人,此後,日日愧疚,一生不安。她早就想過,上天給了她重來一次的機會,她定要好好保護盧夫人,不讓遺憾再次發生。這樣,她離開盧夫人回家,才能安心。

如今,她又聽到了宋熾的這句話,心中又驚又愧:宋熾為什麽會這麽說,難道他一直在擔心盧夫人會出事?可他不可能料到會有壽宴那事的發生,所以,他在防誰?

雲汀院,盧夫人正坐在窗下試香。她依舊是家常打扮,松松地挽了個髻綴于腦後,插一支素白的玉簪,身上一件暗青色刻花直領對襟長褙子,黯淡的顏色絲毫掩蓋不了她的天生麗質,膚白如瓷,煙眉如畫,美目流盼,動人之極。

她神情專注,纖纖玉手将散香點燃,置于巴掌大的玉镂香爐中。縷縷香煙從爐中逸出,她揮一縷煙到鼻下,搖了搖頭:“還是不對。”

春暖糾結道:“奴婢都是按照夫人的方子合的香。”

盧夫人笑着安慰她:“不要急,明日再試一次便是。”她擡頭,看到初妍站在窗外,笑容綻放,“你這孩子,既然回來了,還站在外面做什麽?”

初妍走進去,眼睛發澀,扶住盧夫人的一條胳膊,依戀地叫了聲:“娘。”

盧夫人驚訝:“怎麽,才大半天不見,就想娘了?”

初妍“嗯”了聲。

盧夫人的唇邊不由泛出笑意,壓低聲音道:“娘也想你了。不過,不要被你阿兄知道,他肯定會笑話我們的。”

初妍被她說得抿着嘴直笑:盧夫人就會埋汰阿兄。其實,阿兄哪會管這些小事呢。不過,娘高興就好。

周媽媽過來請盧夫人用晚膳。盧夫人忽然想起,問初妍:“不是大姑奶奶和二公子、三公子他們回來了,鶴年堂設宴,你怎麽這時候過來了?”

初妍道:“祖母要我請你去赴宴。”

盧夫人一怔,輕輕捏了捏她的臉:“你這丫頭又騙我,你祖母才不會想到我呢。到底是誰的意思?”

初妍低頭:“什麽都瞞不過娘,是叔父的意思。”

盧夫人愣了愣,笑容微斂。

初妍不對的感覺越發明顯:她前世竟從未懷疑過這個可能,宋思禮對盧夫人……

作者有話要說: 狗血的往事,寶寶們千萬hold住!然而沒有狗血,前世阿兄和妍妍不會走到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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