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豔陽高照,知時閣外,玉蘭花俏立枝頭,幾只鳥雀叽叽喳喳叫得歡快。閣中觥籌交錯,盛宴已開。小戲臺上,伶人身段婉轉,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子。

初妍進去時幾乎沒驚動什麽人,宋姮先看到她,迎上來道:“你去哪裏了,怎麽才過來?”

初妍默了默,半點兒也不想回想剛剛在藏拙齋發生的事,含糊道:“三妹妹的事你知道了吧?”

宋姮聽說了,以為初妍是去看宋嬈才晚到的,好奇道:“那人到底是什麽來頭,膽子這麽大?”在他們宋家的地盤上,都敢如此嚣張。

什麽來頭?天底下最大的來頭。

初妍想到那位還在柴房等着她去“搭救”,腦袋又開始突突地疼。幾樁事偏偏都撞在了一起。

旁邊有不知哪家的姑娘招呼宋姮過去。初妍自去尋盧夫人,一眼看去,卻沒在席上看到盧夫人,臉色驟變。

柳绫羅告訴她:“大舅母身子不适,先回去了。”

怎麽會提早走了?初妍心裏不安,問道:“她喝酒了?”盧夫人雖然答應了自己不喝酒,可她性子過于柔順,別人若要強行勸酒,她只怕頂不住。

柳绫羅道:“和二舅母她們一起給外祖母祝壽時喝了一點。”

果然!

初妍心中的不安越深,往外走去:“我去看看她。”

柳绫羅拉住她,善意提醒道:“你不跟外祖母打聲招呼嗎?”這樣子太容易授人以柄了。

初妍心急如焚,哪還顧得上這個:“我回頭再來。太夫人若問起,麻煩表姐幫我說一聲。”

她直接去了清風軒。

清風軒中靜悄悄的,先前布置屋子的丫鬟婆子不知去了哪兒。初妍剛進屋,就和從裏面出來的春暖打了個照面。

初妍問:“娘呢?”

春暖道:“夫人醉了,二夫人派人和奴婢一起将夫人送到這裏來歇息。”

初妍心一沉,邊往裏走邊問道:“我不是關照過要送回雲汀院嗎?還有,周媽媽和秋葉她們呢?”她明明囑咐過,幾個人都要守着盧夫人,不許擅離。

春暖慚愧道:“夫人醉得厲害,我們幾個人實在扶不動她。”又解釋道,“周媽媽不小心和端茶水的人撞了,茶水潑了一身,先回了雲汀院換衣服。秋葉被叫去幫忙傳菜了。”

所以,和上一世一樣,只剩了春暖一個在盧夫人身邊,再次被段夫人身邊的人領到了清風閣,這個噩夢發生之地。如果她沒有馬上趕來找人……初妍簡直不敢想象後果。

盧夫人軟綿綿地躺在熏香的床鋪上,嬌柔的臉蛋兒泛着酒後的紅暈,如海棠春睡,風流妩媚,嬌豔動人。初妍望着她,心裏嘆了口氣:這副模樣,難怪那人動心。

她叫了盧夫人幾聲,盧夫人一點反應都沒有,不由皺起眉來:“娘喝了多少酒,怎麽醉成這樣?”

春暖道:“只喝了兩杯。奴婢也奇怪,正想去讨一份醒酒湯。”

只喝兩杯是不可能醉成這樣的。初妍知道盧夫人這是又中了招,心下暗恨下手之人心思歹毒,想了想,吩咐道:“找一碗涼水來。”

無論如何,得趕快把人弄醒,否則等那人過來,就來不及了。

一碗涼水灌下去,盧夫人“唔”的一聲,悠悠醒轉,迷茫地看向初妍:“阿妍?”

初妍放柔聲音:“娘,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盧夫人的一對桃花眼霧蒙蒙的,秀眉微蹙:“我這是怎麽了?”

初妍道:“您剛剛喝醉了,現在還走得動路嗎?”

盧夫人試圖坐起,渾身虛軟無力,搖了搖頭。

初妍想了想,對春暖道:“香椽力氣大,你把她叫進來,讓她背着娘先離開。”她進來時,把香椽留在了外面望風。

就在這時,腳步聲蹬蹬蹬響起,香椽跑了進來,神情緊張地道:“姑娘,有許多護衛往這邊來了。”她縱然一開始不明白怎麽回事,也覺出了不妙。對方的架勢明顯是往清風閣來的,可一個供女眷休息的地方,怎麽可能會有這麽多陌生的護衛過來?盧夫人還在裏面呢。

來不及了,必須馬上離開!

初妍當機立斷:“香椽,你背着夫人;春暖,你在後面幫着搭把手,從窗戶中出去。”

兩人應下。初妍定了定神,往外走去。

香椽大急:“姑娘,你去哪裏?”

初妍道:“我去攔一下,否則,一個都跑不了。”

盧夫人急了:“要去也該娘去,哪有讓你一個女兒家出面的?”

初妍道:“娘放心,我既然敢去,就有脫身之計。”

盧夫人還想說什麽,初妍道:“娘要是先前肯聽我的話,也不至于如此。”

盧夫人無言以對,羞愧地垂下了頭。

初妍催促道:“快走吧,再遲就來不及了。”

初妍合上內室門,到清風閣門口,果然看見假山那邊轉過來一隊穿着飛鸾服的龍骧衛,中間簇擁着一個頭戴烏紗描金曲腳帽,身穿大紅團領蟒服,腰系鸾帶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生得面目陰柔,白淨無須,走起路來,肩膀不晃,每一步都仿佛用尺子丈量過一般,不多不少。

果然是他!

衛昀的大伴,司禮監掌印太監高閣。衛昀貪玩,無心政事,國家大事外靠內閣處理,內靠司禮監把關。高閣可以說是如今這天底下,最有權勢的人之一

高閣此人,對衛昀極為忠心,也肯周全忠義之士,和首輔祝清河配合無間,卻有一個最大的缺點:好色。

許是身為閹人的缺憾,他在女色上極為瘋狂偏執,非但好色,好得還是別人家妻妾的色。為此深受诟病,不知受過多少彈劾。

偏偏衛昀是個不講規矩,由着性子的。他自己當初都是對誠王心儀之人想搶就搶,毫無顧忌,對看得順眼的人更是一意護着。那些彈劾高閣的奏章他直接扔給了高閣處理。

結果可想而知,高閣毫發無損,那些彈劾他的官員卻谪貶的谪貶,流放的流放,幾個言辭激進的甚至丢了性命。

今日,他本是奉了皇命來宋家為董太夫人賀壽,以示恩寵,卻被有心人利用,設下此局。

設局之人是料定了盧夫人只能吃下這個啞巴虧。

初妍想起當初宋思禮信誓旦旦地說要查清真相,還盧夫人一個公道,卻在知道真相後當了縮頭烏龜。不僅如此,不久之後,因為害怕宋熾複仇之舉會連累自己,宋思禮索性污蔑宋熾對祖母不孝,上奏折彈劾宋熾,将宋熾從族譜除名,趕出了宋家。

不孝乃是重罪,宋熾因此功名被革除,身敗名裂,曾經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一下子從雲端跌落,墜入無底的深淵。

誰都以為宋熾的這輩子已經完了,卻沒料到,他會化身惡魔,帶着複仇之刃,一步步從地獄中爬回,終将這些人全踩到腳底。

而前世的她,正是他親手打造出的那把複仇之刃。

可以說,正是因為眼前的這個人,她前世的命運才會徹底改變。而這一世,她似乎又站在了命運的關口。如果她攔不下他……

初妍靜靜地端詳高閣片刻,抿了抿唇,步下臺階,向前迎去。剛走幾步,最前面的兩個龍骧衛“铮”的一聲拔出刀來,攔住了她的去路。

初妍挺直脊背,揚聲而道:“公公,小女子有事求見。”

高閣驚訝地看着這個漂亮又大膽的小姑娘,示意龍骧衛讓開,讓她走近。

初妍走到高閣面前,對他行了一禮,又道:“小女子的話只能單獨對公公說。”

高閣起了幾分興味:“你是誰家的姑娘?”

初妍道:“小女子是宋家長女。”

原來是宋家的大姑娘,宋家要獻給他的婦人的女兒。高閣想了想,示意龍骧衛退後。

初妍這才焦急地開口道:“小女子前幾日在陽湖公主府遇見了一位殿下……”壓低聲音對他說了幾句,求道,“還請大人幫我救一救他。”

高閣露出驚疑不定之色:“此事當真?”他哪能不知,那日去陽湖公主府的是誰。可這位今兒不是說好了陪麗嫔游湖的嗎,怎麽忽然跑到這裏來了?

初妍道:“大人若不信,随我一道前去便是。”

高閣看向她,目光銳利:“姑娘為何不告訴長輩,反而找上我?”

初妍赧然道:“小女子喬裝去公主府之事,不敢讓長輩知曉。而且,那位殿下似乎也不想讓他人知道身份。”

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高閣不敢怠慢:“既然如此,還請姑娘帶路。”

得了這一句,初妍心下一松:成了。知道衛昀在,高閣心再大,也不會再有心思行風花雪月之事吧?就算他回頭再起念頭,這一來一回的時間,也足夠盧夫人回到雲汀院了。

至于衛昀那邊看到她把高閣領去會是什麽反應,她管不了那麽多。他只是叫她救他,可沒說不許找人幫忙。

平安将銅盤中的水倒掉,放回耳房的盆架上,又将初妍先前擦手的帕子晾好。正要退出,木版後,忽然傳來宋熾微啞的聲音:“平安,備水。”

平安一愣:這回反噬,大人這麽快就度過去了?

他知道宋熾每次功法反噬後都會出一身汗,不敢怠慢,立刻飛奔出去提水。

他身後,木版悄無聲息地打開,光線透入漆黑的密室,滿室奇怪的味道漸漸散開。宋熾望着自己身下,目光久久不動。

剛剛的記憶如此鮮明。

他還記得當時如置身一片火焰之中,無邊的欲/望翻騰,封鎖在冰冷的軀殼中,無處宣洩。

直到光亮照入,他模模糊糊間感到一股清涼的氣息。

幾乎不假思索,他伸手接住了那抹誘人的清涼。他嗅到了甘霖的氣息,忍不住低下頭,汲取那惑人心神的甘甜。

世界重新陷入黑暗中。懷中的氣息熟悉得讓人心安,唇下的觸覺撫平了他些許渴望,卻又讓燥熱更甚。他忍不住,摸索着想要獲取更多。

帶着嗚咽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似遠似近。他好不容易才聽清,她說的是:“阿兄,是我!”

他的動作頓住片刻,缥缈的渴望凝聚,因她一句“阿兄”終于幻化出具體的人影。理智焚盡,不複存在,心中積累的欲與惡念一下子找到了傾瀉之處:是她自投羅網。

外面嘩嘩的水聲不斷響起,他慢慢站起身來,電流蹿過脊背,仿佛還能感受到她的柔軟與溫度。

腳下忽然踩到一樣軟物,他低頭,看到了一方洇濕了一片的雪白羅帕。柔軟輕薄的布料一看就是閨閣之物。

宋熾撿起帕子,幾乎能想象到那時,小丫頭又氣又恨地拿帕子擦手,然後嫌棄地丢掉的模樣。

他的唇邊現出一絲笑意,很快收斂:他沒有真把她怎麽樣,然而女兒家的清白珍貴,發生了這種意外,他得好好想想,接下來該怎麽辦?

初妍和高閣趕到柴房時,衛昀正懶洋洋地坐在一張太師椅上,臉色陰沉地看着宋府的家丁杖責綁在春凳上的兩個護衛,時不時地從懷中拿出一只西洋鍍金琺琅懷表看一眼。

又寬又粗的板子狠狠打在褪了衣褲的兩人背上,一片血肉模糊。

宋思禮誠惶誠恐地跪在下首,額角豆大的汗珠滴落。

衛昀不知第幾次拿出懷表看時,初妍和高閣終于匆匆趕到。他眼睛一亮,站了起來。宋思禮不明所以:“陛……”

衛昀“噓”了聲:“陛什麽陛,叫我殿下。”又嫌棄道,“你跪着做什麽,還不快給我起來?”

宋思禮心中嘀咕:還不是您剛剛陰着臉,一直不發話,誰敢站起來?不過,發生了什麽,怎麽這位心情忽然好轉了?

宋思禮糊裏糊塗地站起身來,就看見衛昀快步迎向初妍,明明眼中有光,卻故意板着臉,抱怨道:“你怎麽才來?”

宋思禮:“……”

跟在初妍後面,被皇帝陛下視而不見的高閣:“……”

這還是他們認識的皇帝陛下嗎?

初妍眨了眨眼:“不是您說的半個時辰後嗎?”

衛昀将那只西洋懷表向她晃了晃:“半個時辰早過了好不好?”

初妍理不直氣也壯:“我估摸着現在來時間正好。”她又沒有懷表,不知道準确時間不是正常得很。

“估摸?”現在一個時辰都過了,就算估摸也不可能誤差這麽大吧?衛昀被她氣笑了,将懷表往她懷中一砸,“這個賞你了,省得你要估摸。”

高閣一驚:這西洋懷表乃西洋傳教士所獻,存量極少,哪怕是宮中也不超過五只,何況這只還是陛下貼身愛物,就這麽随随便便地賞給了宋家大姑娘?

初妍卻正眼也不看一下,一臉嫌棄地丢回給了衛昀:“我不要。”

衛昀何曾被人這麽下過臉子,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陛下生氣了,後果很嚴重!

暴走邊緣的陛下:敢不喜歡朕賞你的東西?哼,朕就……就多拿幾個給你選,總有一款你喜歡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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