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寒蟬

民國三十三年,時令立秋,涼風至,白露生,寒蟬鳴。

然今暑氣尚未消去,濕而潮的河邊只感從沙土地裏騰上來的熱意,玩水回來的孩童又是滿頭大汗,從堤邊跑過,猶唱“一枕新涼一扇風呀!一扇風!”*

一聲疊一聲的,仿佛真能唱停時光流變,留住過往。

玉逍遙從窗臺向遠方眺望,那裏正是順天府的方向,他這樣想回去,想回家了。

就像君奉天還在家鄉的大白皮松下等着一樣,提了廣和居的藩魚,頗為無奈又縱容地笑他嘴巴太饞,以後要成圓滾滾的胖墩模樣。

他喝了一點酒,覺得身上暖融融的,如曬飽了太陽的午後,躺在竹木涼席裏打盹般的舒服。以前君奉天是不許他飲太多的酒的,奉天自己如果能選同樣只會喝茶,他說玉逍遙喝了酒就愛耍酒瘋,動手動腳,說話沒個邊際。但他不曉得,瘋也要瘋對人,他只對他動手動腳,而如今那個能讓他無所忌憚耍酒瘋的人已經死了,他玉逍遙就只會越喝越清醒。

但真的很暖和,不知是發燒還是酒精的緣故,這種感覺實在很奇妙,他甚至都不覺得害怕,或許當那些粥羹端在他面前,強灌也好,自覺也罷,他的唇舌嘗出那些甜滋滋的腥味時,他便真的連恐懼都消失了。他不想哭,不想笑,不想說話,是前所未有的安靜。

“有你在,我就不會害怕。”他心裏道,我們仍在攜手并肩不是麽?

他的血中血,骨中骨,肉中肉。

這一場仗就算是只有一個人打,也要絕對要贏下來的,奉天逍遙打的仗,哪裏有不贏的道理?

宮澤源也推門而入,見玉逍遙早已等在屋內,旁側的木椅上立了把琵琶,他挑眉,上次他不過無心之言,這人居然真的就帶了琵琶來,想必也是示好的一種。

便笑道:“當日玉老板登臺演出,驚鴻一現,如今倒是我的榮幸。”他見玉逍遙衣衫單薄,還特意給他披了條大衣,進紫椿公館前要搜身,這位每次幹脆連外套都丢在門口,倒是不拖泥帶水的作風。

他不急談公事,反正藍橋大戲院重開在即,屆時該拉攏的也拉攏了,玉逍遙承諾的軍’火物質也已經在外運的路上。宮澤心情算是不錯的,整體戰線拉的太長,太平洋戰争的打響也挫傷了勢力,武士們急需要一場全面的勝利來恢複精神,而這些勝利将是烙印上他宮澤源也的名姓。他把琵琶遞給玉老板,“不來一曲兒?”

其實宮澤源也還是留了份心,琵琶的重量沒有異常,他的特工工作做的爐火純青,反而形容上無所謂起來,卻在細節處非常留意。

玉逍遙坐在椅子上,調了調弦,他也是經過專門培訓,但實際上與宮澤還有所差距,記得玄尊曾說:“但你直面敵人時,眼神就是暴露你、或保護你的關鍵。”,而經過種種失去,他已空無一物,故而在宮澤眼中,玉逍遙低垂的雙眸下是一派的平靜,如一汪淺淺的溪水,斷絕了活源,随風起漣漪,等待腐朽與幹涸。這正是他們想要的樣子。

那日玉逍遙沒有唱古典的曲目,随意撥弄弦,和了一些吳侬軟語,他的地方話從來是學歪了的。宮澤想起聽人說起的南京,秦淮河畔咿咿呀呀的歌女......真想去看看啊,那些絕色的女人,本就是該服務于強大的武士。

Advertisement

他其實不是很能聽懂玉逍遙在唱什麽,就覺得那些軟軟的句子很美很美,有櫻花的韻味。他無法領悟掩藏在字裏行間的含義,唯覺如果玉老板要是扮上行頭唱這些,也委實令人着迷,要是中國人都這樣就好了,足夠軟弱,足夠多情,依附就好,不要再掙紮了。

“且提壺,花間竹下引鳳雛*,濃煞桃源三裏路呵,片葉枝梢頭,聽渡口,該作逍遙四海游,莫勸歸呀,人間尚有奉天酒。”

**

極斯非爾路76號內,閱千旬雙手發抖握住一頁薄紙,難以置信地瞪住那幾行字。

這是剛從逮捕的上海分區第五小組口中逼問出的他們的同夥,閱千旬連呼吸都快要停止的樣子,身旁的助手頗為忐忑地問:“先生,這......”

非常君站在角落,越驕子按耐下現在就掏槍幹掉聽不平的沖動,冷眼将眼前十幾個人打量,恨不得把他們生吞活剝,碎屍萬段。

“快!”閱千旬驚跳着,招來手下,“去紫椿別墅,保護宮澤先生!”

一群人魚貫而出,非常君跟在最後,越驕子對他說:“去着手接下來的事情吧。”

他擡頭看向灰蒙蒙的天空,心中道:天跡,希望你還來得及。

**

一曲彈罷,玉逍遙放下琵琶,重新走到窗前,窗下是一堵白牆,布滿了綠色的爬山虎,顯出生機盎然的模樣,宮澤靠在椅背上,似還沉溺于未散的餘音,然雙眼戾氣依舊,那是屠戮無數生命才會形成的狠厲。

很快,他聽見椅子後的玉老板輕輕笑了一聲,卻就是這簡簡單單的一聲笑,令長期警惕的宮澤源也汗毛倒立,立即就要站起來,他聽得出其中的諷刺和殺意......然而就在瞬息間,一根銀線勒住他的脖子,玉逍遙雙手一錯,同時手腕發力,将他的咽喉牢牢鎖死。

“呃!”窒息剎那,宮澤應變極快,他側身向外翻倒,椅子連帶他本人都側跌在地,玉逍遙跨住他限制其行動,宮澤掏出槍,然而手掌立刻被膝蓋頂按,難以握緊,他扒住玉逍遙的胳膊,兩人頓時揪成一團。

他哪裏來的武器!宮澤覺得自己的脖子都要被勒下來。紫椿別墅進門搜身,就是一張紙都不可能帶進來的,模糊中,他看見了那把華美的樂器,等等,琵琶.....琵琶弦!

當年,楚天行對玉逍遙說:“我臭豆腐吃膩了,你再帶我去吃些河鮮呗。”

兩人蹲在馬路牙子上,楚天行給他看了一樣寶貝,說是給琵琶姑娘護身用的,喏,撥子這裏開個口,線繞過去就能握住.....你別小瞧了這些線,這可是我楚漁夫多年打魚,千方百計才尋到的,力道夠的話能直接切開魚腹,我教給你......

宮澤曲腿狠踢了玉逍遙腹部一腳,後者竟只弓下身減緩沖擊,選擇正面迎了他這一招。

瘋了吧,這些中國人都瘋了吧?!

宮澤多年的特工素養在瀕臨死亡前發揮到了極致,他放棄去拉開脖子上的銀線,選擇去擊倒玉逍遙,只要他一松開手,他便能反制這個瘋子。但玉逍遙仿佛全部身心都只在乎這一件事,粘稠的血液從額角滴下來,他雙手亦被割的鮮血淋漓,可此刻他如此專注,專注于将他殺了——忘忽生死,抛卻一切。

從未想過會死在紫椿別墅內的宮澤永遠不能理解,這些人可不是他想的那樣沒用。

宮澤源也幻想着勝利,也甚至幻想為國戰死,切腹自盡是很光榮的事情,但他不會明了,他自以為怯弱的國人是如何的渴望活下去,如何渴望去有一個圓滿的家。

是他們的刺刀毀掉了這些樸素的願望。

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是這樣想要活下去啊,正因為他們知道他們是這樣想要活,是為了讓後輩能夠不受奴役,不受亡國之苦地活,他們可以不惜一切代價,驅逐侵略者,複我山河家國——

玉逍遙待宮澤源也不再掙紮,泯滅了呼吸,從他的衣襟裏搜出了一份有些褶皺的文件,他快速看了一眼,這才跌跌撞撞站起。此時他的膝蓋完全無法支持這幅身軀,就只能跌落撲倒,他扶住沙發背,将文件塞進早已劈開過一次的琵琶裏,然後用盡全力,将那能奏出珠落玉盤之聲的樂器抛出窗外。

越過那一堵白牆,自有人接應。彼時非常君在密密的栀子花叢前,沉聲說:“宮澤源也不久便将離開上海,他作僞了無數份假文件,我們肯定,這份真戰書他會貼身保管!”

幹完這最後一件事,玉逍遙終于脫力,房門被人蠻橫地撞開,接到緊急救援消息的山本搶先一步,然而竟見宮澤源也已倒于血泊,死不瞑目,他一把拽起玉逍遙,槍就按在眉心,“てめえ!(混蛋)”

玉逍遙閉上眼,默然等他扣下扳機,然而門外閱千旬嘶吼道:“住手!”

聽不平捏着那份審訊文書,“住手!他就是天跡,上海分區軍統的‘天跡’——!”

山本愣了一愣,卻見玉逍遙驟然睜開眼,他本就被掐着脖子提起,雙手落空,只見他猛地握住頂在額頭的搶,食指迅速繞過扳機,居然是要強迫山本開槍!

守在外院的非常君和越驕子同時聽見了那一聲破空的槍響,他們對視一眼,最後都偏開了目光。

閱千旬心髒都要暫停,“天跡”這個一直籠罩在神秘之下的身份終于揭露。他所隸屬的小組殺了多少漢奸,運了多少軍火簡直不可估量,他手上的情報又有多麽豐富......更何況76號人猜測,他甚至有可能是共dang中那個更加莫測的,以“神毓”為代號的作亂分子!

幸好山本反應不慢,在天跡開槍的瞬間将手腕右壓,子彈就擦着他的太陽穴而過,山本反手抽了他一掌,用的幾乎是能打破鼓膜的力度,天跡重重摔倒,渾身是血朝右方的瓷牆撞去。

“——拉住他!”

直到手下将他用搶殼打暈,山本都尚未從方才的驚吓中回過神,短短幾秒內這個人竟然能瘋到這個地步。他驚魂未定地大喘着氣,看向閱千旬,“這種人交給你們!”複用本土話又罵了幾句,這才轉身快步離去。

那一息之間,山本覺得可能贏不了,這場仗,真的贏不了。

**

天跡被抓進76號的消息被地冥知曉時,他正與非常君碰面,昔日的人覺抱着把鮮紅的琵琶,裏頭的文件已經被急速傳走。但他說,閱千旬已經在準備撤離上海,他身上有半份真稿手抄件,這樣的大漢奸,怎麽會不曉得給自己留後路呢。

如果不是這份手抄,恐怕他能否在日本人手下活着離開上海都難說。

“所以你要如何?”地冥将煙蒂在腳下碾碎,冷聲問他。

習煙兒坐在一旁,雙眼通紅,閱千旬從家中出門時已經有上海分組的人豁出命去刺殺他了,庭三帖在火拼中受傷,可能就要将命交代了去,昏迷前他拉住自非常君“死後”就住在他家的習煙兒,斷斷續續說:“去....去找人覺!”

可如今沒有人有時間去管他,地冥來回踱步,“你打算如何殺閱千旬?他今天晚上就要離開上海。”

人覺回答道:“殺他本來就是我的任務,我會有安排。”

上海分區瀕臨崩潰,第二批次已在暗中建立新分區,可人員匮乏,就連地冥都難以立刻調遣出人手。他看了人覺一眼,轉而問:“那天跡呢?以他的身份很可能會移交南京,你如何打算?”

“天跡不能去南京,我會去找一些藥,讓他、讓他走好吧。”人覺看見越驕子坐在習煙兒身旁,正輕輕幫他順着頭發。

地冥凝視非常君許久,末了,長嘆了口氣。

**

閱千旬的車停在一個街道口,位置極其刁鑽,四周沒有任何高樓可供狙擊,身邊更是有幾個保镖,偏偏他借用街口的人`流量做掩護,如果使用爆破類武器将會導致大量傷亡,憑他在輿論中的手段,恐怕會引發民衆的騷動。

非常君挎了個果籃,習煙兒跟在他身後,低低問:“庭叔說你叫人覺,”他小心确認:“是我知道的那些代號的意思嗎?”

“是。”他回答他,“如你所見,非常君從來就不是.....你想的樣子。”

“那覺君,”習煙兒嘗試換了個稱呼,“庭叔大概給我講過你的事情,過去我聽不懂,現在懂了,你這是要去殺`人是嗎?”

庭三帖現在生死不明,他這老友如果死了,某種意義上說與他還有幹系,這本是他主要着手的事。非常君看向遠處聽不平的車,篤定道:“對,我不是什麽好人,那個人更不是東西。”

“京師、南京.....都是他對不對?”

習煙兒忽然一把奪過他的果籃子,漂亮的眼望着他,“庭叔讓我來找你,你一定不能這樣死,是不是?還有更好的方法是不是?”

人覺猛地看向了越驕子,他們彼此心中所想向來是相通的.....他還有事情沒有做完,如果這樣死了......他為什麽要帶習煙兒來.....為什麽......潛意識裏越驕子在引導他,他同樣在引導越驕子,他看見那由他一手帶大的孩子眼底的失落和遺憾,但更多的,卻是堅定。

習煙兒了解他的,他是他養大的,從地獄般的車廂裏把快要死去的嬰孩抱起來,說:如果等到目的地他還有一口氣,那捎上又如何,我給一口飯就是....說,我就救這一個......

人覺腦中混亂一片,腳步卻邁不開,越驕子從身後死死抱住他,他把槍遞到他手上,他的意識和越驕子交融在了一起。

習煙兒向聽不平跑去,跑到半路忽然回頭,露出了就像非常君要去打貨前,他給他端上各色小菜時的那種笑容,有幾分得意,眼中卻飽含了留戀不舍,可并無半點恐懼的蹤跡。

那孩子喊道:“覺君吶.....”

之後的一切人覺無比清醒,但回憶起來又有幾分虛幻。那樣多的人去刺殺閱千旬,唯有習煙兒靠近了他,或許是這孩子的笑容太真摯幹淨,或許是他籃子裏的果子飽滿水靈,或許是閱千旬終于以為自己可以離開是非之地,忽然有了松懈和疲倦。

庭三帖教的槍法習煙兒學的很好,他拔出果籃下藏好的搶,動作幹淨利落。

“砰——”

無人知道閱千旬被子彈洞穿前看到的畫面,那個孩子的眼睛純淨無暇,但眉目間,仿佛有了一個人影子.....

那是誰呢.....?

但他沒有機會去細想,便斷了氣。

習煙兒瘋狂向非常君這邊跑,旁人眼中他不過是逃命而已,對于這樣的刺殺,保镖都有經驗應付,并不下死手,因一旦抓到這孩子,供出幕後主事的可能很大。于是他們便專挑關節和下腹去射’擊,明知如此,習煙兒仍向他這裏跑來,可他不是要他救他,他、他......都知道的....

非常君手有些抖,但他心裏其實是極其鎮靜的,仿佛剝離了意識,他一邊痛到無以複加,一邊隐在人群後舉起槍,他感覺到越驕子托着他的手臂,同時按在扳機的手也已交疊。

“‘吾誓與城為殉,然倉皇中不可落于敵人之手以死,誰為我臨期成此大節.....?*’”那一年他給他讀小品文章,習煙兒拖着下巴,聽得萬分認真。

非常君在射去的子`彈和心髒劇烈的疼痛中,與越驕子一同念道:

“習煙兒......請記得恨我。”

**

宮澤源也在紫椿別墅暴斃,閱千旬被童殺于街頭,報紙受壓力不敢提這些消息半個字。山本頂着濃濃的黑眼圈,近日來玉逍遙手下所有運出的物質全部改道,其幕後操縱者對交通線的熟悉度令人恐懼,而局部的後方和正面戰場因不知道哪裏殺出來的司令使他們陷入被動。群衆的團結度高的吓人,據說是一些毛頭小子在煽動.....真是多事之秋。

非常君口袋裏裝着一支針’劑,是從史密斯醫生那兒要來的,彼時那醫生眼神有些躲閃,或許是第一次拿出這種東西吧,非常君安慰着山本,說:“我去會會天跡。”

他沿着熟悉道路下到76號地牢裏,無喜無悲,他隐約感覺到越驕子已經快要離開了,他一直是缥缈的游離狀态,也許這是他最後一次殺’人,非常君把機會給他,因為他那自小明快倔強的“弟弟”,那縷将散未散的幽魂在他耳邊反複說:“兄長,哥哥.....不要疼,這次讓我來吧,你還能走下去,你還能走下!”

漆黑的牢房中充沛着腐朽和甜腥,越驕子閉上眼靜靜聽了許久才聽見玉逍遙的呼吸,他蹲下來握住他的手腕,從口袋裏掏出針`劑,天跡似有感應,側過頭來看他,眼中清明無比。

這樣人,當做最後一回也确實不虧。越驕子将針’頭刺入他的手臂,緩緩推着注`射`器的底端。

玉逍遙默然感受冰涼的液體流遍全身,卻并不怎麽冷。他忽然想起當年的一些笑語,忙碌了這麽久,他終于能好好想想那些所謂“不該想”的事情了。

他的生辰是冬天的起始,投軍那一天下了點兒小雨,他和君奉天躲在人家的屋檐下吃燒雞,還吐了一地的骨頭,于是就草草埋在土裏。他記得那是栽了紅楓和紫菀的土,還有一些落葉堆積,那時候君奉天問他,你覺得什麽是.....好的未來?

他反問他,那你呢?

他連那一日的葉子的紋路都能記清,卻偏記不得君奉天的回答,但他知道自己的話沒有說完,他答了家國複興,家園圓滿,蒼生不再哭泣,君奉天卻問他,如果有一天這些都實現了,那更好的未來呢?

彼時的他也并不清晰,但直到南京的戰場上,老兵前輩與敵人同歸于盡前,反複說着。回家了就好好過日子,美美過日子,要與老婆子共老。

是啊,等我們老了,腿腳不再利索,甚至滿頭白發,再拿不動槍提不動劍,只能拎拐杖的時候,他用拐杖戳君奉天一下,君奉天就回他一下。那時奉天的拐棍嵌了他傳家的水玉,即使摔碎過,但重新鑲了金,金玉齊全,還是昨日的少年。

他慢慢想起來,後來他是不是和奉天提起過這些?君奉天就用禦命丹心的筆名這樣寫道:唉,那我便去山道兒給你撿一根竹棍,搬把凳子坐門口雕上三個時辰。等短暫的春花長留成了木,還是昨日的少年。

你我相視一笑,手上長了斑,眼角起了褶,但沒有比這更好的時間。

實在是很好很好的。

只是可惜不能如願了。

越驕子将透明的液體盡數推入,在他合上雙眼後,終于決定靠過去,耳語道:“......君奉天,他還活着。”

他看見天跡的眼睑輕輕顫了一顫,但很快便歸于了寂靜。

**

十五天後,非常君偶然發現了一只倒扣在他家後院的碗,他一陣恍惚,将那瓷碗打開,裏面是莫十七的一封親筆信。

來拜訪的史密斯醫生解釋說,莫他做好了一切的部署,他說,天跡要活下來,他應該活下來的,那次的藥是他偷換了,他這臨床精神醫學出身的劇作家好歹擔當了一次專業......話到此史密斯停了一停,接着說,你們都是狠決的人。

他要非常君三天後在城東南長橋去接玉逍遙,然後徑直出城,君奉天會等在城郊的一個古廟。

非常君低頭看了一眼那封信,劇作家筆鋒潇灑,他說:“非常君,如果世界上還存在一個魔,那必然是你,也只能是你。你如水面漂浮的萍,是河堤游離的風,是看不見的按潮湧動,誰會成為你的布計替身?我如此渴望将下過砒霜的美酒喂進你的嘴,點燃火,燒掉這把陰暗的骨頭.....”

非常君揉緊了那薄薄的一張,收尾盡是莫十七的高傲。

“.....然後,一起焚亮勝利的黎明!”

焚亮勝利的黎明!

“——劇作家絕筆。”

**

君奉天等在古廟前,他抱着一個食盒,就像是小時候那樣,被玉逍遙用各種耍賴哄去給他買吃食,他那樣喜歡吃,總是吃不夠似的.....

他指揮了幾場大仗,體力已近透支,但他不願到車裏休息,夜風更添秋的意味,他捂緊那已經有些涼了的食盒,終于在晨光微曦中,于地平線的盡頭看見一輛漆黑的轎車。

非常君鬓發淩亂,手中握了一支鋼筆,那是地冥常用來書寫劇本的筆,是他和天跡在莫十七生日時,包紮好了送給他的。

他趕到時,現場已一片烏煙瘴氣,面目全非的屍首被燒焦,看不清樣貌,他從一堆血肉模糊中撿到了這支筆,壓住的身體被炸爛,便崩開了它。

猶記當年他用木槿煮水與他喝,莫十七有些不知如何接受他人好意的變扭,又确實是個可愛的少年,即使之後陰郁莫測好拽洋文,但那個讨厭孤獨,記住旁人對他的每一分好的孩子,還是在他的心裏好好安放。

如今,終于形神俱滅,不存了麽?

君奉天渾身的傷還未養好,但沒有絲毫的虛弱之态,他腰杆挺直,一步一步走向非常君,但非常君在他要打開車門前,攔了一下,垂下眼說道:“天跡他......可能不大好。”

其實是如何樣子,君奉天心裏早已有所準備。可當他拉開車門,還是感到巨大了的疼痛從心尖上蔓延過全身,甚至超過了幾百處大大小小傷口的刺痛。玉逍遙似乎察覺了一些風的觸感,便睜開了眼,還未點亮的天空映着他淡紫的瞳,他的瞳中映出了君奉天的模樣。

“玉逍遙.....”君奉天的呼吸有些不連貫,低喚了一聲。

玉逍遙睜大了眼,繼而露出幾分困惑的神情,他長期未飲水,嘴唇幹裂發白,嗓子壞的差不多了,但還是小心翼翼的,努力地用氣音問道:“先生.....你知道順天府.....怎麽去嗎?”

君奉天手一松,食盒“砰”一聲摔在了地上,翻出一些翠色的蔬菜。

“因為這個樣子,也就沒有受太久的折磨.....”非常君在一旁解釋,忽見君奉天臉上的水珠,便斷去了接下來的話語。

緊接着,玉逍遙就更困惑了,這個男人怎麽像個孩子一樣哭了呀,看他兩鬓已長出了的白頭發,也不是個小娃娃了啊,怎麽哭地這麽難過.....他被輕輕抱住,身上好多地方都疼,但這個人的樣子似乎比他疼得厲害,那就讓他抱一下好了。

他真像哄小孩子一樣,一下下去拍他的背。

非常君站在夜風中,那支鋼筆上的血液早已幹涸,新添的是他指甲摳出的血,只是再不會有人從後面攬住他,叫他“兄長”來安慰他了。

食盒、瓷碗、涼風。

物是人非。

他們仿佛回到了當年被先生責罰跪孔夫子的夜晚,君奉天帶了吃食來,他們三個就狼吞虎咽得吃,那真是夢一般的歲月。

金色的太陽此時終于從地平線上升起,長風吹起了他的衣衫,非常君抹了抹并不存在的淚水,然後.....勾唇笑了出來。

要贏了吧?黎明前的黑暗要過去了,要勝利了吧?

一定、一定會贏的。

————待續————

注:

*一枕新涼一扇風:劉翰《立秋》句。

*且提壺:改自《牡丹亭》,原句“且提壺,花間竹下長引着鳳凰雛”

*吾誓與城為殉:出自《梅花嶺記》,翻譯“我已發誓與城共存亡,然而不可被敵人俘獲”後半句“誰能夠在這種情況下給我成大節者的機會呢?”本文,取義改為需大節者。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