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為難
片刻後,易雪逢披着一襲雪白貂裘,小臉蒼白地撐着傘,被懷塵引着前去前廳。
寒淮川四面皆是平川,春山如笑,湖光山色,流水潺潺蜿蜒穿過精致木橋,綠樹紅花蔓延四處。
易雪逢一路目不斜視地穿過長長游橋,正要轉彎時,眸光瞥見不遠處的湖邊。
煙雨朦胧中,幾個白衫少女撐着傘站在長亭石階上,湊在一起正在叽叽喳喳說着什麽,其中一個帶着單邊紅玉耳墜的少女偷偷擡起傘來想要看他,無意中對上易雪逢純澈的眸子,直接吓了一跳,慌張将傘放下了。
那雙明眸中,滿是溫暖的碎光。
易雪逢不着痕跡收回了視線,心道:“不是說那小仙君性子十分乖戾暴躁,一言不合便對人非打即罵嗎,就這臭脾氣竟然還有女修傾慕,真是……”
啧,你們正道之人口味都這麽重的嗎?
他邊想邊走,穿過竹林幽徑時,忽然想起來自己年少時,似乎也用那種傾慕的目光看過別人。
而那人清冷如竹,僅僅只是站着便疏遠人于千裏之外。
易雪逢清楚地記得,當自己捧着一腔真心,當着所有人的面向他示愛時,卻只得了他一個冷漠至極的眼神。
以及那句……
“道魔殊途。”
徹底将易雪逢剛剛萌芽的愛意碾了個粉碎。
易雪逢想到了這裏,勾唇露出些許笑意。
那現在自己已重生成了道修,若是再去尋他,應該不會再得到那句冰冷的“道魔殊途”了吧。
想到寧虞,易雪逢恍惚想起,上一世他身陷誅魔陣,臨死前的最後一眼似乎看到了寧虞不顧一切地朝他奔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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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冷若冰霜的臉上仿佛滿是驚慌和絕望。
易雪逢想到這裏,無奈笑了笑,心道寧虞鐵石心腸,一向不稀罕同自己扯上關系,怎麽可能會出現在蠻荒,又怎麽會露出那種神色?
就像是……
對他易雪逢情根深種一般。
臨死前的錯覺罷了。
而且當年自己深陷誅魔陣,怕是同寧虞也有關系。
他正胡思亂想着,懷塵突然道:“小仙君,到了。”
易雪逢收回思緒,微微擡頭。
寒淮川臨樊君家大業大,就連接待人的前廳也建得十分風雅別致,易雪逢才剛走上木階,便聽到前廳中的争吵聲。
“……仙道大典在即,靈劍在這麽多修士眼皮子底下都能被盜,若是傳出去,咱們寒淮川的顏面往哪裏放?!”
此人聲如洪鐘,險些把旁邊人的耳朵給炸聾。
接着,宋鏡笙不贊同的聲音傳來:“你要是吼得再大一點,整個寒淮川所有人都能聽到了。”
“那你說,那劍到底該如何找到?仙君臨走之前将靈劍托付你我,現在無緣無故丢了,我們的臉早就丢到蠻荒去了,還怕再丢人嗎?”
宋鏡笙只好聲音比他還大:“你小聲一點!”
“傳出去就傳出去,誰敢在我寒淮川的地盤說半句不是!”
易雪逢:“……”
真是熱鬧。
他正要擡步進去,餘光掃到不遠處的長廊,瞥見一個男人姿态懶散地坐在木欄杆上,聽到那炸得人耳朵疼的聲音,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許是察覺到有人打量,他一偏頭,對上了易雪逢打探的視線。
那個男人面容俊美,長發被一根紅色發帶束着半邊披在身後,身形颀長,雖然面容帶笑,但那雙猩紅魔瞳卻令人遍體生寒。
易雪逢一皺眉,魔修?
他還不太懂此時三界到底是何種情況,怎麽魔修也能光明正大出現在正道的地盤嗎?
見旁邊的護衛似乎沒有喊打喊殺的架勢,易雪逢開始思考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難道滄海變桑田,魔修都同道修握手言和了?
前廳的争吵聲依然在繼續,懷塵有些尴尬地上前,小聲道:“掌門,小仙君到了。”
此言一出,兩個吵得不可開交的人才偃旗息鼓。
易雪逢将視線收回,滿臉淡然地走進去。
偌大個前廳已經全是人。
左邊軟椅上坐着滿臉黑線的男人,身形魁梧,全身透露着“我一拳頭下去你必然殒命”的兇悍——方才那紮耳朵的聲音便是由他而來。
宋鏡笙坐在對面,姿态優雅,手持着白玉扇掩着唇,美眸嫌棄地瞥着那個男人。
兩人後面,分別站着各個門派的弟子,看着易雪逢的眼神有些不善。
宋鏡笙看到他進來,站起身來,一斂方才兇悍罵人的态度。
“小仙君身上的傷如何了?”
易雪逢記得她就是懷塵喚來救原身的人,也沒有拂了她的面子,微微點頭:“好多了,多謝掌門憂心。”
一時間衆人看着他的眼神宛如看面目猙獰的惡獸,大概從沒想到過向來嚣張跋扈連掌門都不放在眼裏的人,竟然有一天開始說人話了?
而昨日見過易雪逢是如何拿着匕首割兇獸脖子的弟子,瞥見他現在乖巧溫順,人畜無害的模樣,不自覺得有些渾身發麻。
宋鏡笙也有些詫異,想了想還是叮囑道:“小仙君身份尊貴,禁地中危險重重,全是失了神智的惡獸,根本沒有被降服的可能,往後可不要再這般沖動了。你若是想要靈獸,可以等到一年後去北溪……”
一旁的男人聽不下去了,哼了一聲:“北溪靈獸不少,但是能降服它們為己所用的,必定要修為強悍之人,小仙君……呵,還是算了吧。”
宋鏡笙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南縱,閉嘴!”
少年本就心高氣傲,哪裏能容忍在衆目睽睽之下被人諷刺修為,仙道大典在即,若是小仙君一怒之下再惹出什麽亂子來,丢臉的還是他們寒淮川。
宋鏡笙忙道:“別聽他胡說,小仙君年紀還小,修為到了築基已算是靈脈天賦不錯了……”
南縱陰陽怪氣地火上澆油:“對,不愧是臨樊仙君之子,靈脈随了他父親。”
宋鏡笙真想要一巴掌打死他。
易雪逢卻像是沒察覺南縱的惡意,眨着眼睛認認真真道:“我父親是誰,整個三界之人都知曉,就不必勞煩掌門總是挂在嘴邊為我宣揚一二了。”
宋鏡笙一愣,一時間分不清他到底是認真的,還是在故意氣人。
南縱那火爆脾氣立刻就炸了:“誰他娘的……”
南縱還沒爆完,易雪逢就捂着肩膀,輕輕咳了幾聲。
他本就受了傷還未痊愈,身着貂裘更加襯得臉色慘白,此時皺眉輕咳,即使衆人知曉此人性子嚣張暴躁,這孱弱之态卻也不自覺心生憐惜。
畢竟,在世人眼中,惡人行善易,美人碾蟻難。
宋鏡笙本就因林浮玉是臨樊君之子對他寵愛有加,此時看到他被南縱吼成這樣,當即又坐不住了。
“南縱,你也老大不小了,成天逮着一孩子欺負,算什麽本事?”
南縱瞪大眼睛:“我……我欺負他!?”
易雪逢又裝模作樣咳了幾聲,心想好看的皮囊不光在蠻荒能站穩腳跟,在正道竟然也能不費吹灰之力規避麻煩。
世人可真是……
正廳窗棂之外,坐在欄杆上的魔修微微偏着頭,視線正好能瞥見易雪逢似笑非笑的唇角,他愣了一下,眸子一彎。
這少年,倒是和傳聞中不太一樣。
“說正事吧。”宋鏡笙懶得和南縱再做無畏的争吵,她狠狠瞪了南縱一眼,才開口道:“昨日寒淮川珍寶閣失竊,臨……”
她看了一眼易雪逢,發現他面容未變,才繼續道:“……臨樊君留下的靈劍不翼而飛,仙道大典将至,進出寒淮川之人數不勝數,盜賊是何人還暫時未知。”
南縱冷着臉輕輕彈指,一道靈力從他指尖傾瀉而出,繞着上空徘徊幾圈後,倏地炸成碎光緩慢落下。
易雪逢看了看,不知他在做什麽,心道這靈劍都丢了,這男人怎麽還有心思放焰火玩兒?
一旁的懷塵卻詫異道:“怎麽會這樣?”
掌門身後的弟子們也一副見了鬼的神色,紛紛道:“不可能!”
“怎麽可能會這樣?”
“竟然會這樣!?”
易雪逢:“……”
唔……
到底是哪樣?
南縱收回手指,冷笑看着易雪逢,道:“小仙君,您有什麽看法嗎?”
易雪逢心道:“焰火好看。”
他根本不知道這又是什麽法訣,只能強行繃着,聲音平淡沒有絲毫波動地重複方才衆人的話:“啊,怎麽會這樣?”
衆人:“……”
南縱仿佛早就料到,壓抑着怒氣,咬牙道:“小仙君對臨樊仙君之事自來不上心,此番切雲劍丢失事關重大,指不定寒淮川早已混入了不軌之人,你卻依然這樣漠然視之……”
他一擡眸,威壓鋪天蓋地朝着易雪逢沖了過去。
南縱雖然脾氣暴躁,但是能讓臨樊仙君臨飛升前選中,修為必定是整個三界數一數二的,那浩瀚靈力驟一放出,易雪逢只感覺胸口仿佛壓了一塊巨石,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宋鏡笙一看,立刻怒道:“南縱,住手!你想謀害小仙君嗎?!”
南縱沒有理她,冷聲道:“小仙君,你也不想有朝一日讓寒淮川徹底成為一片廢墟荒野,對嗎?”
易雪逢擡起頭。
出乎意料的是,他眸中根本沒有衆人所想的驚懼害怕,或者憤恨怨怼,明明纖瘦的身體已經站不穩了,眸間卻依然一派淡然。
“此事無需我擔憂……”
他才剛說一句話,天幕驟然劈下一道驚雷,不偏不倚直直降落在他的頭頂。
衆人只聽到轟然一聲巨響,屋頂竟然被直直劈出一個大洞。
那道驚雷在即将落在易雪逢頭頂時,驟然化為一陣微風,輕輕拂過他的發頂,宛如一個輕柔的撫摸。
南縱的靈力被那道天雷直直打了回來,後退數步,臉色有些難看。
易雪逢許是猜到了什麽,眸底笑意更深,輕飄飄繼續後面的話。
“……我爹在天有靈,必定會護寒淮川無恙。”
衆人:“……”
少、少年?
你爹是飛升,不是殡天啊。
作者有話要說:臨樊君:嗨呀,早知道就劈下去了!
寧劍尊:繼續待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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