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切雲

易雪逢雖然面不改色,眼尾還帶着點笑意,實際上藏在寬袖的手卻死死握緊了。

臨樊君是整個三界千百年來第一個飛升之人,飛升即為天道,自己兒子的軀體被一個孤魂野鬼取而代之了,許是能察覺到異樣。

易雪逢不确定臨樊君到底是為自己兒子抱不平而降下天雷震懾,還是察覺到了他奪舍林浮玉的身體而雷霆震怒想要置他于死地。

若是前者,那道天雷為何是朝着他的天靈蓋直直劈下的?

若是後者,為何那雷霆在劈中他的一瞬間驟然消散了?

易雪逢無論如何都想不通,但是現在臨樊君明顯在為他壯勢,他也懶得多想,故作鎮定的狐假虎威,把衆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南縱皺着眉盯着頭頂的窟窿,看着易雪逢的眼神也帶了些忌憚。

在易雪逢看來,那道天雷十分蹊跷,但是在其他人眼中,完全是臨樊君在震懾對小仙君不敬之人。

衆人心思各異,一時間,全都無人說話。

外面本就下雨,寒風裹挾着雨鋪天落下,将處于正中央的易雪逢半個身子都打濕了,他微微垂着頭,墨發濕噠噠貼在臉頰上,被他勾着手撥開了。

四周一片寂靜,宋鏡笙和南縱似乎都在斟酌着措辭,怕再貿然開口開罪了人,那下一道雷便是劈在自己頭頂了。

“真是一出好戲啊。”

就在此時,一旁的窗戶傳來一陣輕笑。

衆人循聲望去,那長廊上的魔修不知何時已經姿态懶散地趴在窗棂上,手撐着下颌,笑得令人發憷。

“我聽聞臨樊仙君飛升之前,将所有靈器都用小仙君的靈血認了主。既然搜尋法術無用,何不讓小仙君用神識感應呢,指不定就能尋到了?”

衆人一愣,也後知後覺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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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雪逢卻在心想:“哦,原來方才那個是搜尋法術。”

南縱手指上還隐隐顯着絲絲雷電,他臉色難看地揮了揮袖子,道:“我寒淮川之事便不勞清川君上過問了。”

清川君“哦”了一聲,像是沒聽出來南縱語氣中的驅逐之意,佯作疑惑地用指腹點了點唇,漫不經心道:“那搜尋決無用,南掌門打算用什麽來找出靈劍呢?”

南縱憤恨看了他一眼。

“臨樊君靈劍丢失,這般重要之事你卻這般草草用搜尋決去找,莫不是……”

他一歪頭,魔瞳仿佛要滴血,說出的話輕飄飄的:“……這劍本就未丢,是你想要私吞吧?”

此言一出,本就脾氣暴躁的南縱拍案而起,怒道:“清川君!這裏不是蠻荒,望你慎言!”

易雪逢意外地多看了他幾眼。

他在蠻荒時,似乎并沒有聽說過清川君這號人物。

清川君哈哈大笑,直起身來聳聳肩:“成吧,你們繼續用那無用的搜尋決找吧,看看仙道大典結束之前,到底能不能找到靈劍?”

他說完,不管衆人難看的臉色,直接揚長而去。

南縱有火發不出,只能狠狠瞪向罪魁禍首易雪逢。

易雪逢弱小可憐又無辜,只好乖巧地微笑。

宋鏡笙皺了皺眉,道:“小仙君,那便勞煩你用神識感應靈劍的位置。”

易雪逢點點頭,這個神識感應他倒是知道。

他當着衆人的面,微微垂眸,神識逐漸沉入識海中,丹田中的靈力細細密密朝着經脈中流竄。

林浮玉這具軀體才剛築基,識海并不廣闊,易雪逢張開神識後便感覺一眼就能望到頭。

而在識海中,一道道密密麻麻的線從虛空而來,像是浮萍一般落在水面上——這些全是臨樊君留給他的無數法器。

易雪逢突然有些疑惑,臨樊君所留下的法器都是外界花千金都求而不得的,任意一件都能将一群惡獸擊成粉末,為什麽他還能輕而易舉死在一只兇獸口下呢?

他邊想着邊擡手将一縷神識沒入其中,便張開了眼睛。

而在他睜眸的一瞬間,四周平川突然一陣地震山搖,不過一瞬便停止。

衆人還在疑惑時,突然感應到一陣鋪天蓋地的靈力從遠處呼嘯而來,那力量仿佛有千斤重,竟然帶得天邊雲霧悉數散開,劃出一道寬闊的長線。

易雪逢本能地張開手。

下一瞬,一把流光溢彩的劍從遙遠虛空而來,猛然出現在他掌心,而它帶起的風浪竟然直接将前廳的屋頂整個掀飛。

轟隆隆一聲巨響,前廳化為一片廢墟。

衆人早在察覺到不對勁時便已撤身離開了,等到灰塵落下後,才驚疑不定地朝着廢墟中央看去。

易雪逢依然是方才的姿勢,身形颀長地立在原地,纖細的手指間卻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了一把長劍。

宋鏡笙突然一聲驚呼:“切雲?”

南縱的臉色有些難看。

易雪逢握了握手中的劍,看着劍上的花紋神色有些古怪。

切雲劍?

宋鏡笙一愣,臉上泛起一絲喜色,心道:“都道切雲劍心高氣傲,除了臨樊君從不親近其他人,這次只是神識感應便直接召了回來,恐怕也是臨樊君的授意。”

靈劍驟然被找回,衆人都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這般容易。

易雪逢死死握着劍柄,身體靈脈被切雲劍的靈力沖撞着一陣劇痛,讓他有些站不穩,但還是強行撐着對着南縱一笑。

他一向笑臉待人,平日裏笑慣了,但是在南縱看來,這一笑卻是十足的挑釁和炫耀。

宋鏡笙道:“臨樊君在天有……”

她剛說幾個字立刻住了嘴,差點被易雪逢給帶偏了。

她幹咳一聲道:“切雲劍找回來便好,天道在上,定是臨樊君庇護。”

南縱冷漠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丢下廢墟一片的前廳,直接轉身離去。

一旁觀看了全程的弟子們早已目瞪口呆,詫異地看着握着神兵利刃的易雪逢,一時間不知作何反應。

宋鏡笙幹咳一聲,道:“全都散了吧。”

衆人愣了一下,才忙作鳥獸散,臨走前還有人偷偷摸摸回頭看了一眼少年。

易雪逢朝着宋鏡笑了笑,将切雲擡手捧起:“這劍……”

宋鏡笙道:“這是臨樊君特意留給小仙君的,上個月你十六歲生辰剛過,而且過幾日還要去參加仙道大典,也是時候有一把自己的本命劍了。”

林浮玉也要去仙道大典?

仙道大典是四境盛會,每四十年一回,說是大典,其實就是百歲以下的年輕修士比武切磋的擂臺。

若是有人技壓群雄拿到魁首之位,則能得到各個門派的無數天材異寶,功法靈器——說一步登天也不為過。

對少年們來說,正是歷練切磋的好去處。

易雪逢一怔,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他靈脈受損後,便再也沒有握過劍,此時手中捧着一把沉甸甸的劍,讓他恍惚中有些不真實感。

林浮玉相貌極其不錯,只是這些年來性子太過陰郁不怎麽招人喜愛,這會子露出這般孩子氣的神色,竟然意外得惹人憐愛。

反正宋鏡笙那無處安放的慈母之心被戳中了。

宋鏡笙擡手拍拍他的肩,道:“你方才召來切雲應該是用了許多靈力,臉色這麽難看,快回去好好休息吧——懷塵,扶小仙君回去。”

懷塵雖然被吓得渾身發抖,但是還是跑過來,顫顫巍巍扶住易雪逢的手臂。

易雪逢已經站不穩了,也沒有拂了他的意,他朝宋鏡笙微微颔首,才轉身被懷塵扶着離去。

在他走後,清川君從一旁竹林走出,眸子瞥了一眼眼前廢墟,似乎輕笑了一聲。

他一轉身,身形化為一道黑霧轉瞬消失在了虛空。

下一刻,黑霧被風卷着呼嘯落在了一處雪山之巅上。

放眼望去,一片白雪皚皚,雪光刺目,寒風寸寸掠過,帶起一陣冰冷的冰雪氣息。

清川君化為人形,緩慢走向不遠處的懸崖邊,邊走邊笑道:“你猜猜我今日瞧見了誰?”

懸崖邊上,一個身着黑衣的男人盤膝而坐,這樣大的風雪寒風他竟然沒有用靈力隔絕,任由雪落在自己身上。

他嘴唇蒼白,肩上已落滿了雪花,一頭白發垂在地上,被寒風吹得淩亂不堪,還有幾縷發被直直凍在了地上,只見一地冰霜。

聽到清川君的聲音,男人微微張開眸子,猩紅魔瞳詭異得仿佛要滴血。

“誰?”

這人聲音冷得仿佛比山巅頑石還要冰,清川君卻像是習慣了,笑吟吟道:“林浮玉。”

男人又閉上了眼睛,惜字如金:“滾。”

清川君仿佛沒有聽到這句話,自顧自盤腿坐在男人旁邊,望着腳下重山渺小如山丘蝼蟻。

他沒有像男人一樣自虐,用靈力隔開寒冷後,才道:“臨樊飛升十年,傳聞所留下的一子資質極其平庸,成日碌碌無為,且還高傲自負,但是我今日所見,似乎同傳言有些出入。”

男人連眉頭都沒皺:“沒興趣,滾。”

清川君一笑,揶揄道:“怪不得玉映君總是喚你滾啊師兄,你真的很喜歡對人說‘滾’這個字。”

這句“君上”一出,一直沒有絲毫波瀾的男人倏地張開眼睛,魔瞳中全是戾氣,以他為中心,一圈淩厲魔息驟然蕩漾而出,将地面的積雪激得再次飛舞起來。

他冷冷一擡手,直接掐住了清川君的脖子,冷冷道:“你找死嗎?”

清川君被人掐住命門,依然笑吟吟的:“好,不提他就不提啊,怎麽還動上手了?”

男人冷眼看着他,渾身殺意依然未減。

清川君一攤手,無奈道:“我提也不行,不提也不行。寧劍尊,你性子真的讓人很難捉摸啊,也不知當初君上到底喜歡你什……呃。”

寧虞死死一用力,清川君再也發不出聲音了。

但是很快,寧虞卻像是想到了什麽,猛地一松手,将清川君甩到一旁。

他冷漠道:“不想死,就……走。”

……硬生生将那句即将脫口的“滾”給咽下去。

清川君被掐得險些沒了半條命,若不是知道寧虞真的敢殺了自己,他幾乎要笑出來了。

他摸摸脖子,笑道:“好,不提了,說正事。”

寧虞道:“三句。”

清川君:“這可是大事,你要我三句就說完,太強人所難了吧?”

寧虞冷冷道:“還有兩句。”

清川君:“……”

他深吸一口氣:“寒淮川仙道大典在即,近些年蠻荒才在三界站穩腳跟,這等盛會怎麽說也要過去一人吧,我現在有要事要回蠻荒處理,你在這裏成天挨凍憶苦,閑着也是閑着……”

寧虞冷漠看了他一眼。

清川君:“……這回就去湊個熱鬧吧,說不定還能碰着歸鴻山故人敘敘舊什麽的——我這可是一口氣說完的,只算一句。”

寧虞:“……”

寧虞呼出一口冷氣,擡眸看向遠處逐漸落下的圓日:“你方才去寒淮川做何事?”

清川君:“送樣東西過去。”

寧虞道:“三句了,滾。”

清川君:“……”

清川君許是徹底服了,只留下一句“明日別忘了過去”,沒等寧虞發怒直接化為黑霧消散了。

作者有話要說:重逢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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