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有毒
寒淮川。
易雪逢被懷塵扶回了房間,他草草将懷塵打發離開了,這才任由自己摔到了榻上。
他手中的切雲劍無靈力自己動了起來,緩慢漂浮在了原地,劍身上全是冷冰冰的殺意。
易雪逢疼得渾身經脈仿佛被鈍刀子一刀刀割開一般,沒有一處是不疼的,他奮力張開眼睛,瞥向了漂浮在他枕邊的切雲劍。
切雲劍中發出一個雌雄莫辯的聲音:“你不是林浮玉,你到底是誰?!”
易雪逢臉色蒼白地盯着切雲劍看了半天,才輕啓蒼白的唇。
“我是你爹。”
切雲劍:“……”
切雲劍在原地很明顯地愣了一下,半晌才出聲。
“爹?”
易雪逢經脈中紊亂的靈力讓他冷汗簌簌往下流,他沒有管切雲,掙紮着盤膝而坐,微微閉着眸,道:“我要結丹了,出去護法,廢劍。”
切雲劍正氣得飄着劍身比劃着該如何抹這個孤魂野鬼的脖子,乍一聽到這句“廢劍”,被吓得劍柄上的劍穗直接豎了起來。
切雲尖聲道:“爹!”
易雪逢被它吵得差點一腳踹過去:“我沒你這個不孝子了——去護法!”
切雲整個劍都有點飄,還想本能地往易雪逢身上蹭。
但是靈體感覺到易雪逢身上那股即将沖頂的靈力,忙用劍尖點着地,一颠一颠地跑去了門口護法,劍柄上的劍穗還在搖擺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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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雪逢察覺到切雲劍散發出一股靈力籠罩住整個房間後,才不着痕跡松了一口氣。
切雲劍本是他年少在歸鴻山的本命法器,自小跟随着他,只是後來他靈脈受傷再也握不得劍了。
切雲本就是個愛戰的性子,跟着他八百年都不一定能出一次鞘,最後被易雪逢忍着痛送了出去。
只是沒想到,因緣巧合之下,切雲又回到了自己手上。
還是一如既往的傻。
易雪逢嘆了一口氣,沒有再多想,将全部心思都投入在築基瓶頸之後的結丹上。
林浮玉這具軀體的靈力十分純粹——不過也是,只是肩膀受點小傷都能用那等罕見靈藥,想來也是個自小浸泡在靈藥中長大的敗家子。
敗家子靈脈中的靈力溫潤如細雨,将方才震傷的靈脈一點點的治愈,易雪逢緊皺的眉頭終于緩慢舒展開,将流淌在靈脈中的靈力牽引至丹田。
切雲感受着主人的靈力越來越磅礴,在原地飛竄着轉着圈。
半晌後,突然一聲悶響,易雪逢的身體倏地散發出一股靈力,宛如漣漪驟然蕩開,房間中的桌椅花瓶直接被撞得一陣破碎之聲。
切雲在半空翻了一圈,回過神後,易雪逢已經緩慢張開了眼睛。
“爹!”
它立刻飛撲了上去,挨着易雪逢的手蹭個不停。
易雪逢将它拂開,皺着眉将已經髒亂的外袍解開扔在地上。
木門被人輕輕敲了敲,懷塵戰戰兢兢的聲音從外傳來:“小、小仙君,發生何事了?”
易雪逢道:“進。”
懷塵推門而入,瞥見房間的一片狼藉,吓了一跳,駭然看着易雪逢。
易雪逢在衣櫃裏翻出一套幹淨衣服扔在切雲劍上,轉頭對懷塵道:“勞煩打掃一下,我先去沐浴。”
說罷,轉身離開,切雲劍柄頂着衣服,颠颠地跟了上去。
懷塵還當小仙君是記恨之前南縱的嘲諷而像往常一樣亂砸東西,他貿然闖進來以為又要被罵一頓,沒想到少年竟然這麽沒朝他發怒,反而客客氣氣的。
懷塵雙腿有些發軟地目送他離去,在原地待了半天,才恍惚地開始收拾東西。
後院的一汪泉水中,易雪逢将內衫脫下扔在草地上,緩慢将身體浸在清水中。
切雲頂着衣服,已經看不見劍身在哪裏了,它一路喋喋不休個不停。
“爹,親爹爹,你不是已經死了嗎,魔修身死便是魂飛魄散的,你是得了什麽機緣竟然重生了林浮玉身上?”
“當初截殺你的那些人這些年一個個都沒得到什麽好下場,我還想找個機會幫你報仇呢,沒想到他們自己反倒遭了報應。”
“該!我爹這麽乖巧的人,他們竟然生生逼死你,當真是不分是非!”
“爹啊,你理理我。”
“……”
乖巧的易雪逢趴在清泉邊緣,撩着長發披在肩上,慢條斯理道:“嗯。”
切雲本就是個愛熱鬧的,沒人同他說話它都能喋喋不休一整天,這一下易雪逢給了它一個回應,雖然只有一個字,它又能繼續嘚啵嘚啵。
易雪逢早就習慣了,他掩唇打了個哈欠,打斷切雲的長篇大論:“我睡了多久?”
切雲道:“一百年。”
易雪逢:“……”
唔,怪不得現在修士用的靈術和法器都和之前不一樣了。
易雪逢又問:“當年圍殺我的人全都死了?”
“好像吧,反正你報不了仇了。”切雲飄到水面上,一下一下地用劍尖點着水面,“爹,你當時在蠻荒不是拳打衆魔修,腳踢兩君上嗎?怎麽會這麽輕易地折在正道的誅魔陣裏?”
易雪逢:“說來話長啊。”
切雲道:“洗耳恭聽呀。”
易雪逢想了想:“我被人出賣了。”
切雲等了又等,見易雪逢沒有再說話的打算,疑惑道:“就這樣?”
易雪逢道:“嗯。”
切雲:“……”
哪裏長了?
易雪逢道:“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反正蠻荒同外界連接之處,除非有三君親令,否則不可能讓人輕而易舉地進來,而他們那麽正大光明的闖入玉映殿,若說沒有其他魔修的摻合,根本不可能。”
切雲疑惑道:“你不是說沒了我也很厲害,難道連那幾個道修都沒打過?”
切雲說話從來不會拐彎抹角,易雪逢被他怼了個跟頭,沉默了半天,才道:“你不說話,沒人拿你當啞巴。”
切雲只當他是覺得丢人,只好不問這個了:“那是誰出賣了你呀?你要去砍了他嗎??
切雲愛玩好戰,一察覺到能去砍人的意思,整把劍都興奮了。
易雪逢道:“林浮玉身份太特殊,我現在不好下手去查,再過段時日再說吧。”
他本是想查查當年自己身死之事,想了半天才發現自己竟然無人可用,而且林浮玉這個身份也不能光明正大前去蠻荒,只好暫時擱置。
切雲頓時有些失望。
易雪逢不想再談這個,換了個話題問道:“我聽說有人闖入寒淮川珍寶閣盜劍,你知道自己被誰拿走了嗎?”
“不知道啊,我只記得在一個黑漆漆的匣子裏睡覺,那個匣子太小,我連化成人形都不成……”
不能化成人形,那便是有靈力符咒的法器。
切雲腦子一根筋不懂這個,易雪逢卻是知道的,看來真的有人想要盜取切雲劍,就是不知到底是不是那個南縱了。
切雲什麽都不知道,繼續喋喋不休一些有的沒的廢話,易雪逢懶得理它。
沐浴後,他起身将內衫穿上,切雲忙飄過來,頂着外袍披在他肩上。
易雪逢長發還在滴着水濕淋淋地披在了背後,他攏了攏外袍朝着前院走去。
只是走到半路他突然道:“寧虞現在身在何處?”
“寧劍尊?”切雲疑惑道,“不知道啊,好像……還在歸鴻山?”
易雪逢似乎有些失望。
切雲道:“你想見他?”
易雪逢猶豫片刻,才道:“我想找他要一個答案……”
切雲說:“沒愛過。”
易雪逢:“???”
易雪逢揉了揉眉心,想要将切雲攔腰折了。
切雲見自家爹爹臉上全是想要殺人滅口的怒意,讷讷道:“不是問這個啊,我還以為……”
易雪逢咬牙道:“我是想問他,當年我身陷誅魔陣身死之事,他有沒有參與進來?你這些年到底跟着臨樊學了什麽東西!?”
切雲怯怯的“哦”了一聲,道:“寧劍尊雖然對你沒有男男之情,但是他好歹是你同門師兄,應該不會想置你于死地吧……”
易雪逢沒說話。
切雲知道易雪逢對寧虞的心思,正想要安撫幾句,就見易雪逢伸出手,道:“來。”
切雲忙飄過去,縮成簪子般大小,被易雪逢捏着将濕淋淋的長發挽了起來。
切雲不舒服地動了動:“爹,濕的。”
易雪逢:“忍着。”
切雲只好不說話了。
回到房間後,懷塵已經将狼藉的房間收拾的井井有條,窗棂上的花也重新換了一盆,花芯像是蛇一般吐着猩紅的信子。
懷塵正将一座玉制的精致法器往桌子上放,瞧見易雪逢進來,忙後退幾步,微垂着頭:“小仙君。”
易雪逢對那個玉器挺感興趣的,走上前看了一眼,道:“這也是我爹留給我的法器嗎?”
懷塵愣了一下,才一言難盡道:“這、這是玉天儀。”
發簪切雲善解人意地傳音道:“哈哈哈爹你也太老古董了,那是算時辰用的,不是什麽稀罕靈器,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易雪逢:“……”
玉天儀突然發出一聲微弱的脆響,“咔噠”一聲,一顆玉珠落在回紋上,順勢滾了下來。
場面一度非常尴尬。
易雪逢不出聲,懷塵越發心慌,不安地攪着手,唯恐易雪逢惱羞成怒發作于他。
易雪逢輕輕舒了一口氣,面不改色道:“亥時已到,我要休息了。”
懷塵忙不疊地告退,兔子似的跑了出去。
來回折騰了一整天,易雪逢有些疲憊,他擡手将燭臺熄滅,翻身上了塌。
切雲正在繞着易雪逢的頭發玩,突然嗅到了一股奇怪的香氣,愣了半天才道:“爹,你睡了嗎?”
易雪逢沒出聲。
他自年少時便跟着寧虞養成了亥時睡卯時起的習慣,沒一會就熟睡了。
切雲沒等到回答,輕輕地從易雪逢發間鑽出來,飄到了窗棂旁,緩慢化為一個身形颀長的人形。
切雲的人形瞧着只是個少年,臉上全是稚氣,墨發有一縷還懸着一個劍穗,随着他的動作晃來晃去。
他赤着腳跑到窗棂旁,赤紅的眸子疑惑地眨着,盯着那新換的花看個不停。
片刻後,他踮着腳尖湊上前,一口将盛開的如火如荼的花給吞了下去。
“味道好奇怪。”
他吃完後,似乎有些嫌棄,舌頭吐個不停,又在原地蹦跶了一會,才化為簪子鑽到了易雪逢的枕下。
雨落了一晚上。
翌日一早,易雪逢早早醒來,坐在榻上緩了半天才終于清醒。
他伸了個懶腰,無意中瞥見窗棂,發現昨日那随風搖擺的花不知何時只剩下了一根光禿禿的草莖。
易雪逢:“……”
易雪逢拍了拍枕頭,道:“那花呢?”
簪子爬到枕頭上活蹦亂跳:“爹,我幫你吃了!”
切雲滿身都在寫着“快誇我快誇我”。
易雪逢:“吃它做什麽?”
切雲讨好道:“那花香是有劇毒的,對靈脈損害極大,我幫你吃了它,就不會出事啦。”
易雪逢一怔,這才反應過來。
寒淮川有人要害林浮玉?
不過仔細想想也是,林浮玉那招人恨的臭脾氣,受人記恨惹來殺身之禍也不是不能理解。
那林浮玉憋屈地死在兇獸口中,是不是也是因為當時靈脈有損才沒有及時逃脫?
易雪逢既然占了這具殼子,便是同林浮玉沾上了因果,若是不查清楚少年真正的死因,怕是會對他之後的修為有損。
門被人敲了敲,懷塵道:“小仙君,你醒了嗎?”
易雪逢:“嗯,進來吧。”
切雲挑着外衫飄過來給易雪逢披上。
懷塵抵開門,懷中抱着一盆新花走了進來,他朝着易雪逢躬身一禮,這才将花盆放在窗棂上。
昨日的舊花只剩下光禿禿的根莖,懷塵愣了一下,本能看向易雪逢。
易雪逢沖他彎着眸子一笑:“可能是半夜有靈獸過來啃了,無妨。”
易雪逢這般溫和,懷塵也沒像之前那般害怕他了,他微微點頭,将舊花盆抱在懷裏,便要告退。
易雪逢叫住他:“這些花是從哪裏來的?”
懷塵道:“執事堂吩咐下來的,是從北溪尋來的溫養靈脈的靈花,每日更換,對小仙君修行有益。”
易雪逢點頭:“知道了,下去吧。”
懷塵躬身離開。
切雲又飄過去,化成人形一口吞了,回來委屈地蹭着易雪逢的小臂:“這個也有毒,太難吃了。”
易雪逢閉了閉眼,腦海中回想起昨日前廳衆人的神色,微不可查嘆了一口氣。
正在此時,去而複返的懷塵又推開了門,像是想起來了什麽,道:“小仙君,仙道大典不日便到,今早寧劍尊也到了,宋掌門讓我問您,能不能前去招……”
他話剛說完,餘光便掃到了窗棂上再次光禿禿的花盆上。
懷塵:“……”
易雪逢漫不經心用簪子将長發挽起來,朝着懷塵眨眨眼睛,道:“還是昨晚那只靈獸,又給一口啃了。”
懷塵:“……”
易雪逢笑完後,突然一愣,遲疑道:“方才你說,誰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易雪逢,一個從來不會第一時間抓重點的男人。
明天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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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