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劍尊
懷塵正在為那難得一遇的靈花傷心,小聲道:“寧劍尊。”
易雪逢愣了一下,才有些不可置信道:“寧虞?”
懷塵點頭:“正是。”
易雪逢又愣了一會,那張美豔的臉上才恍然浮現一絲笑意。
易雪逢相貌精致得有些雌雄莫辯,他本就愛笑,只是明明唇角勾起,眸子彎彎,卻給人一種虛假冰冷的疏離——仿佛那笑意是畫上去的,看久了莫名有些不寒而栗。
而此時,他臉上笑意極淺,細長的眼尾輕輕勾着,琉璃似的眸子仿佛點綴了星火,轟然燃起燎原大火。
只是一瞬間,仿佛虛假的花枝突然成了惑人精怪。
懷塵不覺有些呆了。
易雪逢聽完這個名字,本能就往外跑,但是還沒出門他又退了回來。
懷塵摸不着頭腦:“小仙君,您不過去嗎?”
易雪逢擡起手将草草挽起的發解開,含糊道:“馬上就去。”
懷塵見他似乎要換身衣衫去見貴客,也沒有多想,躬身出去候着。
片刻後,房門吱呀一聲被打開,易雪逢緩步而出。
懷塵無意擡頭掃了一眼,臉立刻就綠了。
易雪逢不知道從哪裏翻出來的一身衣衫,從頭到腳鑲着閃人的金線,鳳凰展翅百花齊放,華麗無比,衣襟上還鑲嵌着一排碩大的珍珠,他剛才草草挽起的發也一絲不茍的用玉冠束起,露出眉心的朱砂曲紋。
活脫脫一副人傻錢多的纨绔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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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雪逢眨着眼睛:“我瞧着,如何?”
懷塵似乎牙有點疼,糾結半天才艱難道:“很……很好。”
只看臉,是很好。
易雪逢放下心來。
此人自小美則美矣,就是眼有那麽一點瞎。
眼瞎的易雪逢沒有察覺到懷塵的一言難盡,他表面上淡定如水,實際上卻在按捺着歡喜和切雲傳音。
“方才我沒有聽錯吧,他說的就是寧虞吧,不過也是,這三界除了我師兄,誰還能配稱之為劍尊?”
切雲:“是、是吧……”
“若是他知曉了我還活着,不知是什麽反應啊?”
切雲:“唔……”
“兒子,你說我這衣服如何?方才懷塵的眼神為什麽那麽奇怪?”
切雲:“……”
切雲突然想起來自己喋喋不休的話唠性子到底是從哪裏學來的了——易雪逢當年還沒入魔時,性子就十分跳脫,尋個人都能嘚啵一整日。
切雲看他臉上的喜悅都要滿得溢出來了,遲疑半天才讷讷開口道:“可是爹爹啊,你不覺得有點奇怪嗎?百年前寧虞的修為便已經算三界數一數二了,爹爹師尊都曾言他在十年內必定飛升。但是現在一百年過去,連臨樊君那個小輩都飛升了,為何他還留在凡界嗎?”
易雪逢說:“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切雲:“……”
壞了,這人腦子已經不會動了,全都被那該死的寧虞填滿了。
切雲道:“反正我覺得事情不太妙。”
易雪逢說:“我聽不見。”
切雲:“……”
易雪逢自小到大敷衍人的招數不過那幾招,要麽聽不懂,要麽聽不見,這都幾百年過去了,這小性子竟然還沒改。
什麽都聽不懂的易雪逢跟着懷塵腳下發飄地朝着前院走去,一路上一反常态地同切雲喋喋不休個沒完。
自從易雪逢入魔後,切雲再也沒有聽到他這般開心地說個沒完了,見他眼底全是笑意,也識相的沒再潑冷水。
易雪逢頭腦發昏了一路,直到天邊又下起了雨,那冰冷的雨滴落在他臉上時,他才恍惚間有些清醒了。
當年易雪逢入魔後,雖有了尊位,但在蠻荒魔修眼中,不過就是個華而不實的花瓶,只是擺着好看罷了。
正道之人排斥他,魔修同道卻也不當他是自己人。
而且……
自從重生之後,易雪逢總是在不自覺地規避一個極其重要的問題。
他在朔日之時死在正道的誅魔陣中,而知曉他少時重傷且朔日不能妄動靈力之事的,除了當時已閉關幾十年的師尊之外,只有寧虞一人。
當年易雪逢宛如一個凡人被困在誅魔陣中一點點被抽去靈力緩慢死去,饒是再絕望他也不願承認是寧虞出賣的他。
如果自己身死一事真的同寧虞有關……
他只起了這一個念頭便覺得渾身發寒,不敢再想了。
易雪逢心想:“那些年他如果想殺我,有無數機會能動手,照他的性子必定不會用這麽下作的方式。”
這樣一想,他逐漸平靜下來。
反正有朝一日他定會回蠻荒将自己身死之謎查個一清二楚,在這裏懷疑這個懷疑那個也無用。
寒淮川一年間有一大半都在落雨,懷塵熟練地撐起了傘,為易雪逢遮擋住雨滴。
不知是不是本能的讨好還是畏懼,懷塵手中的傘一直往易雪逢那邊靠,自己大半個身子淋着雨,沒一會就瑟瑟發抖了。
易雪逢回過神來眉頭皺起,擡起手握住了傘柄,輕輕往懷塵那邊推了推。
懷塵愕然看着他。
易雪逢道:“當心着涼。”
懷塵呆呆看着他半天,耳根突然一紅,不知為何,眼圈也微微紅了。
易雪逢和切雲道:“壞菜,他又要被吓哭了,我有這麽可怖嗎?”
切雲劍為他排憂解難:“爹爹你忘啦?當年你入魔後,孤身前去仙道大典把那群剛出茅廬的少年一一揍了個遍時,他們都是這樣看你的。”
又畏懼又委屈。
易雪逢:“……”
易雪逢皺眉反駁:“那叫切磋。”
切雲道:“得了吧,你就是記恨他們當初說你癞蛤蟆想吃天鵝肉,配不上寧劍尊。”
易雪逢沉默了一會,才道:“誰叫他們将師兄比作鵝肉,我打他們都算是輕的。”
切雲:“……”
你在意的竟然是這個?!
易雪逢少時性子十分乖順,雖然不怎麽記仇,但自小到大看不慣旁人說寧虞一點不對,因為這個,他沒少和歸鴻山的弟子起沖突。
切雲不說話了,只當自己是個啞巴。
易雪逢沒了切雲說話,猶豫半天才朝着懷塵道:“歸鴻山還來了其他人嗎?”
懷塵抹了抹眼,乖乖答道:“歸鴻山青林君昨日便到了。”
易雪逢“哦”了一聲,道:“那寧劍尊住處安排好了嗎?”
“已安排妥當,小仙君無需費心。”
易雪逢:“哦。”
他一路上有些反常,懷塵奇怪地偷偷看了他幾眼。
易雪逢搭在小臂上的手一直在不自覺地碾着一小塊布料摩挲,眉頭微微蹙起,似乎有些慌張。
懷塵愣了一下,才後知後覺,小仙君雖然身份尊貴,但也只是個因心高氣傲而甚少同人接觸的少年,讓他突然去接待三界衆人唯恐避之不及的魔修尊上,自然都是會緊張的。
這麽一想,懷塵對易雪逢的畏懼之意似乎又消散了不少。
懷塵帶着易雪逢走過兩邊挂着無數金鈴的長廊,在即将到接待之處時,懷塵試探着開口:“小仙君,寧劍尊雖然是蠻荒魔修,但傳言他同臨樊君交好,想必不會太過為難您……”
所以別抓袖子了,那布料都要被你碾皺了。
易雪逢有些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懷塵見他聽了臨樊君的名字都沒有太大反應,立刻偷偷松了一口氣,額角已經全是冷汗了。
兩人又走了幾步,一直沒什麽反應的易雪逢突然步子一停。
懷塵渾然不知還在往前走,傘的邊緣直接刮住了易雪逢的頭,把他帶着往前踉跄了兩步。
懷塵吓了一跳,拼命踮着腳尖将傘擡高,抖聲道:“小仙君無事吧?”
易雪逢仿佛沒有察覺到自己被傘刮了一下,正小臉慘白地看着他,嘴唇輕輕動了,卻什麽都沒說。
懷塵被吓住了,還以為他要找自己秋後算賬。
很快,易雪逢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喃喃道:“你方才說什麽?”
懷塵吓得手臂都在發抖,啞聲道:“懷塵該死,不該在小仙君面前提臨……”
他還沒說完,易雪逢上前兩步一把抓住了他,疾聲道:“不是這個!你方才說寧劍尊是什麽……”
懷塵眼中含淚地看着他,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問的是什麽。
他哆哆嗦嗦道:“寧劍尊是……蠻荒魔修……”
易雪逢道:“我聽不懂,你再說一遍。”
“……”懷塵只好重複,“蠻荒魔修。”
易雪逢:“蠻荒什麽?”
懷塵:“……”
“魔……修。”
易雪逢:“……”
兩人已經走到了接待的水榭門口,一個踮着腳尖拼命擡傘,一個穿得像是開屏的風騷孔雀,惹得一旁的弟子好奇得看個不停。
懷塵看易雪逢臉上全是茫然之色,愣了半天才讷讷道:“小仙君,寧劍尊就在前面落雲水榭中,您……”
易雪逢呆了半天,才仿佛回過神似的“哦”了一聲,有些魂不守舍地跟着懷塵往水榭走去。
落雲水榭四周是巨大的湖面,雨滴落在水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令人不覺昏昏欲睡。
易雪逢腦子一片空白,渾渾噩噩跟着懷塵走進了水榭中,還沒來得及做好任何準備,一擡頭便對上了一雙冷漠至極的猩紅魔瞳。
易雪逢:“……”
易雪逢眼前一黑。
落雲水榭中三面懸着镂空的竹簾,陰濕的風從湖面掠過來,将簾子吹得微微拂起。
傳聞中以鐵血手腕一統蠻荒魔修的寧劍尊身着一襲暗紋黑袍坐在軟椅上,冷若寒冰的臉上全是不耐之色。
寧虞本就冷漠冰霜,渾身氣勢駭人得要命——當年在歸鴻山上除了易雪逢根本沒人敢靠近他。
而此時已百年過去,他修為更高,再加上魔修的靈力本就妖邪森然,現在他僅僅只是坐在那,淩厲的氣息隐隐顯着恐懼到腿軟的沖動。
宋鏡笙正坐在他不遠處,無論說什麽寧虞都不答話,氣氛十分尴尬。
寧虞看都沒看她,眸子冷淡地透過珠簾的縫隙瞥着遠處圈圈漣漪的湖面,不知在想什麽。
他手邊放着一杯清水,骨節分明的手指随意搭在桌上。
許是無聊了,那修長的手指曲着輕輕一點,一旁杯子中的水瞬間凝結成冰,冒出絲絲白霧寒意;很快,那手指又是一點桌面,冰水又立刻融化至沸騰,咕嘟冒着熱氣。
整個水榭中,只能聽到他手指不住地敲在桌上的細微聲響,而那杯水也在不住的結冰、沸騰,再結冰……
宋鏡笙看他自己玩得旁若無人,唇角抽動,臉都要笑僵了。
就在此時,外面傳來懷塵的聲音,宋鏡笙一怔,這才不着痕跡松了一口氣。
很快,易雪逢魂不守舍地走了進來,眸子低垂着,一眼都不敢往寧虞那裏看。
宋鏡笙一見易雪逢閃瞎眼的裝扮,臉都要綠了。
她恨鐵不成幹地瞪了易雪逢一眼,才強顏歡笑着道:“寧劍尊,這是臨樊君之子浮玉。”
寧虞手指一頓,終于偏頭冷淡瞥了他一眼。
易雪逢滿腦子都是當年寧虞的那句“道魔殊途”,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
宋鏡笙見寧虞終于給了反應,大大松了一口氣,含笑着對易雪逢道:“浮玉,寧劍尊同臨樊君是至交好友,你小的時候還送給過你禮物,那房中的長命玉便是劍尊所贈,快來……”
易雪逢一點都不想過去,他只想轉身就走。
宋鏡笙道:“……叫義父。”
易雪逢:“……”
說錯了,他現在也不想走了,只想一頭撞死了事。
師兄變義父……
話本都不敢這麽随便寫。
作者有話要說:寧劍尊:叫。
易雪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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