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真相 (1)
不過片刻, 禍從天降的五人小隊被歹毒的易雪逢幾人強行奪走了靈分玉。
靈分玉被奪後, 幾人站都站不穩,身體仿佛沒了重量, 搖搖晃晃地往上空飄去, 用不了多久就會被雲胡城上的禁制彈飛下去。
夜芳草蹲在地上檢查靈分玉的東西,江即望沉着臉薅住一個人的手腕,道:“你們到雲胡城到底多久了?”
那人頭朝下,臉憋得通紅, 本來被奪去靈分玉已經夠令他們抓狂的了,誰想到這人竟然喪心病狂到不放他走。
他忍無可忍地罵道:“沒想到你們寒淮川之人竟然這樣歹毒!一個月還沒到就開始奪靈分玉,就那麽想贏嗎?呸, 老子不陪你們玩了,趕緊給我松開手!”
江即望還是頭一回被人劈頭蓋臉罵歹毒, 直接懵了一下。
那人倒吊着實在是難受到了極點, 雙腳在空中蹬了蹬, 卻無論如何都逃脫不了江即望的桎梏。
他氣了個半死,餘光掃到衆人身後的漆黑山洞——方才他們就是從那裏奪到了靈物,一只身軀弱小的守護靈獸正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易雪逢正皺着眉系腰封——寧虞的衣衫太大了, 走路時不時會拖地, 好幾次險些把他絆倒,他聽到那人憤恨的辱罵聲, 擡起頭看了看,無奈道:“他們到來的時間應該同你們相差不了幾日,既然已經說了, 就把人放了吧。”
江即望還想逼問他具體有幾日,但是看到那人滿臉通紅還在憤恨瞪着他的兇狠模樣,只好放了手。
只是他剛一松手,那少年掙紮着将手放在唇邊,猛地吹出一聲長嘯之音,将周遭的靈鳥激得猛地撲騰着飛躍而起。
易雪逢感覺腳底忽然傳來一陣輕顫,且聲音越來越響,心中驟然湧出一股不好的預感。
幾乎是長嘯落下的下一瞬,不遠處的一顆顆參天大樹轟然倒下,似乎是巨大的兇獸在樹海中翻江倒海奔騰而來的動靜,而且那動靜正在飛快朝着他們的方向而來。
易雪逢反應極快,回頭看了一眼那山洞中還有最後一口氣的靈獸,以及……那山洞門口大小不一的兩個積了水的腳印。
易雪逢瞳子驟然一縮。
一直跟在夜芳草身旁的映鴻靈獸似乎察覺到了危險,猛地尖嘯一聲,尖喙叼着離得最近的夜芳草和其他兩個少年修士,翅膀一揮騰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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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與此同時,易雪逢厲喝出聲:“快走!”
他的手直接握住了切雲劍,朝着面前揮出一道帶着火光的劍風,靈力宛如一道巨大的火球,呼聲烈烈将一顆顆樹撞個粉碎,竟然在密林中硬生生開辟出了一條火光肆意的道路。
江即望一把抓住在旁邊似乎懵住的冒牌貨魔修,偏頭咬牙切齒地瞪了一眼正飛向半空的少年。
那少年正飛快地往半空飛,看着地下衆人狼狽逃竄的模樣,露出一抹得意洋洋的笑:“讓你們再搶,活該!”
他笑聲剛落,身體猛地一陣失重,直直被雲胡城的禁制彈飛墜了下去。
“啊——”
周圍一陣山崩地裂之聲,江即望抓着那魔修幾乎用盡一生最快的速度跟着易雪逢沖入了火海道路中,他用靈力隔絕周圍的熱意,喘着粗氣道:“這裏竟然有兩只守護靈獸,那個小崽子……”
他大概又想罵歹毒,但是回想起自己方才被罵歹毒的感受,突然就把這句話給吞了回去。
看這模樣,之前的五人似乎是不敵靈獸,大概是用了什麽方法把另外一只引開了。
被江即望抓住手腕的少年似乎是禦獸修士,已經被他們強搶出局心有不甘,竟然又用長嘯将那只靈獸引了回來。
易雪逢将切雲劍往前一抛,劍刃立刻化為一道劍光沖入天際。
林浮玉這具軀體沒受過多少苦,加上那毒花滲入經脈的損傷,他只是跑了幾步,胸口就仿佛痛得要炸開,一直流暢在經脈中的靈力也開始有些停滞。
易雪逢連眉頭都沒皺,依然面如沉水十分冷靜,他知道江即望要罵什麽,道:“他們到雲胡城還不到一個月,我們不顧道義搶他們在先,他擺我們一道也是理所當然的,沒什麽歹毒不歹毒的——當心!”
易雪逢速度極快,幾百年來的交手經驗讓他幾乎不用看,反手推了江即望一把,江即望一個踉跄勉強站穩後,一根帶火的樹幹轟然砸在他方才走過的地方——若是在晚一息,他怕是會直接砸成一灘肉泥。
江即望一頭冷汗,再次追上前:“多謝小仙君。”
易雪逢臉色蒼白地搖頭,示意不必。
身後的動靜越來越大,他們雖然已經逃了很遠,但是按照那靈獸的動靜,若是想追上他們,也是輕而易舉的。
易雪逢不着痕跡按了按陣陣發痛的胸口,正想要說什麽,身後的動靜戛然而止。
方才那聲音太過震耳欲聾,聲音突然一停,衆人只感覺自己耳朵似乎聾了一瞬,緩了片刻才勉強恢複了些。
易雪逢匆匆回頭透過熊熊烈火看了一眼,只是那随意一瞥,他蒼白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身後那靈獸身軀極其龐大,就算他們已經逃了老遠,依然能瞧見它屹立在一片蒼茫火海中的身軀。
尖喙火羽,啼嘯悲戚。
江即望險些失聲:“是鳳凰!”
易雪逢卻搖頭:“不,是火鏡鳥。”
江即望愣了一下,這個靈獸的名字他聽都沒聽說過,只好茫然地看着易雪逢,等着他解答。
易雪逢自從重生後,無論遇到什麽都是別人滿目了然,他一臉懵然的場景,現在還是頭一回反了過來。
他強行壓住自己上揚的唇角,保持冷靜地解說道:“算是鳳凰的旁支,血脈卻相差十萬八千裏,但是它和鳳凰唯一相同的一點就是……”
火鏡鳥大概已經察覺到了自己同伴的消亡,猛地仰頸哀鳴一聲,叫聲越空而起,長久不散。
等到它叫聲停止,易雪逢臉色蒼白地接下方才的話。
“……不怕火啊。”
下一瞬,火鏡鳥撲扇着仿佛鳳凰浴火似的翅膀,尖嘯一聲朝着他們兇狠撲來。
靈獸一向懼火,易雪逢原本抱着用火震懾它的想法所以才用切雲揮出了一道火焰道路,沒曾想到他們遇到的竟然是一直難得罕見不怕火的靈獸。
真是倒黴到家了。
易雪逢的呼吸已經開始亂了,他微微喘息着,道:“火不管用了,你快禦劍離開。”
江即望急急道:“那你呢?”
易雪逢苦笑一聲:“我不會禦劍啊。”
江即望一愣,似乎從沒想到竟然有人不會禦劍。
易雪逢少時怕摔,總是不肯好好學禦劍,每回出門都是蹭寧虞的劍,雖然每回都被罵,但卻樂得自在;而之後到了蠻荒,他卻也沒有機會禦劍了。
見到江即望眼底的擔憂,易雪逢安撫他:“無事的,雖然我打不贏它,但是也不會輕易死的,快走,我們在南境彙合。”
易雪逢擡手折了一枝燃燒着枝幹,随意甩了甩将上面的火焰甩滅,竟然直接停在了原地,看那架勢似乎想要迎戰那只氣勢洶洶的火鏡鳥。
江即望險些被他吓死,他一個劍修都不敢随随便便應擊這麽大的靈獸,更何況他還赤手空拳……
不對?切雲劍呢?
江即望即使心智再成熟,始終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這樣的突發情況讓他整個人都懵得找不到東南西北。
他茫然地看着背對着他的易雪逢,又後知後覺發現另外一個問題。
那個魔修呢?!
江即望駭然地看着周圍,這才發現他一直抓着的那個相貌出色的魔修,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
易雪逢道:“別管他了,你先去尋夜芳草。”
江即望無措地看着他。
易雪逢偏頭,沖他輕柔一笑:“一定要好好保護夜大師……”
江即望心神大震。
他原本是極其對嬌生慣養的林浮玉看不起的,哪怕是之前被他打得丢人無比,卻對他也是沒有多少敬重之意。
現在那個單薄的身體背對着他面對着比他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兇狠靈獸,竟然還在關心其他人的安危,江即望突然覺得之前對林浮玉不屑甚至是鄙夷的自己到底有多可笑了,也難怪他修為總是停滞許久,想來定是他心胸不夠寬闊的緣故。
江即望眼眶發酸,嘴唇輕動,正要說什麽,就聽到那令人敬重的小仙君說完後面的話。
“……手裏的靈分玉。”易雪逢認認真真地說,“火鏡鳥雖然不是鳳凰,但應該是整個雲胡城血脈最強悍的了,那些人一定搶來了許多珍奇寶物,你護好夜大師,可別讓他丢了啊。”
江即望:“……”
江即望面無表情,禦劍騰空而去,沒有說多餘一句廢話。
易雪逢嗔着笑看着少年怒氣沖沖的背影,幽幽嘆了一口氣,心想這也太好懂了,現在的小孩子都這麽可愛嗎?
火鏡鳥翅膀只飛躍三次,便将易雪逢跑了半天的距離直接拉近。
火鏡鳥比映鴻還要大出兩三個來,仿佛燃了烈火的眸子死死盯着地下渺小得宛如蝼蟻的人類。
它仰天長嘯一聲,翅膀扇起,猛地吐出一團火紅烈焰,朝着易雪逢噴下。
只是一個渺小的人類罷了,一團火焰都能将其燒成一撮灰塵。
易雪逢手無兵刃,只有一根歪歪扭扭的枝幹,近乎可笑地迎上火鏡鳥憤然一擊。
那枝幹上還殘留着兩片樹葉,易雪逢輕飄飄地往前一甩,枝葉霎時長出鋪天蓋地的綠色藤蔓,宛如枯木逢春直直迎上那團火球。
只見藤蔓交織,一瞬間在空中蔓延出一張寬大的網,在火球到來的那一剎那直接包裹住,死死将火焰困在其中。
靈力一陣激蕩。
易雪逢只覺得胸口一痛,險些一口血噴出來,踩在地上的腳也被強行壓着陷入地面三分。
耳畔突然傳來一聲輕笑,易雪逢餘光一掃,發現那冒牌貨正慢悠悠地倚在一棵樹上,歪着頭含笑看着他。
“需要吾幫你嗎?”
易雪逢最厭惡旁人吾來吾去的,冷漠瞥了他一眼,道:“滾。”
魔修笑着搖搖頭,嘆氣道:“現在的少年人,當真不知曉不自量力這幾個字怎麽寫?”
他不想讓林浮玉這具上好的奪舍之軀受損,姿态優雅地走上前,從易雪逢身後伸出手,緩慢覆在易雪逢握着枝幹微微發抖的手上。
魔修湊在他耳畔,柔聲道:“吾名喚牧雪深,小仙君可要好好記住啊。”
易雪逢渾身一顫,眼眸長大,愕然回頭看他。
牧雪深用着易雪逢那張臉,輕輕勾唇一笑,邪性得令人頭皮發麻。
易雪逢只覺得一股寒意宛如毒蛇般緩慢順着他滿是冷汗的背後一點點爬上,他額角冷汗也簌簌落下,臉色慘白得可怕。
牧雪深……
雪深!
牧雪深貼着他的後背,輕柔握着他不住發抖的手,輕柔道:“看前面,好好學着。”
易雪逢猛地深吸一口氣,竟然不顧面前的兇獸,反手想要一掌擊在牧雪深胸口。
牧雪深低沉一笑,無奈嘆氣:“你這不要命的性子,倒是讓吾想起了一個故人。”
他只用一只手就輕輕制住了易雪逢,手依然覆在易雪逢冰冷的手背上。
易雪逢陡然感覺一股強悍靈力從自己掌心湧出,順着那幹枯的枝幹驟然射出,與此同時,那被藤蔓包裹住的火焰也烈烈燃燒,轟然将枝葉撞碎,沖勢絲毫不減地朝着易雪逢沖來。
牧雪深從掌心傳給易雪逢的那道靈力,宛如雪山之巅的冰冷寒氣,空中發出一陣陣細碎的冰霜凝結之聲。
接着轟的一聲巨響,一道冰牆憑空出現,竟然直接将那火焰給凍在了其中。
冰牆射出無數尖銳的冰刺,鋪天蓋地朝着空中揮舞着翅膀的火鏡鳥沖了過去。
漆黑天幕已雪白一片,大雪紛紛而下。
只是一擊,火鏡鳥哀鳴慘叫一聲,直直落在了地上,發出“轟”的一聲巨響。
易雪逢渾身靈力枯竭,連站都站不穩。
牧雪深輕輕扶着他,聲音依然輕飄飄說完未盡的話。
“……他那時也是這樣,明明自己都要性命不保了,還是二話不說拿着一把小木劍想要殺了我。”牧雪深聲音越來越低,滿是沙啞至極的魅惑,“小仙君想知曉那個人的下場嗎?”
易雪逢耳畔一陣嗡鳴,受損的靈脈讓他整個人軟成一灘水,毫無掙紮之力地被牧雪深環抱住。
牧雪深依然在柔聲說着,他身體冰冷,貼着易雪逢的後背源源不斷湧進來無數的寒意,将易雪逢半個身體凍得結出薄薄的冰霜。
“……他的靈脈被吾凍結,心頭血也被吾換成最寒冷的雪水,就那樣痛苦地活了好幾十年……”牧雪深漫不經心地繞着易雪逢肩上一縷長發,聲音又輕又柔,若是旁人在此,指不定還會以為這兩人情深義重。
“之後他的心髒被人剜出,血流了一身,孤零零地在誅魔陣裏化成了一灘雪水。”
“死無葬身之地啊。”
“小仙君,你還要忤逆吾嗎?”
易雪逢渾身冰冷得幾乎要凍成寒霜,他的瞳孔已經渙散,卻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掙紮着握住了牧雪深搭在他肩上的手。
牧雪深本是想帶他直接回蠻荒,沒想到他都這樣了,竟然還有力氣,臉上的興致更加高了。
易雪逢慘白的唇輕輕動了:“那你想知道自己的下場是什麽嗎……”
他話音還未落,一道劍光呼嘯而來,一聲悶響,直直刺入了牧雪深的心口。
牧雪深愣了一下,緩慢低頭,看見切雲劍從他心口穿胸而過,他又擡起頭,看着易雪逢臉上的冷意,突然悶聲一笑。
他就算被刺中了心口,也沒有一絲血流出,他笑了兩聲,才擡起手摸向易雪逢的臉龐。
“沒關系,吾喜歡你這樣。”
切雲劍猛地散發出一道淩厲劍意,将他碰向易雪逢的手整個削掉,那手指倏地化為一道雪花飄落而下。
易雪逢恢複了些力氣,掙開他的手後退幾步,面無表情看着他。
牧雪深的身體一寸寸化為雪花一點點消散融化,半張詭異的臉龐竟然還在笑。
“小仙君,你可要記住吾的名字啊。”
他話音剛落,整個身體便化成了雪堆,轟然倒下。
切雲化為人形,扒着那雪堆一口将他還沒融化完的手臂吞了下去。
那雪大概寒意太重,切雲啃完後整個人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易雪逢雙腿一軟,切雲立刻沖上前一把扶住站都站不穩的易雪逢,擔憂道:“爹爹!沒事吧?”
易雪逢臉色慘白地搖搖頭,被切雲扶着坐在了一旁凸出地面的粗壯樹根上。
切雲看他臉色恢複了些,才松了一口氣,他趴在易雪逢膝蓋上,仰着頭看他:“爹,那人是誰啊?”
易雪逢眼底一陣冰冷,他擡手輕輕将切雲額前的發撥到耳後,雖然手指還在微弱的顫抖,但是比方才知曉牧雪深身份時卻已好了太多。
他沉默許久,才開口道:“他是當年殺了我的人。”
切雲一愣,險些直接蹦起來。
易雪逢一把拉住他,示意他別沖動。
“當年我殺過他一次,只是沒想到他竟然沒有死。”想到這裏,易雪逢的手又開始不自覺地發抖。
牧雪深非但沒有死,反而還躲在蠻荒魔修中暗中觀察,當年易雪逢被正道之人圍困身死,怕和他也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之前易雪逢見到牧雪深冒充他模樣時,那種沒來由的恐懼感也有了解釋。
當年易雪逢還未身死前,牧雪深看中的便是他那具軀體,而且還跟了他許多年,自然對他的一舉一動十分了然。
當年牧雪深要奪他身體之事,他連寧虞都沒有說過。
切雲眼圈都紅了,被易雪逢抓着手不能蹦,只好原地跺腳,把旁邊的樹根險些跺碎:“我要殺了他!我一定要殺了他!”
易雪逢點點頭,不知是不是知曉了那個冒牌貨的身份,他的神色已沒了之前的凝重,畢竟不知來歷之人,才是最令人恐懼忌憚的。
“我們會殺了他的。”
方才牧雪深應該只是一抹分神,本體應該還在蠻荒。
易雪逢本來還以為調查自己當年身死之事會極其困難,沒想到只是來個仙道大典便讓他見到了罪魁禍首,而且那牧雪深似乎沒有認出他來,還當他是個諸事不知的少年。
易雪逢看了看周圍的狼狽,深吸一口氣,道:“等我們從雲胡城回去,就想辦法去蠻荒。”
切雲氣得依然在跺腳,憤憤道:“好,我到時候一定要吃了他!”
易雪逢回想起方才切雲吃牧雪深手臂的模樣,沒忍住輕輕笑了笑,他擡手點了點切雲的眉心:“你啊。”
切雲悶悶地在他掌心蹭了蹭,還是很不開心。
易雪逢道:“夜芳草他們如何了?”
切雲沒好氣道:“已經安全了,那幾個小崽子除了會叫還知道什麽啊,我都被他們吵死了。”
易雪逢無奈道:“他們還是個孩子。”
切雲哼唧:“我也是啊,我今年才九百歲呢。”
易雪逢:“……”
“好了。”易雪逢掙紮着站了起來,不想和九百歲的“孩子”争論誰是孩子的問題,他輕輕吸了一口氣,道,“你不是想吃東西嗎,方才那只火鏡鳥喜歡嗎,我們去吃?”
切雲這才不情不願地點點頭,被易雪逢牽着乖乖去吃鳥肉去了。
火鏡鳥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切雲盤腿坐在地上,啊嗚啊嗚地大口吃着被火烤得正熟的肉,沒一會就吃得開心了,膝蓋還晃來晃去,惬意得不得了。
易雪逢卻沒多少胃口,坐在一旁的樹下看着自己的手出神。
牧雪深那帶着惡意的話一直在他耳畔回蕩,雖然他表面上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但是內心卻早已翻江倒海。
剜心之痛,徹骨之寒,就算過了百年依然牢牢印在他的腦海,怎麽抹都抹不去。
他的手越來越顫抖,眼圈微微發紅,恨不得現在就沖去蠻荒将牧雪深碎屍萬段。
切雲歡天喜地回過頭:“爹爹,這肉好好吃哦,你不來嘗嘗嗎?”
易雪逢猛地握緊手,縮進寬大的衣袍中,他擡起頭輕輕一笑,仿佛方才那鋪天蓋地的怨恨和痛苦都是假象。
“不必了,等你吃完我們就去南境,若是時間相差太大,他們怕是已等了好多日了。”
切雲吃得滿嘴是油,拼命點頭,再次去吃了。
片刻後,切雲意猶未盡地停了下來,胡亂抹了抹嘴,帶着易雪逢飛去了南境。
去南境的路上,兩人遇到了許多眉心佩戴着靈分玉的修士,切雲一見到靈分玉就兩眼放光,有好幾次都想要下去搶東西卻被易雪逢制止了。
易雪逢哄他:“你乖乖的,我們到了南境,你想搶誰得就搶誰的。”
切雲這才不情不願歇了心思,任勞任怨地帶着易雪逢禦劍。
不過兩人還未靠近南境,空中一只纏着紅線的紙鶴突然撲扇着翅膀飛了過來,輕飄飄落在了切雲頭上。
易雪逢一愣,這是歸鴻山的傳信紙鶴?
很快,一個冷漠的女聲從中傳來。
“仙道大典有變,所有人盡快來南境邊際彙合。”
那聲音重複了兩遍,這才撲扇着翅膀,再次去尋找另外落單的人了。
切雲氣得半死,想要沖上前把那紙鶴吃了:“是那個女人聲音!啊啊啊我要吃了它!”
他對雀聲的怨恨來的莫名其妙,易雪逢無奈地拉住他,道:“我們的猜測是對的,南境的時間流是最正常的。雀聲已經到了雲胡城,到時候你可不要喊打喊殺沖上去暴露我的身份。”
切雲重重“哼”了一聲,勉強答應了。
切雲禦着自己又在空中飛掠了一整日,才終于在南境邊境落了下來。
南境到處都在落雷,天上還下着瓢潑大雨,易雪逢掐了個決将雨隔絕在外,随意看了看周圍。
仙道大典的大部分人應該已經到了南境,就算有巨大的雨聲也依然能聽到不遠處交手的聲音。
切雲聽到那遠處的交手聲,亢奮地在原地跺腳轉圈:“爹!爹爹!”
易雪逢無奈地看着他,道:“去吧,不要傷人。”
切雲一聽,立刻蹦了起來,他撲上前抱了易雪逢一下,宛如離弦的箭歡天喜地沖了出去。
易雪逢就跟在身後慢悠悠地走,邊走邊漫不經心地思考一個極其重要的問題。
若是當年自己陷入誅魔陣身死是牧雪深一手策劃的,那被自己懷疑了這麽久的寧虞,是不是就太無辜了?
易雪逢攏着自己身上還帶着寧虞清冽氣息的衣衫,不知為何,唇角突然緩慢勾了起來。
真好。
易雪逢輕聲喃喃道:“就算我對他做了那樣過分的事,他也沒有想要殺我。”
現在細想之下,寧虞似乎從小到大對他極其容忍,每每他在歸鴻山惹了禍,最先暴怒罵他的一定是寧虞,但是也只有寧虞肯替他收拾爛攤子。
哪怕入了魔,寧虞好像也從未排斥厭惡過他。
雖然之前易雪逢從未确定過寧虞就是害死自己的兇手,但是多多少少都會有些懷疑,現在想想,他當真是重生一回把腦子也給重生沒了,像寧虞那樣的人,若是真的怨恨到想要殺他,肯定會自己一人拿着劍過來,二話不說把他了結了。
現在仙道大典有變,連雀聲都進來了,那寧虞……也會過來嗎?
易雪逢的腳步越來越輕快,心中湧上一股前所未有過的沖動,他突然想要飛奔到寧虞面前。
他想要告訴寧虞,自己還沒死,哪怕是被寧虞當成奪舍他人的鬼修,他也不想再隐瞞下去了。
寧虞。
師兄……
易雪逢攏着衣袖,眼眶微微發紅,眼尾浮現一抹飛紅,讓他清冷的相貌平添了幾分魅惑。
争奪靈分玉依然在繼續,易雪逢一路跑過去,被雲胡城禁制彈飛出去的慘叫聲此起彼伏,想來應該是切雲在為老不尊地瘋狂搶那些少年的東西。
但是易雪逢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已經沒有閑情去管其他事了,他現在一心只想着寧虞。
突然,面前突然一陣劇烈聲響,一只巨大無比的靈獸轟然倒在他面前,直直擋住了他的去路。
易雪逢眉頭一皺,擡頭看去,對上了一雙閃着寒光的眸子。
那少年穿着歸鴻山的山服,正将手中的劍從靈獸脖子上抽出來,他看見了易雪逢,眸子一皺,似乎有些輕蔑。
很快,一個熟悉的聲音也從後面響起。
“師兄你瘋了不成?這靈獸修為這麽強悍,我還想着要馴化它的,你怎麽給殺了啊?!”
那人罵罵咧咧地沖了過來,看着死不瞑目的靈獸,心疼得眼淚都要落下來了。
易雪逢眸子輕輕一眯,這個人竟然是之前要搶牧雪深的那個禦獸修士。
那禦獸少年說了一大堆,他師兄聽都沒聽,甚至連個眼神都沒給他,收了劍直接離開了。
禦獸少年氣了個半死,正想要追上去,無意中瞥見了旁邊孤零零站着的易雪逢。
易雪逢不想同他糾纏,轉身想要尋個方向。
禦獸少年卻是飛快沖了過來,直接擋住了他的路。
易雪逢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心想:“真煩,我只是想見我師兄,怎麽會有那麽多礙事的?”
易雪逢本性有些無底線的良善,就算入魔也不會去害人,但是此時他一心想要回去見寧虞,根本不想和眼前的少年交手。
易雪逢盡量好脾氣地開口:“我現在有急事,能讓我過去嗎?”
禦獸少年輕佻地看着他,笑吟吟道:“急事?什麽急事?小仙君要去會情郎嗎?”
易雪逢:“……”
易雪逢心道,要是寧虞聽到這句話,肯定把你連頭帶腳砸到地下埋起來,讓你爬都爬不出來。
易雪逢已經有些不耐了:“讓開,我要過去。”
禦獸少年不知死字怎麽寫,還在慢悠悠地道:“你們寒淮川的人之前壞了我的好事我可都記得一清二楚呢,找不到他們報仇雪恨,找寒淮川小仙君揍一頓,倒也勉強可以解我心頭只恨。”
易雪逢看了他半晌,突然道:“你想要揍我?”
禦獸少年:“多新鮮啊,我表現得還不夠明顯嗎?”
易雪逢面無表情地看着他,道:“這可是你說的。”
禦獸少年眨着眼睛看他,還以為他被吓傻了,傳言寒淮川小仙君雖然身份尊貴,但是修為卻是一塌糊塗,随意一個同齡人都能将他揍得爬都爬不起來。
也是因為這個,禦獸少年才敢孤身一人來挑釁他。
他志得意滿地打算上前去揍人,腦海裏早就想好了讓傷痕累累的少年回去給那個膽敢壞他好事的禿驢帶的話了。
片刻後,禦獸少年茫然地看着自己兩只腫成豬蹄的手,似乎不可置信。
易雪逢輕飄飄将切雲留給他的劍鞘握在掌心,似乎已經揍上了瘾,淡淡道:“再來!”
禦獸少年:“……”
易雪逢拿着劍鞘,有一下沒一下輕輕拍着掌心,眼尾輕輕勾起,似笑非笑地看着似乎被打怕了的少年,同時心裏又嘆了一口氣。
禦獸道修是不是都這樣橫沖直撞?明明可以拿靈獸輕而易舉地取勝,卻還是要赤手空拳上來挨揍,和夜芳草一模一樣的德行。
不過這位歸鴻山的禦獸道修卻比夜芳草反應要快,他被打了一頓後,立刻反應過來自己是禦獸修士。
他抖着手将手指放在唇邊,猛地吹出一聲長嘯,之前同夜芳草的映鴻撕鬥的如獅子般的靈獸咆哮一聲,應聲而來。
少年抖着手甩了甩,哼笑一聲:“給我弄死他!”
靈獸仰天咆哮一聲,似乎是在應答,巨大的眼眸盯着易雪逢那渺小的身體,不屑一顧地直接擡起爪子像是在玩耍一樣重重拍下。
易雪逢眼睛眨也不眨,飛快往後閃了幾步,手中劍鞘如法炮制,朝着靈獸的巨爪上打去。
禦獸少年見他依然還是同一個打法,哈哈大笑:“靈獸皮糙肉厚,可不會被你打疼……”
他話音剛落,身下踩着的靈獸驟然“嗷”了一聲,似乎痛極了地拼命搖晃身體,縮着爪子蹦了回去。
方才那滿是蔑視的眼睛裏已全被忌憚所填滿。
易雪逢将劍鞘收回來,哀嘆一聲:“靈獸雖然身體強悍,但是還是會有死穴經脈的啊,找準了打照樣能讓它嚎得比你還慘。”
少年頓時怒了:“我哪有嚎了?!”
易雪逢眸子一眯,身體驟然在原地化為一道殘影,如風一般刮了過去。
只聽到一聲清脆的聲響,少年腫得老高的手背再次被狠狠一擊,他忍都沒忍住,直接一嗓子“嗷”的一聲叫了出來。
易雪逢沒再管他,慢悠悠地朝前繼續走去,很快将一人一獸甩在身後。
片刻後,切雲扯着樹上的藤蔓悠悠蕩了過來,雙腿勾着樹幹倒吊在易雪逢面前,馬尾直直垂下去,在空中飄來飄去。
“爹爹!”切雲将自己的袖子一捋開,上面一排密密麻麻的靈分玉,他看起來十分開心,身體不住地蕩來蕩去,“你快看!我搶了好多呀,他們靈分玉裏有特別多的靈物,一看就知道在這裏待了許久,方才我問了一個人,他說他們再過幾日就要準備出去了。”
易雪逢捏着一塊靈分玉看了看,沉吟道:“在南境,大概已經過了八個月左右了。”
而他還是第三天。
易雪逢極其讨厭這種時間的巨大相差,就像是他身死後,只覺得自己睡了一覺,便重生到了一百年後的今日。
他腦海中的記憶、習性,甚至是學習的知識依然是一百年前的,但是身處的世界卻是早已變了個大樣。
他像是被時間的長河無情地抛下,有時候對上不認識的字或是從未聽說過的事情,莫名得讓易雪逢有種被什麽丢棄的無力感。
原來時間飛逝,這般令人厭惡。
切雲見他陷入沉思,眉目間有些罕見的郁氣,有些擔憂地從樹上躍了下來:“爹,你不高興嗎?”
易雪逢輕輕舒出一口氣,道:“沒有,我們先去找夜芳草他們吧。”
切雲點頭:“那我能再去搶一點嗎,如果他們都走了,咱們連搶都沒地方搶了,爹爹可是要成為魁首的呀。”
易雪逢成了魁首,切雲才能不落到寧虞那個兇殘的老匹夫手裏,所以切雲自己也十分重視,一見到靈分玉就想要一股腦全奪過來。
易雪逢無奈:“好。”
切雲立刻開心起來,他将自己手臂上的靈分玉一一排好,像是在炫耀戰利品一樣,他湊上前抱了易雪逢一下,才姿态輕巧地躍上樹上,嘴裏嚷着“搶他搶他!”,呼嘯着跑遠了。
到了南境後,時間流已不再混亂,易雪逢正在思考着要如何去尋夜芳草,耳畔傳來一陣輕微到無聞的翅膀扇動的聲音。
易雪逢擡頭一看,就見到一只只傳信紙鶴正揮舞着翅膀,朝着同一個方向翩然飛去。
看那方向,應該是雀聲所在之地了。
易雪逢當機立斷,飛快跟上一只紙鶴,朝着那個方向追了上去。
寧虞,指不定就在那裏。
南境最中央的廢墟城池中,雀聲一身紅衣臨風而立,一只只紙鶴從四面八方飛過來,緩慢鑽入她的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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